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燕建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七日,还有十四天就是建熙十五年的新年,但是永远也不会有建熙十五年了,立国五百二十四年,二十四君的东燕国灭。
狼军自城门大开的白虎门蜂拥而入,北城守军遭到了多面夹击,欲夺回白虎门的安燕门守军,在狼军登城后第一个撤退,水门新曹门过来的东燕军独木难支,兵败如山倒。
丞相张劭见势不妙,惊慌失措的率先逃跑,连丞相府和张府都没敢回,而是只带着几个护卫,脱掉官袍藏进了北城的青楼之中,第二天被搜出来时,都吓尿了,死活抱着妓院的床腿不撒手,最后连床腿带人,被一起抓走。
其他城头的诸军,听说领军将军都带头投敌,国主国后都被生擒后,军心全失,除了为数不多顽抗殉国的,绝大多数要么丢盔弃甲纷纷溃逃,要么就整营整营的下城投降。
只不到一个时辰,北城就全部为狼军所控制,‘白狼部’接管了皇宫,宫城中的六千宫卫军悉数放下兵甲,与其他城头的一万五千余宫卫军,一起被押进城外白狼部的大营,忐忑不安地等待狼族来宣判自己的命运。
剩余的一万两千余投降的各封侯私兵,被‘阿古达’殿下下令,按照原出自的各封侯府邸和封地,由狼族各部押着,去原先各自主君的侯府协助查抄。
这是断那些私兵的根,也是断那些封侯的根。
查抄之后,除搜走的金银首饰各部分掉之外,二十四位封侯在邺都城内所有的府邸,别宅,店铺,酒楼,城外田庄等产业尽归‘白狼部’。
所有慕容氏宗亲,凡未出五服或仍有爵位在身的,男子全部下狱,女眷全部暂押入宫中浣衣局,听候发落。
除白虎门的府兵和民壮被赦免外,其他北城的府兵与北城上宁县的三班衙役对调,相互查抄对方的家,将昨日东燕收缴‘保国银’时,被他们上下其手,藏匿私吞的金银,全部搜出上缴。
其余南,北两城,所有上城助守丁壮,按各自户籍,由狼军押着回各自里坊,查抄各自宗族大户的家,每大户,只留百两余银,其余全部作为平安钱收缴。
这是要断邺都城内繁衍生根了五百多年的宗法旧制的根,断宗族大户的根,同宗之内互生嫌隙,分大家为小家,不再如之前那般抱团排外,重建邺都城的新秩序,便于日后新主人的管理。
原邺都府尹严介溪,暂领邺都留守,仍坐镇邺都府府衙,除继续统领原先邺都府兵外,另派一千‘白狼部’精骑协助,招抚隶属邺都府管辖的除上宁、万安、云合三县之外的其余京畿古阳、太谷、南平、蓟山、南曲五县,并张贴安民告示,维持邺都治安,分派邺都百姓扫雪,清雪,预防雪灾。
北城除在赦免名单之中的,其余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全部下狱,等候甄别是否留用。杨党,慕容党,两党中坚官员另行关押于天牢,除慕容襄,慕容汾二人府邸,其余全部抄家,家眷暂押于各自府宅。
与各东燕权贵盘根错节的豪商大贾,每户留银百两,其余家资全部查抄,他们控制的邺都城各行各业,日后将全部交予朔北三郡过来的行商。
其他北城凡昨日被征收保国银破家的,一律免征平安银。
守城之战中,家中失了顶梁柱,只剩孤儿寡母的,免征平安银。
因围城和连日大雪,失了生计的小门小户,免征平安银。
原邺都府尹严介溪,暂领邺都留守,仍坐镇邺都府府衙,除继续统领原先邺都府兵外,另派一千‘白狼部’精骑协助,招抚隶属邺都府管辖的除上宁、万安、云合三县之外的其余京畿古阳、太谷、南平、蓟山、南曲五县,并张贴安民告示,维持邺都治安,分派邺都百姓扫雪,清雪,减轻雪灾对邺都城的影响。
白狼部中军大营,再次由南城迁至东燕皇宫,东宫的五岁小太子慕容玥,本已被严府的管家严全,带着一众严府死士和玄虎暗卫擒获,在押往延福宫的途中,疏忽大意之下,被武功超绝,身如鬼魅的内侍总管石忠给劫走。
骆太如带领心腹禁卫搜查了半天都没搜到,等狼军入城,宫门大开,霍仲领着一众玄虎暗卫先行进宫,人没有查获,却意外发现几处宫中密道。
最后在偏僻的御花园池塘连通宫外护城河的暗渠边,发现有草木折断的痕迹,水中预防刺客潜入的铁栅栏也被卸掉,疑似石忠带着小太子慕容玥,由这里潜水出了宫。
邺都城封城搜捕了数天,二人如鱼入大海般,杳无踪迹...。
未免其二人出城投奔东燕赶来的勤王之师另立小朝廷,或者被出兵的宗主国大郑相利用,海唐离开邺都时下令,借着雪灾,和城中太仓粮秣充足,邺都城封城两月,等三家分燕的尘埃落定后,一个亡国的落难五岁储君,再难翻起大的风浪......。
邺都府府衙后宅,病床上晕厥了一日的慕容汾,是被隔壁跨院响起的喧闹声吵醒的。
他颤颤巍巍的强撑着病体起身,没有认出趴在桌上睡熟的杨宓主仆二人,还以为是寻常侍女,本想喊醒她们去倒些茶水,可心神落定下,耳中这会依稀听清外面在嚷嚷什么了,他赶紧踱步出了屋子。
门口的两名玄虎暗卫一愣,赶紧一人跟着,另一人进屋去取披风,生怕身形一日之间羸弱许多的慕容汾再受半点风寒。
“这位将军,小的几个已经尽施平生所学,慕容老将军却无半点施救可能!...”
