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中,北风呼啸,邺都府尹严介溪,一脸微醺的坐在书房中,望着室内灯火映照的窗外飞雪,怔怔地发呆。
“爹,骆太如那个草包,醉的不醒人事,已经被送回城头了,
我们严家在北城的人手,也已经都安排下去,
寅时正,在府前汇合!”
小胖子严辅国一身的酒气,走路带风,身后跟着寸步不离左右的玄虎暗卫黄义,一起进了书房,书房外还有其他几名后赶来的暗卫放哨。
原来今天下午北城收‘保国银’时,负责临近几个里坊的正是宫卫军领军将军骆太如,严辅国打着替其父过五十寿辰的幌子,邀请骆太如晚上过府赴宴。
严介溪家中累世布衣,发迹较晚,苦读多年,二十八九才出仕为官,三十出头才成婚,但其大器晚成,入仕之后虽无贵人照拂,但为官处事极为圆滑,与同僚上官处得极为融洽,没几年就平步青云。
至此国难当头,寿宴当然不可能大肆操办,只请了数位相交好的京中高官出席。狼军围城这些日,作为守城主力,宫卫军与邺都府多有接触,平时只点头之交的领军将军骆太如,与邺都府府尹严介溪,几日来相处倒颇为熟络起来。
更何况狼族已经与东燕签订了和书,并已撤了一半兵出城,戒备心大减之下,嗜财如命的骆太如,更信了严辅国请求他为其父擅离南城治所而开脱的鬼话。
念念不舍严辅国开出的十万两贿赂银子,只为日后狼军北归,邺都转安后,在国主面前美言几句,骆太如就欣然赴宴,稍一恭维,就喝的酩酊大醉。
“千枝断须蒿的事情,太医院不会有人看出破绽,告发吧?”
事到临头已不得不发,这可是抄家灭族的事,严介溪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要在白虎门守军送去的饭食饮水中投毒,如此多的毒药,既难寻,又不想被守军发现,很难!
还是严辅国平时斗鸡走狗不务正业,与三教九流,江湖亡命之徒接触的多,这会想到千枝断须蒿来。
这千枝断须蒿产自海外,其根须捣烂,对治疗跌扑肿痛、刀剑之创,特别是各种内外伤疼痛有奇效。
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尝之味苦,无甚作用,经常被丢弃的茎秆,煮熟后的汁水反而甚为甘甜,但有剧毒,少量饮之,如绝世果酿,但不到一刻即腹泻不止,若过量,不消三刻必穿肠烂肚而亡。
二十年前,上任太医院令,一代医圣张机,觉得此物任流于民间而不管制,恐为宵小所乘,尤其千枝断须蒿的根须对军伍常年征战之士有大用。便奏请先国主,对海外流向东燕境内的千枝断须蒿严加管控,各郡县药店的存货也被大多收入太医院库藏之中。
“爹,您放心,
太医院御药房经手的几个库藏官,一家老小都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
他们即便有所揣测,也不敢弃家人于不顾。”
严辅国走到书桌边,端起他爹给他特意泡的醒酒茶,也不嫌烫,仰起头一口咕噜喝光。
今晚逢场作戏,关起门来操办的寿席上,他一个人喝倒了半桌高官......。
南城邺都府府衙后宅某处客房之中,满是药汤味,杨宓主仆二人,正在离床五六步远的桌边手臂托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打瞌睡。
床上的慕容汾醒过来不下三四次,但每次都迷迷糊糊的,还发着热,胡言胡语,直到快半夜才退热,人也安静下来,沉沉睡着。
海唐后来又来探望了一次,见慕容汾已无大碍,就没打扰睡着的三人,出去的时候,又让门口的玄虎暗卫,往屋中送了两个炭盆。
丑时末,昨日退出城的诸部狼族首领或数骑入城,或秘密领军,人衔枚,马裹蹄,陆续悄悄潜进城,离内城墙三里隐蔽。
寅时初,小憩了一会的海唐,在邺都府大堂点齐诸部首领后,就装作一脸的怒意未消。
“半个时辰前,于阙部来报,他们营中几名卑劣的懦夫被金银蒙蔽了双眼,
乘众军酣睡,疏于防范之际,杀了帐中其他熟睡的同袍,
卷走他人金银,做了逃兵,如今走内城的水门新曹门潜进了邺都北城”。
海唐满嘴胡说八道,堂下听闻的一众首领也嘻嘻哈哈,尤其是被点到的于厥部族长刻里钵,笑得最欢。
“殿下,那几个被通缉的逃兵,一个不能放过!”
刻里钵很是配合。
“是啊,这些可耻的叛徒,一个都别放过!”
