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燕博常关之东三百里,乌沱河一处湾流南岸。
云跋军右军将军慕容修,兴奋地一脚跨在一艘岸边被凿穿搁浅的战船舷墙上,挥舞着血迹斑斑的横刀和成千上万的云跋军士兵一起尽情欢呼,不可一世的狼军在博常关碰的头破血流后,企图偏师渡河偷袭,却又一次在他们面前折戟沉沙。
“将军,狼军这次半渡之际被我军伏击,战死或淹死的起码三四万,辛苦近一月收集跟打造的船只更是损失大半,这下应该不敢再妄想打乌沱河的主意了”。
一旁的都尉林绍,看着目前浩浩荡荡水流湍急的乌沱河中,还有数艘被云跋军水鬼动了手脚的船只在缓缓下沉,船上绝大部分不会游泳的狼兵一个个惊恐的在大呼小叫,欣喜异常。
“可不能掉以轻心,在原有探骑之外再增拨三千骑,沿河巡查不能放松丝毫警惕!”
慕容修是东燕宗室偏支,七年前,大都督武邑侯慕容赞的独子慕容明博,还未成婚就英年早逝,国主慕容明华为免亲叔叔武邑侯一脉绝嗣,就在慕容赞的几个远房侄子中挑选了慕容修过继了过去,所以慕容修这些年为东燕镇守北疆尽职尽责。
百多丈的河对岸,惨败而回的狼军只带回大小船只二三十艘,统军的狼族殿前都点检,阿思温大将军暴跳如雷,一连斩杀了数十名溃兵败将,也止不住颓势。不敢面对狼皇怒火的阿思温,险些拔刀自刎,被身边的副将死死拦住,好不容易才重整残军,一面战战兢兢的飞报狼皇战况,一面犹不甘心的整顿军备,以期再战。
经过从博常关赶来的两天急行军,再加一场大战,终于歇下来的慕容修,这才发现手里战刀已是缺口累累,怪不得后来都砍不动了,狼军的骨头倒是和他们打造精良的弯刀一样硬,要不是占了狼军不擅水性的缘故,这一仗谁胜谁败还犹未可知。
因为兵力处于劣势,又经长途奔袭,为免陷入久战,意图速战速决的慕容修,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在混战中,他至少砍杀了十多个浑身重甲的狼军铁浮屠,多次陷入渡过河狼军的包围。
有两三次,要不是副将林绍和其他亲兵拼死援救突围,他就会丧命于狼军的弯刀之下了。
“狼族的弯刀看上去丑陋,却没想到如此锋利,都可以吹毛断发了”。
慕容修接过一边都尉林绍手里的弯刀虚劈两下,带起刀风阵阵,阳光下薄如蝉翼的刀刃光芒异常耀眼,便回道:“这是狼军铁浮屠或者千夫长以上才能配发的百炼钢刀,寻常狼兵的刀都是七十二炼,你倒真会挑东西!”
林绍既开心又有点惋惜:“可惜没把狼族的统军大将留下,不然麾下帮您把他的佩刀弄来,让您送给老都督,老都督定能开心的多吃两碗饭!”
“是啊,父亲大人下个月都七十寿辰了,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可他这么大岁数还要亲临战场坐镇杀敌。”
慕容修听到林绍所言,不由的想起前些日子博常关狼皇攻城甚急,身子不算硬朗的继父还亲自批甲登城厮杀,直砍崩了五六口刀,就有些心疼的黯然神伤。
“都怪国主,为蝇头小利,派慕容明德大将军去偷袭朔北的上径关,结果我四万云跋军精骑不在长柳营,使蒲柳关遇袭时国都无法迅速派出援军,以至蒲柳关告破,连丢数郡,北境局势糜烂至此!”
都尉林绍越说越气,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国主美姿仪,少聪慧,继位前北境统军时也曾作风简朴,礼贤下士,可自从登大宝立杨氏大女为国后,就独宠杨后,政事多决于国相杨文长,冤屈不理,奏请罕决,又猜忌臣下,无所专任,大搞制衡之术,以至朝堂党争愈烈,如此下去,我东燕危矣!”
“住口!
慎言!
陛下文治武功,又岂是你我这等微末小吏,可以评头论足?”
慕容修勃然变色,紧张的环首四顾,所幸周遭兵卒多在岸上清理战场,没人注意搁浅的船上这里。
......。
朔北关,早上一场大战后,未至中午又短暂的安静了下来。
自从两个月前狼军犯境,不管是一开始的小打小闹,还是后来的大举进攻,基本都是每天早上一场攻城,下午一场攻城,尽管关上黑甲军日防夜防,没有丝毫松懈,但对面野熊岭的狼军好像对夺关并不十分着急,依旧雷打不动的一天只是两战,连场像样的夜袭都没有搞过,只是不断的消耗黑甲军的精力,耐力与兵力。
“大将军让让!”
