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相黎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她入睡的那个山洞,而是书院后门外的竹林间。如果不是身上披了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貂裘披风,相黎几乎要以为,昨日的一切,都是梦幻。
相黎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又用力敲了敲脖子,拖着睡得僵硬酸痛的身体回了书院。
等待她的,是一夜未眠的姜澈和同样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刘大夫。
刘大夫见到相黎,什么话都没说就递给了她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没有加红糖原汁原味的辣姜汤。
相黎抽了抽鼻子,看到刘大夫满面山雨欲来的表情看着她,也是什么话都没说,乖乖的一口气喝完了那一大碗姜汤。
看到刘大夫神色缓和了些,相黎才打起精神,脸上带着明显讨好的表情道:“先生,早。”
“早,都快晌午了,你跟我说早。我从昨天得知你失踪之后到现在就一直没合眼,白头发不知道多长了几十根,你还没事一般跟我说‘早’,要晚的话你想多晚回来,把我这条老命搭进去再回来才算晚吗?”刘大夫说着,抬手就要敲相黎的头,可看到一旁的姜澈,手抬到半空又甩了下去。
相黎把刘大夫重新扶到座位上,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先生,润润嗓子。”
刘大夫侧身多了几次,终于还是接下了相黎手中的那杯茶。
安抚好刘大夫,相黎走到姜澈面前,说话之前,身体先成九十度角弯下去,呼吸艰难地道:“阿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姜澈安静的扶起姜漓,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坐榻上,给她倒了杯参茶,才走到她对面坐下缓缓地开口道:“向月,两世为人,从我们相遇开始,就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知道,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世,我都太弱了,加上我习惯了依赖你,所以,一直都是你单方面在照顾我。”姜澈说到这里,看到相黎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抬手制止她接着道:“虽然现在我仍然不够强,人也很迟钝,体察不到你的心事。可是,作为朋友,听你诉说烦恼,帮你分担一下痛苦还是能做到的。
如果,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够的话,那么,我成为这个天下最强的人,你是不是就能放开顾忌了?”
姜澈说到最后一句诗,虽不像姜漓那样霸气外露,可是,相黎在他温润的笑颜下,感觉到了一颗并不输给姜漓的帝王之心。
虽说是两世为人,虽说是喊着他这一世的名字,可是,在相黎心中,一直都把姜澈当成了以前她那个温润无争的副会长蓟岚。
直到这一刻,相黎才第一次感觉到,他是姜澈,姜漓的兄弟,帝王之子。
不止如此,看他笃定自信的样子,相黎确认,他的能力,从来不输给那个霸气外露的姜漓,甚至,他手中的力量,绝对在姜漓之上。
只不过她一直下意识地把他当作了蓟岚,加上重逢起初他的病弱,还有他自己的刻意掩藏,相黎才把他当成了无争无害的弱者。
可是,只不过开个书院,就能说服大理寺卿和籍家家主,右相之子也心甘情愿前来任职,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一个弱者?
第一次感觉到了姜澈力量的相黎,带着一丝恐慌,握住他的手道:“小岚,你知道的,我只是什么事都习惯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要不然,前世也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失恋就得到那样的下场。所以,并不是你能力强弱的问题,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害怕。”
这是第一次,相黎在姜澈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并不是完全克制不住,只是,这一刻,她想让姜澈感知到她的恐慌。
姜澈起身走到相黎身旁坐下,揽着她的肩头让她靠在他的胸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需要,我会变成这个天下最强的人。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这样经营这件书院,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也是很好的一生。所以,别再有什么顾虑,以后有什么烦心事,自己化不开的时候,就跟我说,行吗?”
