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一路走来，路上遇见的下人，都在对李素华问好之后略微发怔便向相黎问好。一路都被鞠躬行礼喊着“小姐好”/“见过小姐”之类的话语，这样的礼遇，让相黎觉得极其不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了餐厅，相黎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又看到了籍涅眼中惊讶的眼神。
在籍涅因为相黎的女装样子微微发怔的时候，李素华牵着相黎的手让她坐在了她旁边。
籍家的午餐很精致，但是，在旁边站着六个人状似偷偷摸摸，其实完全被相黎看穿了的好奇的注视目光下，不管是怎样的珍馐美味相黎都觉得食不知味。
尽量不失礼节的迅速解决了碗中的米饭，相黎放下碗筷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结果，却听到了掩嘴低笑的声音。不明所以的相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在她刚要开口说：“我吃饱了，两位慢用”的时候，李素华也放下碗筷端起了手旁的茶杯，她含了一口茶闭着嘴轻轻的动了动脸颊，然后，又把茶水吐到了旁边放着的一个空碗里。那只碗，相黎本来以为是放虾皮、蟹壳或者骨头的。
看到李素华吐出茶水的那一瞬间，相黎莫名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反胃的感觉，侧身捂住嘴唇才勉强遏制住自己吐出来的冲动。
相黎从来只以为看到恶心的东西才会产生恶心的冲动，就像以前在战场上看到满是伤口和血腥味的运送伤兵的马车，就像想象到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鼻涕，鼻涕慢慢在衣服上变干并且不断渗透的过程。
可是，这一刻，她知道了，看到一种自己不适应的优雅的生活习惯，也会让她从生理上觉得反胃。
不是厌恶，也不是对自己无知的不识礼节的羞耻心，仅仅是不习惯，或者硬要说的话，对她自己的放松和大意的恼怒。在皇家的宴会上都不曾做出失礼行为的她，却在籍家的餐桌上被一群下人嘲笑了。本来还对所谓的籍家小姐的角色稍稍报了点期待的相黎，这一刻已经确定，她不喜欢籍家的餐桌，不喜欢这种随时会嘲笑她的下人们。
如果努力，相黎自然也可以做出优雅贵族的样子，成亲前那几个月的魔鬼训练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也都还清楚的记得。
可是，相黎天生就是一个不喜欢束缚的人，会按照逻辑思考，会遵守规矩，却不喜欢那些规矩礼仪。
在籍涅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拿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咽下去之后，相黎的心情并没有变得更好，而是更加的糟糕了。几日来，因为姜漓的事而积攒的烦闷的情绪，这一刻，似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相黎开口道：“多谢二爷的招待，饭菜很好吃，我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相黎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籍涅，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流露出的那份痛苦和歉意。
在籍涅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李素华抓住相黎的手道：“难得来一趟，陪二嫂多待一会儿吧，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如果这一刻拦住她的是籍涅，相黎一定会无视对方甩手离开。可是，拦住她的是李素华，尽管是间接告诉了她她因何被嘲笑让她意识到自己在餐桌上出丑的人。面对她，相黎却无法发作。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跟着李素华离开餐桌，离开前，她并没有看籍涅，自然也不知道那些嘲笑了她的下人在她离开饭厅之后，全部被籍涅迁怒开除的事。
两人一路走到了一间精致的睡房，淡雅的色调，淡淡的花香，雅致的房间布置，纤尘不染的整洁精致，让相黎能够很清楚的分辨出这是女子的闺房。
虽然一路被牵着手有种被胁迫的不愉快感，可是，进到这个房间之后，相黎的情绪，莫名放松了许多，那种鼓噪在心间的烦闷感，也消散了许多。
两人在一张铺着秀雅的兰花刺绣的桌布的桌子前落座，李素华对她身边的丫鬟道：“帮我们泡杯茶，顺便准备一些你拿手的茶点，做得精致些。”