一群黑甲军士兵沿着关墙收拾战后尸体,带队的百夫长向城门楼中间那杆硕大的黑甲军帅旗下,小心趴在垛口处往远处黑熊岭张望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大将着装之人行礼。
“什么大将军,应该叫朔北侯殿下!
哈哈!
哈哈,你要逗死某!
不过,这个孔憨憨,身着明光墨虎铠,手持破天黑龙戟,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前一刻还庄重行礼的这群兵丁,下一刻就拍着那大将身后的披风,嘻嘻哈哈的,笑得没个正形。
“去去!
都一边去,莫寻某开心,日日如此,你们不烦,某还烦呢!”
那人转过头来,拿手中的长戟轰赶边上这群兵士。
他叫孔文举,三年前书生从军,也是黑甲军虎贲中军的一名百夫长,跟取笑他的这群兵都是同一年入新兵营的,因为其身形样貌与朔北侯海唐有七分相似,在海唐金蝉脱壳不在朔北关这段时间,持黑甲军帅旗仪仗,假扮朔北侯,每日狼军攻城,都会亲临城头以迷惑狼军以及其他对朔北虎视眈眈之人。
被他赶的那群兵丁,本来还想再为难他一下,让他照猫画虎耍几式朔北侯海唐赖以成名的破天六合戟法,却远远地瞧见中军中郎将郭永泰将军寻查回来,顿时一个个如鹌鹑般,低头各自找或装着找活干,小跑远离这里。
“你还杵在这干嘛呢?
有劲没处使么?
殿下这一身墨虎铠有六十斤,黑龙戟也有九十斤,你不乘这会进门楼里歇歇,下午狼军攻城再力竭丢殿下颜面!”
郭将军治军甚严,在黑甲军敬畏他的人很多,孔文举吓得手心出汗,差点一哆嗦没抓住手里的黑龙戟,忙不迭的点头道:“刚才是有些闷了,麾下这就去歇着。”
答完话就一刻不敢停留,坚甲铿锵的转身小跑进后面的门楼,坐下许久后才敢大喘气。
郭永泰挥手让自己身后的几个亲兵也去歇着,就一手扶着垛口,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战场。
朔北关下,阵亡的狼军尸首正被其他狼兵小心地收殓,按狼族风俗,统一集中到远处的空地,等大萨满祭告后火葬,让这些战死狼兵的灵魂可以荣耀地返回狼族的圣地龙白山颠重新托生。
普通狼军死后还可能尸身得以保全,而侥幸攻上关墙上的狼军铁浮屠尸体,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这些铁浮屠甚是凶残,他们都是上马冲阵摧枯拉朽,下马步战势如破竹,攀城夺寨如履平地的百战精悍之卒。狼族埪弦之士不下一百二十万,铁浮屠仅十万,从建立至今人数始终保持在十万人,只有铁浮屠中的狼兵阵亡或者年满四十自动脱离,才会重新从各部落军中筛选补充。而进入铁浮屠的参选条件,便是至少要在战场上斩杀敌军十名甲士,也就是这十万铁浮屠手中已经至少伏尸百万,因此在崇拜强者的狼族,人人无不以加入铁浮屠为荣。
而黑甲军也是强军,乃是天荒大陆四大名将之一的海唐,历时十多年呕心沥血,百战锤炼而成,因此人人也皆以斩杀并羞辱铁浮屠为荣。
比如不远处正有一队黑甲军的兵士们,踩踏着十多名口衔弯刀爬上关墙战死的铁浮屠的尸体,一个个骂骂咧咧地割下他们的首级,提在手里狠狠地吐了几口唾沫,等军中的记事掌书记确认无误,拿笔在薄上记下后,就垒在一边空台上筑成京观,然后吆喝边上的同伴,七手八脚地将他们身上五六十斤的重甲剥下,最后将脱得几乎精光的无头尸体荡漾几下,扔过垛口,甩到城下。
“将军,有殿下飞鹰传书。”
朔北关内镇守将军府中鹰阁值守的一名亲兵,快步登上城楼,寻到中军中郎将郭永泰后,就打断眺望的他,急步跑了过来,半跪行军礼,双手递上密封很好的小细竹筒。
郭永泰仔细的检查了封口和印泥标记,确认无误后拆开取出纸条细看,不一会多日来愁眉苦脸的神情就彻底不见,他眉眼含笑,转头吩咐身后不远的另一名亲兵道:“快去传飞虎右军,蒙苏将军过来!”
“诺!”
那名亲兵,见黑甲军三杰之首的郭将军心情愁闷了近一月,终于露出笑颜,不由心中暗喜,定是朔北侯殿下有好消息传来,脚下生风,不一会就跑的没影了。
送信的亲兵见将军并没有要回信的意思,就行礼后重新回了镇守将军府的鹰阁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