临近院子的一间客房中,一中年青衣郎中,长袖不住的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转身对身后焦急等待的一众‘狼族暗卫’实言相告。
床上躺着一动不动,脸色苍白中略微泛黄的慕容襄,此刻鼻息全无,额头还插着数根不及取下的银针,床头另一边是几位依次施救过的其他几位胆战心惊的郎中。
“胡说!
他慕容襄一没拔剑自刎,二没咬舌自尽,
身上看不出半点伤迹和服毒的迹象,这么就不治了!...”
一身材最为魁梧高大的暗卫,闻言大怒,向前一步,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揪住那中年郎中的衣领,满脸不信。
“慕容老将军这是连日心神俱疲,看似依旧龙精虎壮,身形矍铄,
其实身子早就油尽灯枯,全凭一口气吊着,苦苦支撑,
如今骤闻城破国亡,那股气一泄,已然药石无用,回天乏力。...”
中年郎中努力踮起脚尖,才使脖颈好受些,不至窒息,他乃是南城享誉半城的神医林东阳,自认与太医院那些御医相比也不遑多让,平日多受权贵豪商的礼遇,未曾受过半点委屈,但此刻半点不敢挣扎,也不敢露出半点不忿。
“老七,你个夯货,
大将军早就交待了,东燕国灭的消息这些日子闭口不提,至少要瞒上那两位七八天,
你怎么就说漏了嘴!...”
一旁一精瘦如猴紧皱眉头的另一暗卫,上前半步,拍打掉钳住那林东阳衣领的大手,有些生气。
“怪我,怪我!
等会此间事了,我自会去找大将军领罚!...”
那壮汉暗卫非常懊恼的摸着自己的脑后,看向床上尸身逐渐僵硬的慕容襄,一脸的自责。
“三哥,这也不怪老七,
那慕容襄领兵多年,他早就听出了城中的动静不同寻常,
老七勇则勇矣,但心思单纯,怎会经得住那老奸巨猾的慕容襄套话!...”
“对呀,三哥,
反正慕容襄对东燕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归顺我们,
留一二心之人只会是祸患,死了拉倒,何况还是他自己气死自己的!...”
原先门口值守的旁边其他暗卫,纷纷为他们这一什伍的老七开脱。
“你们几个饢糠的夯货!
你们能想到的,大将军就想不到?
千金买骨听过没?
连慕容襄这样愚忠的前朝东燕死党余孽,我们都宽怀以待,
还怕招揽不到当年慕容明华不顾举国非议立后之时,愤然辞官归隐的那些能臣大贤?...”
那位什长老三,有些怒其不争的看着手底下几个同袍,他们同一年从飞虎右军重骑中选拔进玄虎暗卫,向来兄弟情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哪能真让老七一人承担罪责,这一次,又是十人同担罢了...。
“原来慕容襄去了,
世间又少一虎将!”
走进临近跨院,并没有进屋的慕容汾,隔墙听得喧嚣的缘由,不由得一阵怅然若失。
他既不喜杨相一党,也与大将军慕容明德一党不亲近,跟刑部老尚书慕容襄平日只点头之交,并不熟识,心中却一直对其多加敬佩,当日昭阳殿上,只老尚书一人未对其落井下石。
没想到造化弄人,那日殿上一别,想到会是诀别,却没想到,先去的不是当时被罢官夺职打入天牢的他,而是后来被委任镇军大将军重任的老尚书...。
“可是,国破家亡了,某这一风烛残年的人,还活着做什么呢?”
慕容汾仰头看天,雪更大了,风也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