那个丫鬟关门离开之后，李素华脸上依然带着微笑道：“刚才餐桌上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被这个房间的气氛感染的平静下来的相黎勉强给了李素华一个笑容道：“说哪里话，刚才是我失礼了。”
李素华微微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能跟我说说你跟你二哥之间以前的事吗？作为家人，我想多了解你们一些。”
“我跟二爷之间，只是几年前有过短暂的相交，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提及的事，我对二爷也不是特别了解。你要是对二爷以前的事好奇的话，直接问他自己，或者问籍敏可能会更好一些。”突然被开门见山的问及与籍涅之间的事，虽然李素华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但是，那种礼貌的言语背后质问的态度，还是让相黎本来压下去的火有升了起来。不过，一向坚持着对女性一定要温柔的她，同样笑着拒绝了回答这个问题。
“被你识破了吗？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说得更清楚一点，我想知道你和我相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能那么喜欢你。不惜让我难堪也要维护你。”李素华虽然说得直接，可是，并没有露出狰狞的神色，也没有露出那种哀求伤心的表情，只是单纯求知的表情。让相黎没有办法厌恶，也没有产生那种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负罪感。
“我跟二爷之间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惹人怀疑的事，我对二爷，也从来没有过绮想，以后肯定也不会有。这一点，我向你保证。至于二爷的想法和做法，我也无力左右。你是一个聪明人，如果真的喜欢二爷，就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而不是跟身为同性的我对敌这件事。”因为看到了李素华的态度，相黎的话语也说得直接了一些。
“如果想要与你为敌，我就不会特意把你叫到我的房间了。我喜欢他，比我自己成亲认为的更加喜欢，所以，在发现他对你的感情的时候，自然就对你带上了敌意。不过，我也没有傻到跑到你面前无理取闹，更加不会自不量力的用卑鄙的手段在背后中伤你。本来，我也以为，我们两个之间不会有交集的，可是，既然大哥把你认作了籍家的义子，那么，以后，我们之间肯定还会有更多的相处。既然避不过了，那我就想正面直接的了解你一下。当然，也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得到相公的心。
虽然是很无理的要求，不过，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答应的吧。作为我的朋友。”李素华说着，第一次在相黎面前露出了闪着光芒的灿烂笑容，那是一个人纯粹的真心，虽然有些自大，可是，绝对不染纤尘。
“从认识你第一天我就想跟你成为朋友，不过，努力了几次都明显的感觉到你刻意保持距离的意思，就没有再接近你。与敌人成为朋友，你，真的没关系吗？”李素华的最后一句话，给相黎心中的另一块荒地带来了希望和生机。
“虽然跟你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可是，我一直观察着你，也总在听书院的那些人谈论着你。不管是七皇子，白大哥，宁馨，还是三弟，欧阳公子，戚先生，大家都真心喜欢着你。能够让那些人全都喜欢上你，除非你特别聪明，能够骗过他们所有人，否则的话，你就是一个特别笨，能够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放心的人。
凭我多年帮助父亲整理卷宗的这双眼睛，我以大理寺的惊堂木保证，你是一个特别笨的人。
所以，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肯定是好处大于坏处的。至于做敌人，你并不喜欢相公，所以，不能算是我的敌人。就算你真的喜欢着他，能够让自己的敌人帮忙，没有比这个更有成就感的事了。”李素华说完，昂起头，给了相黎一个骄傲的笑容。孩子气十足。
“虽然被你说成特别笨很不甘心，不过，要是朋友的话，这种程度的诋毁我还是可以原谅的。不过，关于与二爷相处的那段日子，那是我这一生以来，最水深火热的日子，可能的话，我真的不想回忆起。
