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经济最困难的年代,每个人都在经受饥饿的煎熬。由于核武器研究院是重点单位,国家给的补助要多一些,尽管这样,这里的大科学家们每餐也只能领到一个馒头,一角钱的干菜汤,汤里,只飘着几星油花。
很多人患上了浮肿,彭桓武的脚脖子也肿了。不久前周恩来接见他们三位副院长,彭桓武去之前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布鞋提上。
有一天傍晚,开饭时间,食堂里,几个窗口前都有人排队,人们端着碗钵,默默地朝前移动,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彭桓武来了,脚穿一双布鞋,他没进食堂,而是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不一会儿,程开甲拿着碗筷走过来,说:“彭公,你不饿呀?在这发什么呆?”
彭桓武神秘地说:“年轻人不会算账,早吃就会早饿。我算过了,从第一个吃,到最后一个,差半小时。晚吃半小时,能解决大问题,免得半夜饿的睡不着。”
程开甲苦笑一下,说:“你这个彭公,就会算账。”
尽管时常饥肠辘辘,但科学家们的脑子一刻也没有闲着。几天前,彭桓武出了大门,边走边思考问题,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这是他散步时喜欢做的动作。路上遇见两个理论部的年轻人,他们装作没看见彭桓武一样,不打招呼就过去了。这是院里的保密规定,路上遇见大科学家,不能打招呼,关系不能在人前暴露,科学家的名字不能随便讲给社会上的人。
肚子饿得难受,踢石子的脚几乎抬不起来了。遇到一个炸油条的小摊,他排了半天队,买了两根油条,边吃边沿着马路走,一边走一边思考,居然被一个便衣警察盯上了,由于他穿的那件中山装油渍麻乱,脏兮兮的,再由于刚才他买油条时露出两张十元的大票,警察误把他当成了小偷。多年以前,他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前门外的垃圾箱里捡有用的器材时,被当作小偷“请”进了派出所。这次又被“请”进来。面对警察的提问,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答非所问,感觉脑子不太正常。更令警察狐疑。幸好李觉发现他不见了,电话打到派出所,请求派人帮助寻找,警察才恍然大悟,一个劲地向他道歉。
核武器研究院为每一位副院长配了一名学术秘书。分配给彭桓武的秘书叫李德元。一天,李德元很委屈地找到院长李觉,说:“彭副院长不要我。”原来学术上的任何事彭桓武都愿意自己料理,不习惯让别人代劳,李德元来报到,他当即就解放了他,让他回原来的小组继续从事原来的工作。邓稼先和他领军的理论部,后来所进行的每一次计算,都是在彭桓武指导下进行的,他不上机器,他运用他强有力的理论手段,把复杂的方程组予以简化,完成了原子弹反应过程的粗估计算。正是由于他巧妙地化繁为简,机器上做不了的计算,靠他的粗估把握大方向,及时检验计算的正误,从而计算上才能赶上时间,没有拖实验的后腿,理论才没有辜负“龙头”的使命。
程开甲的脑子也是一直没闲着。有一天,他排队买饭,他把饭票递给窗口的大师傅时,却说道:“我给你这个数据,你验算一下。”弄得大师傅莫名其妙。站在后面的邓稼先急忙拍一下他的肩膀,说:“程教授,这儿是饭堂。”他这才突然清醒过来,端着饭盒坐到了一个无人的桌子前。邓稼先注意到,程开甲刚刚咬了两口馒头,就把筷子倒了过来,蘸着碗里的菜汤,在桌子上写出一个方程式。邓稼先不由一阵心酸,不几天,就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胡思得,推荐给了程开甲,希望胡思得能减轻一下程教授的工作量。
程开甲带着胡思得等一帮年轻人,夜以继日地开展爆轰材料状态方程的探索研究。
当原子弹中的高能炸药爆炸时,原子弹中的各种材料就处在与常温常压很不相同的高温高压状态;当核反应起来后,介质的温度可达几千万度,压力达几十亿大气压,叫高压区。当时,国内没有实验条件求得铀-235的状态方程,国外视此为绝密。现在只有靠程开甲带人摸索。半年后,他们终于第一次采取合理的“TFD”模型,计算出了原子弹爆炸时弹心的压力和温度,这就为原子弹的总体力学计算提供了依据。负责原子弹结构设计的郭永怀拿到程开甲算出来的结果,兴奋不已,说:“老兄,你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