悲风亭内,汪和跟乌古部的新族长博尔忽,还有两部的几个千夫长都围着亭中的石桌端坐。
昨日抢夺浮桥之战,打头阵的乌古部在晃晃悠悠的浮桥上难以发挥战力,进展缓慢还或战死或淹死了近四百人。拔营前为了防备泽县再派兵毁桥,作为惩处,又留了一名夺桥不利的乌古部千夫长,统率约六百乌古部骑兵看守浮桥,等待过两日阿古达殿下的大军渡河。
因此执行封锁邺都任务的,就只有伪装白狼部,昨日夺桥只伤亡数十的近三千飞虎左军,和乌古部的两千骑兵。
汪和见亭内几人都已匆匆吃完干粮,便将从慕容敬家中抄得的邺都城舆图取出,铺在石桌上。
“邺都城东西宽十四里,南北长二十里,周长六十八里,分南北两城,宫城在北城之内,清水河自西向东横穿邺都南北两城而过,城内拥有二十万户,一百二十多万人口,是九州第五大城,云州第一繁盛之地。”
汪和扫视周围一眼,见博尔忽和他手下的两个千夫长都倒吸了口凉气,目有精光,注意力都在这张舆图上,便接着道:“南北两城共有十四道城门和四座水门。
其中南北两城交接的安燕门、白虎门、水门新曹门,这三座城门均在内城,我们两部先锋看不到也管不了,其他余下的位于外城的十二座城门和三座水门,我们却都要派游骑看住了,严防东燕国主离城外逃!
若再如昨日沙河渡那般麻痹大意,作战不利,千夫长以下,我可临机专断,当场拿下直接处斩,千夫长以上的,过两日阿古达殿下一到,也会禀明后,交殿下军法从事!”
被汪和锐利目光,盯得有些心里瘆得慌的乌古部族长博尔忽,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扎不合统领放心,昨日是因为我乌古部将士多惧水,又不通水性,在晃晃悠悠的浮桥上战力发挥不到一半,好些是掉下河淹死的,现在城外野战正是我们强项,定会拿出十二分战力,绝不放一个南人逃出城!”
“很好,博尔忽族长有此决心,我就放心了。”
汪和指了指舆图,继续道:“现我两部先锋共约五千骑,当以每百骑编为一队,分为五十队,离城最近也不得低于五里,要多打旗帜,部分游骑马尾后绑上枝条,不时驰骋,多布烟尘,用以迷惑东燕守军。
邺都城西的水门金水门、平远门、水门卫桥门、延平门,这四门由札达千夫长,领五百骑负责”。
飞虎左军的一位丁姓校尉出列,用狼语领命。
“邺都城北的北化门、安康门、康定门,这三门由别思温千夫长,领五百骑负责”。
博尔忽手下的一名乌古部千夫长,也出列领命。
“邺都城东的凤阳门、景阳门、延兴门、水门清河门,这四门由孛察儿千夫长,领五百骑负责”。
飞虎左军另一名张姓校尉,出列领命。
“邺都城南的云楼门、安化门、新燕门、南烟门,这四门由土兀歹千夫长,领五百骑负责”。
又是一位飞虎左军的马姓校尉,出列领命。
“扎不合统领,那我干什么?
我们乌古部还有一千五百骑,是要攻城么?”
博尔忽族长并没有挑剔‘白狼部’负责三面城,而他们乌古部只有一面,但他刚代理族长没多久,急需战功稳定地位,所以作战之心非常踊跃。
“邺都城这么大,我们这点兵力连组织佯攻都不够。
我白狼部也剩余一千五百骑,跟你们那一千五百骑,可以伪装主力,但要离城再远些,不能近于十里,使城上守军看得到旗帜却又看不清人数,并一南一北两翼策应,哪面城需要就入援哪里!”
汪和手指在舆图上邺都城的边框外,比划了一条线,暗示这十里距离对于他们先锋来说,虚张声势的重要性。
“不愧是上京圣宁府的上部出身,扎不合统领,您的眼界,就是比我们这些云干草原部族的人开阔,这番部署实在是英明!”