不如，你先跟我说说你印象中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你这么聪明骄傲的姑娘喜欢着的他，我真的很好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说得满足了我的好奇心，让我心情好的话，我也许会为了你回忆一下那段日子。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听的好，免得梦想破灭了。”相黎说到最后，坏心的对着李素华笑了笑。就如前世，她经常对姜漓笑的那样。
听了相黎的话，李素华那个本来昂着的头垂了下来，双手支着脸颊，面上一会儿泛着红晕，一会儿又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沉默着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她坐直身子双手握拳敲了敲桌面道：“说就说。不过，你要保证听了我说的，绝对不可以喜欢上相公。”
“你放心吧，就算你家相公在你眼中有潘安之貌，宋玉之美，司马相如之才，温柔体贴，堪比天人，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上他的。好了，现在你说吧。”相黎说着，学着李素华刚才的样子，手肘放在桌面上，双手撑着面颊做出倾听状。
“我第一次见相公，是在前年八月，那天天很热，本来我让弄琴准备了冰镇的西瓜和葡萄在水榭看书。可是，却被福伯叫到了前厅。说是爹爹要让我看看上门提亲的人。从大前年我及笄开始，就不断的有人上门提亲，不同于别的人家，只听媒人的只言片语。爹爹要那个人亲自上门，还要我看过之后听我的意见再做决定。因为那样，爹爹得罪了许多人，我在京城的声誉也不太好了。
可是，上门提亲的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更多了。就在那天前不久，礼部尚书家都带着聘礼到我家提亲了。
所以，听说上门提亲的只是一个商家时，我当时一点儿都不愿意见。因为一路上很热，走到前厅的时候身上起了一身薄汗，对来人也很失礼。
可是，那人并没有因为我的失礼而恼怒，也没有因为久等了而抱怨。反而很温柔的对我道歉。
因为那一声道歉，我第一次认真看他。
因为在爹爹身边帮忙，我见过的年轻男子并不少。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他那样美貌的男子。”说到这里，李素华的脸上红晕漾了开来。
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那天下午，他在我家待了一个半时辰，一直在跟父亲交谈。父亲一直是以严厉的形象示人，说话也从来不懂得避讳顾忌，从来没有人愿意跟他交谈超过半个时辰的。可是，那天，那个男人，几乎一直微笑着在跟父亲谈话，父亲脸上虽然没有露出笑容，可是，我从他的神色之间看得出，他很欣赏那个男人。
后来，那个男人又到我家拜访了三次，父亲把我叫到书房直接跟我说想要那个人做他的女婿，不是以往商量询问的语气，而是告知的态度。
我虽然因为父亲那样的态度发脾气说绝对不嫁。可是，在婚期定下来之后，那个人约我出去游玩我也答应了。出门之前还刻意做了打扮。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完全没有一般男人的那种傲慢自大，很尊重我的想法。对我也很照顾，从来没有做出过失礼的行为。平时去爬山，即使要牵我的手，也会拿一个手帕垫着。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有一次我们出去游湖，我非要从画舫上下来做那种出租的小船，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他丝毫没有犹豫就从画舫上跳下水把我救了上来。还，还为紧张昏迷的我哺气。”说到这里，李素华双手捂住了脸颊。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脸仍然面色绯红的道：“最让我感动的是，七皇子说要开书院，请我到书院教授律法时，我问他的意见，他听了微笑着对我说出了支持的话语。并且跟我保证，大哥大嫂那里他一定会为我说好，即使成亲以后，我依然可以在书院任教，也可以到大理寺帮父亲的忙。
成亲之后，他的温柔也没有改变，房间完全按照我喜欢的样子布置，还为我准备了专门的书房。在他没出差之前，每隔十天都会陪我回去跟父亲吃晚饭。
他出差的时候，也总是记得写信，我信中提到的想要的东西，肯定会随着第二封信送到我面前。过年的时候，他回来时还为带回了一本前朝很出名的一位判案高手的孤本书。
过年那一天，还陪我回去看了父亲。初三为母亲扫墓也是他陪着一起去的。
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总是很温柔的跟我说话。
就是这样了，现在换你说你眼中他是什么样的人。”说到最后一句，李素华瞬间收起了自己前一刻全身散发出的粉红的泡泡，用一张判案者的审度的脸看向相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