靠在姜澈的胸前,感受到他的心跳和气息,相黎第一次明白了一件事——姜澈,是一个男人。
并不是说以前的相黎把姜澈当作了女人,即使是前世那个温润无争的蓟岚,身上也没有丝毫“娘”的气质。只不过,前世的她,太过强势,太过自负,作为她认定的朋友,他擅自把姜澈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与性别无关的。
这一刻,与其说相黎明显的感知到了姜澈的性别,不如说,相黎明显的感受到了姜澈的强大。那种一直存在在他身上的,但是,为了照顾她的幼稚的保护欲,在她面前可疑隐藏起来的强大。
虽然姜澈并没有如刘大夫一般对她发火,但是,这一刻,相黎明白了,她的一贯习惯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的性格,这一次,彻底的把姜澈激怒了。
另一边,樊丑从姜澈的窗外看到相黎毫发无伤的归来,并没有欣赏她与姜澈之间的真挚友情的画面,而是施展轻功,往高阳王府的方向奔去。
高阳王府,思蓉苑,书房门外。管家第三次敲了敲门隔着门板对里面道:“吉时已到,请主子移驾凝霜苑。”
里面第三次未语先传出了几声咳嗽声,之后,姜漓带着虚弱的语气的声音道:“本王身体微恙,请旬姑娘稍作等候。”
待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书房里,姜漓对着一个手掌大的人形木雕道:“你到底在哪?是被父皇监禁了?还是还是知道了我要纳妃的事负气离开了?”
回答姜漓的,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一声“主人,樊丑求见。”
刚才还失魂落魄对着人偶自言自语的姜漓,听到声音,把人偶收到袖间恢复一如既往强势睿智的表情沉声道:“进来。”
姜漓话落之后,樊丑的身形跪在书桌前道:“参见主人。”
姜漓按捺着激动不安的情绪强自稳住声线道:“虚礼免了,寻找王妃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樊丑起身道:“回禀主人,王妃已平安回到七王爷别院,毫发无伤。”
姜漓从座位起身道:“可知王妃因何突然失踪?”
樊丑沉默了片刻,答道:“据小人调查,王妃应是从七王爷那里知晓了主人今日纳妃之事,一时难过才小人失职,报复王妃不利,请主人责罚。”
范畴说着,屈膝跪地。
姜漓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樊丑道:“此事与你无关,回去继续保护王妃吧。”
“多谢主人宽赦,小人告退。”樊丑说完,身形从书房消失。
姜漓双手握成拳状,用力捶了下桌面,把桌面上的一方砚台震得粉碎。
姜漓还要挥第二拳,林辰那没有起伏的声音从暗中传来道:“主人息怒。”
姜漓强自收起了拳势,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仰望着棚顶,双目紧闭,眼角流下了灼热滚烫的泪水。
在管家第五次敲了书房的门之后,姜漓开开书房的房门,一身黑色常服,难掩倦色地道:“客人都到齐了吗?”
管家低眉侧身给姜漓让出道路道:“回主子话,除七殿下身体不适,淮安王府只王妃一人前来之外,其他客人,都已到齐。皇上和各位娘娘那里派来的人,都已经安置在了西厢暖阁。”
“既然客人都已到齐,本王先行到客厅迎客。让旬姑娘换过衣服之后,到客厅见礼。”姜漓说完,不顾管家的反应,径自往前走去。
管家趋步跟上姜漓道:“恕奴才多嘴,主子是不是要换件衣服?”
“本王的衣服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姜漓说着,却并没有停下脚步查看衣服。
“奴才多嘴,请主子恕罪。”管家说着,跪地行礼。
姜漓并没有理会跪在身后的管家一行人,而是径自出了拱门,往前厅走去。
管家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一边扶着他起身,一边问道:“总管,主子这是怎么了?”