博尔忽倒不是在拍汪和马屁,他也寻思过,要是让他领头,只会一股脑的所有骑兵都冲到城下喊杀喊打一番,然后再绕城射上几箭,就不知道该干嘛了。
所以,虽然他一族之长的地位,比白狼部的一个小护卫统领高,阿古达殿下派他们来断绝邺都交通时,也没特地让他听扎不合的。但是自从昨日夺桥受挫,并见识了扎不合统领上部之兵夺桥的本事后,他就立刻自发的让出了全军指挥权,什么都听扎不合的。
其实他哪知道,自己毕竟还身经百战,两年前曾在狼族西境,最多时带过两三万兵与太阳汗的狄族大军冲杀作战,可这个扎不合(汪和)才是头一次领兵超过三千,第一次统军作战。
海唐为了历练汪和,具体到邺都后的行军部署都没教他,这些完全是汪和自己这两天急行军利用空闲时间琢磨出来的。他毕竟在天荒大陆四大名将之一的海唐身边,侍候了十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知些兵事,虽目前离名将距离还差之甚远,但胜过多勇少谋的博尔忽,却绰绰有余。
至于前两天看上去脾气那么坏,其实完全是装的,在掩饰心中的紧张。
“昨晚由于我们的过失,沙河驿跑掉了给邺都八百里加急示警的信使,虽然其连夜赶路,但昨夜天上无月少星难行,我军又一人双马,其也比我们快不了一两个时辰!
邺都城北二十里外的长柳营,只留守些战力未成的云跋军新兵,而长柳营曾驻扎三十多万军,营盘太大,那些新兵根本就守不住。
我若为东燕国主,若早早得知敌军入寇国都,为免为敌所用,必会立即焚毁长柳营,将那些不堪野战的新兵撤回国都守城。
但是我们离邺都这么近,距西北面的长柳营也不到四十里,那么大个绵延十多里的营盘若被焚毁,升腾烟雾必遮天蔽日。且现在冬日刮西北风,我军半点烟火味未闻到,那肯定是东燕君臣才得到消息不久,说不定这会还在宫内商议,长柳营现在必还没收到毁营回城军令!”
汪和没有理会博尔忽的称赞,见悲风亭外趁歇马的空闲,众军皆已填饱肚子,并分别给左右两马都特意喂了战时才能动用的精料,便收起石桌上行军舆图,即刻下令道:“我军要与东燕抢时间,刚刚点到名的几位千夫长,我们剩余三千骑多余的三千匹马也给你们带走去虚张声势。
你们一人三马,即刻分兵绕邺都城至各自位置,每过一门,号角齐鸣,多布旗帜,箭矢齐射一轮,震慑东燕军,但切记最近不得至城五里内。
博尔忽族长,跟我一起率剩余三千精骑直接去奔袭长柳营,夺营后再回军邺都,为各千夫长两翼策应!”
“狼神眷顾!遵从您的命令!”
包括乌古部族长博尔忽在内,悲风亭内的人皆左手扶上右肩,半躬身子低头肃穆行狼族战礼。
“狼神眷顾!遵从您的命令!”
无人提醒,听到‘狼神眷顾’四字,悲风亭外五千狼骑,皆不约而同停下手里活计,朝向悲风亭内的汪和,同样肃穆敬立,左手扶上右肩,半躬身子低头行狼族战礼。
狼族习俗,大战前统军的主将下达的作战命令,是至高无上的,行战礼必不可少,一如群狼开始围猎,必须无条件服从狼王。
“上马!”
汪和带队离开悲风亭,诸位主将的战马离亭子并不远,早就有各自亲兵牵了过来。
少倾,待领命的各千夫长纵马各回本队后,宽阔官道上所有原地休整的五千精骑,一阵金属铿锵之后,也齐刷刷的翻身上马。
“呜!呜!~”
狼军出击的号角鸣了三声,干涩而急促,犹如狼王发出的围猎嚎叫。
所有听闻的两部骑兵仿佛喝了提神的烈酒,早将连日星夜兼程地疲惫抛到九霄云外,各千夫长传令后率先定位,麾下一众百夫长率队紧随,迅速将行军队型转变为作战队型。
“狼神眷顾!东燕的君臣们将为他们的麻痹大意付出代价!
趁长柳营还未反应过来,尽快结束战斗吧!”
号角声刚停,汪和就已提槊跃马至大军最前。
乌古部族长博尔忽拔出弯刀,紧随其后,大吼道,“勇士们,随我来!”
被点到出击长柳营阵列的,乌古部一千五百将士,激动得面红耳赤,他们高举乌古部的青色苍狼旗,提缰策马以三列纵队紧趋于后。
故意落在后面的,是高举白狼部独眼狼首战旗的飞虎左军,他们这伪装的一千五百骑拐子马,滚滚而去,始终与前面的乌古部保持一百步距离。
而另外各领五百骑的四位千夫长,待去奔袭长柳营的的人马行远,官道不再那么拥挤后,也都纷纷嗷嗷叫一声,各自领兵朝官道那头,远处宏伟壮观的邺都城策马奔去。
于是,不久前才因突如其来的狼军,而诡异无人通行,安静的几乎睡着的官道,再度被万马奔腾的场面震醒。随着地面的抖动,褐色的泥土,灰色的尘埃,青色的碎砾,稀疏的枯草都身不由己,一如乱世中列国争雄下的芸芸众生,惊惶地在金戈铁马下,碰撞到一起挤成一团,一场围城与守城的战斗,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