“对!”
“对!”
其他首领也跟着起哄。
“虽然我们跟东燕签订了和约,不能再启战事,
但是根据和约第一条规定,议和之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
我们有权要求东燕立即交出潜进北城的逃犯!”
海唐话音刚落,大堂内一众首领,无不表现的群情激愤,各个摩拳擦掌的吼道:“对,让东燕交出逃犯!
东燕若交不出来,就是蓄意撕毁和约!
不能饶了东燕...!”
少顷,海唐挥手让大堂恢复安静,就开始发号施令道:“等会于厥部族长刻里钵,跟我去水门新曹门要人!”
“是,殿下,
我部在南城的兵马,必全部带上。”
刻里钵左手扶上右肩,半躬身子低头领命。
“一个时辰后,若东燕交不上人,
卯时三刻,就以三声烟花为号,白原部、青牙部领云干河西五部,攻内城安燕门,
黑云部、翰西部领云干河东七部,攻内城白虎门!”
“狼神眷顾,我军必胜!”
点到的一众首领,纷纷左手扶上右肩,半躬身子低头领命。
“殿下,那我们呢?”
休战了一天,攻南城没出上力的乌古部族长博尔忽有些着急。
“你们一个时辰后,仍从北面攻邺都,
其他诸部也照旧各自攻城,不得懈怠。”
“狼神在上,不敢辱命!”
海唐声色俱厉,诸首领怎敢坏事,各个拍着胸脯保证...。
寅时正,北城皇宫之西南三里之地,大门紧闭的严府之外陆续汇集了一两百人影,个个神情肃穆,天还插黑,却无一人带着火把。
“嗡!~”
严府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名严府管家模样的人迅速钻了出来,他在人群中转了转,很快又一溜烟的回到府中。
不一会侧门大开,提着灯笼的严介溪和严辅国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抬着数个热气腾腾木桶的家丁打扮状玄虎暗卫。
“人到齐了么?”
严介溪问向最前面一道黑影。
“启禀主人,两百零八名,一个不少。”
那为首黑影向前一步,执礼甚恭。
他们都是严府多年豢养以备不测的死士,平时都扮作伙计,在严府名下各处店铺安身,今早他们要代替平常给各门送饭食饮水的邺都府衙役和民壮,将煮好的千枝断须蒿茎秆的汁水,拌进饭食饮水之中。
“走,去清风楼”。
严辅国此刻半点醉意也无,当先冒着风雪朝东边而去,一众黑影连忙跟上。
清风楼是个饭庄,围城前生意异常火爆,围城后,那里被征用,专为临近没多远的白虎门城头守军和助守民壮,提供每日饭食...。
同一时刻,内城水门新曹门外正有一队气势汹汹的狼兵,隔河冲着城头嚷嚷,让他们交出由水门潜逃进北城的狼军逃犯。
海唐和于阙部族长刻里钵,隐在离城两里的夜幕中,他们身后正有数万于阙部的大军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城。
新曹门的镇守都尉命人检查了水门数遍,闸门,千斤闸,水下的铁栅栏,铁丝网都完好无损,系在上面的铃铛更是半点响动都没听到,怎么可能会有狼军潜进城。
明显就是狼军在故意挑衅,破坏刚达成的和议。
忍着怒意,耐着性子,那都尉向狼军好言解释了多遍,但狼军仍一口咬定,亲眼所见那些杀害同袍的叛徒进了新曹门。
一个时辰内,若不交出狼军叛徒,那就是蓄意包庇,违背和议第一条,是东燕主动撕毁和议,狼军将立即攻城。
那都尉赶紧一面命令守军做好守城准备,一面紧急派人去通报丞相张劭和宫卫军领军将军骆太如。
被窝中被叫醒的张劭听到这消息,一股凉意从头惊到脚。
他赶紧起身更衣,找出相府中誊抄的和议文书的抄本,那第一条写着:‘狼族与东燕以乌沱河为界,原蒲柳关将拆除,博长关以北四郡割予狼族,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国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
张劭细品之下,一个趔趄摔躺在身后椅子上。
藏在其中的这句,任谁看了都没有半点问题,可是放在这会,谁是越界盗贼逃犯?
有没有停匿?
还不任由强敌信口胡诌。
那两千万两白银还没交付,仅仅签署和议文书一天,狼军为什么就这么快出尔反尔?
东燕丞相张劭琢磨半晌。
难道狼族只为诓骗交割西五郡的诏令,和称臣纳贡的国书...?
张劭不懂了,但他不想做亡国之相。
赶紧一面派人进宫向国主通报,一面出相府,亲自赶往新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