管家白了眼身边的小太监道:“怎么了?都眼瞎吗?主子这态度,明显是不待见新来的那位。以后都机灵着点,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本总管没提醒你们。”
管家说完,翘着兰花指,扭着腰往凝霜苑走去。
身后的小太监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快步跟上。王管家露出这般姿态,就说明他已经气到糊涂了。
凝霜苑,并没有张贴“囍”字的主卧,一身凤冠喜服的旬如雪第N次摘下盖头,妆容完美的娇艳面容上露出了与新嫁娘的身份不符的愤怒、焦躁神色。
随嫁的夫人再次拿起盖头道:“小姐,您怎么又把盖头摘下来了,这不吉利,快戴上。”
旬如雪拍开妇人的手道:“还有比嫁给一个克妻不举的男人更不吉利的吗?还有,你看看,没有亲自上门迎亲也就罢了,新房连个‘囍’字都没有。还带什么盖头,直接带着棺材随嫁不更好。”
妇人赶紧捂住旬如雪的嘴,示意两个随嫁的丫鬟把门窗关紧道:“小姐,隔墙有耳。”
旬如雪挣开妇人道:“隔墙有耳怎么了?本小姐又不怕让人听见。绿荷、红莲,把门窗都打开。本小姐要告诉整个王府的人,我可不是相家那个软弱无能的庶出丫头,任那个克妻的男人揉捏欺负,到最后不明不白死了连个葬礼都没有。”
妇人把旬如雪按坐在床上,压低声音道:“嘘我的小祖宗呀,您忘了昨晚老爷和夫人的嘱咐了吗?您嫁的这位,那很有可能是”妇人说着,抬手向上指了指,“您只要能顺利诞下一位王子,将来,您将是整个天朝最尊贵的女人。”
旬如雪把头偏向一边道:“奶娘,你烦不烦。父亲大人听信江湖术士的谣言,说什么那个接连克死两个女人的男人是真龙天子,那是他想恢复旬家的地位想疯了。听红莲说,”旬如雪说着,示意奶娘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那个男人已经有四年没有碰过女人了,是因为战场受了伤变得不举了。”
“别听那小蹄子瞎说,三殿下威武睿智,深得皇上器重。他之所以那是他洁身自好。小姐,您是大家闺秀,怎么能怎么能把那些话随意挂在嘴边呢?都是老奴失察,让下人们带坏了小姐,老奴该打。”奶娘说着,当真跪在地上开始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旬如雪冲绿荷和红莲眨了眨眼,让两人一左一右的拉住奶娘的胳膊把她扶起来道:“奶娘,您别又耍宝了。大家闺秀又不是佛堂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佛陀菩萨,不能选择自己的归宿已经够可悲了,您还不让我打听一下要过一辈子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奶娘还要说些什么,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赶紧拿了盖头给旬如雪盖好。
管家在门外敲门道:“王爷请旬姑娘自行更衣,更衣过后到前厅见礼。”
奶娘拉开房门陪着笑脸道:“王公公,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还没有拜天地,怎么就让小姐更衣见客呢?”
最忌讳别人称呼自己“公公”的管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声道:“旬姑娘嫁到王府是作侧妃,所谓侧妃,在寻常百姓人家就是侍妾,秦嬷嬷从哪里听说主人要与侍妾拜天地的规矩了?让旬姑娘快着点儿,迟了,我家王爷脾气可不好。”
管家说完,留下一个领路的小太监,一甩衣袖,扭着腰走了。
奶娘关上房门对气得发抖的旬如雪道:“小姐,您消消气,别跟那狗仗人势的奴才一般见识。“
旬如雪一把扯下头上的凤冠道:“本小姐哪里生气了?那个死太监,敢对本小姐这样无礼,哼!绿荷、红莲,还不快给本小姐更衣。”
领路的小太监把旬如雪领到了王府客厅的门外,而不是与客厅相连的内堂,通报过后,也没有得到三皇子出门相迎。
怒火中烧的旬如雪,反而冷静了下来,腰肢笔直,脸上挂着完美高傲的笑容,昂首迈着生平最端庄优雅的步伐穿过了宾客满座的客厅走向主位。
可是,她眸中燃烧着的愤怒的火焰,在遇到姜漓漫不经心的笑容的瞬间,就被融化成了两潭深情的春水。
前一刻还在心里怒喊着要给那个克妻不举的男人好看的旬如雪,仅仅因为姜漓的一个笑容,就从一直张牙舞爪的猛虎,化为了一只温顺柔情的猫儿。
年轻少女的心,能够左右折磨的,大概也只有爱神那并不锋利的金箭了。只是,这一次,爱神只把热烈爱情的箭羽射向了这位高傲人性的少女,却没有为她心中的王子也射上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