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弹试验基地饿急了眼的官兵惹出了大麻烦。他们把驻地周围的野菜挖光了,沙枣打没了,又坐车到额济纳旗附近打,不光和老百姓争食,要命的是,毁掉了一些沙枣树。
内蒙古自治区把这事报告了他们的老领导——乌兰夫副总理,乌兰夫又向军委进行了反映。军委领导感到恼火,责令基地给国务院写检讨。孙继先、栗在山又专门找到乌兰夫,当面道歉。
事情还不算完,李福泽来北京开会,又被空军司令刘亚楼叫去了。刘亚楼当时还兼任导弹研究院的院长,聂荣臻和军委考虑到钱学森当院长太分心,连幼儿园买多少把桌椅都要找他,他不胜其烦,就让他改任副院长,专管技术工作。把空军副司令王秉璋调来,当常务副院长,刘亚楼兼任院长。那时,导弹试验基地行政上归导弹研究院管辖,因此,出了那么大的事,作为院长的刘亚楼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李福泽刚走近刘亚楼的办公室,刘亚楼就吼道:“你们怎么搞的,打沙枣毁那么多树?你们是什么部队?简直就是土匪!”
李福泽硬着头皮作检讨:“树高,上去也够不着枣儿,不小心打断了一些树枝……影响很坏,我们已经进行了批评教育……”
李福泽原本就是四野的人,刘亚楼曾担任四野的参谋长,是李福泽的老首长,对这个老部下,批评起来不留情面:“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民族问题?不小心就会捅上天去的!”
“我愿意承担责任,请组织上处理……”李福泽一副难过的样子,他又说,“刘司令,我饿得不得了,你得给我点东西填填肚子。”
刘亚楼爱惜地望着李福泽,转身打开一个柜子,拿出半袋奶粉,递给李福泽:“这是补助我的,你倒来剥削我啊。”
李福泽一把接过,塞进包里:“刘司令,太感谢了,这要是打成一锅奶汤,再搁点菜帮子,足够一个营美美吃一顿了。”
虽然挨了刘司令一顿骂,但搞到半袋奶粉,李福泽还是觉得值了。他接着又去见聂荣臻,聂帅没有骂他,也没有训他,只是不紧不慢地问他:“你们是不是把工兵团、汽车团、警卫团的大部分人员疏散了?”
李福泽说:“是。”
聂荣臻说:“这我没意见。机关也可以只留少数人。技术人员是不是也疏散了?”
李福泽老老实实回答说:“是。”
聂荣臻说:“技术人员疏散到别的工厂保留,这也可以。但我听说,有的单位把直接从事火箭技术工作的知识分子也打发走了,有这样的事吗?”
李福泽低下头,小声说:“有。”
聂荣臻愣了一阵,又问:“你知道莫塞莱这个名字吗?”
李福泽茫然地摇摇头。聂荣臻耐心告诉李福泽,莫塞莱是位年仅28岁的英国大科学家,在原子物理学上有重大发现。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被强征入伍,死在了战场上。不仅英国的科学界,而且世界科学界都对这颗科学巨星的过早陨落,感到惋惜和悲痛。此后,英国政府规定,不准征召科学家到第一线作战部队服役。
聂荣臻的意思是说,在一个国家里面,科学家是最宝贵的,对于导弹试验基地,一样如此,应该严加保护,不能放任自流。聂荣臻最后对李福泽说:“以后,凡离开基地的大学生以上的科技干部,必须经过批准。”
李福泽一辈子都没忘记聂荣臻给他讲的这个故事。在刘亚楼那儿挨骂,他没有流汗,聂荣臻一席话,让他汗水湿了后背。他回到基地之后,想方设法把已经疏散到各地的知识分子请了回来,给他们创造好的生活条件,让他们继续搞科研。
让李福泽格外难过的一件事是,他回到基地后,不见了蒋全。蒋全是个孤儿,是工兵103团集体转业时,团长政委提的唯一一个要求,留下这个孤儿。蒋全从此跟他当公务员,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他非常机灵,李福泽想干什么事,往往还没吩咐,他就想到了,一声不吭把事情做好。开始小家伙怕尿床,夜里不敢睡觉,李福泽就哄他,说尿个床怕啥?我小时候也尿过!红军战士伟大吧?长征时,尿床的小红军多的是。不管是谁,是人,都尿过床!
有时夜里起夜,李福泽就喊一下隔壁的蒋全,喊他起来小解。其实他主要是心理原因,跟李福泽一年多,没尿过一次床,这个毛病不治而愈。
不见蒋全,李福泽问了半天,警卫员小张哇地哭了,说是蒋全死了,拉肚子拉死的。
部队吃刺面子,很多人肚子不服,拉肚子的多,抵抗力弱,阿米巴士痢疾流传开来,李福泽在北京期间,基地死了几个人,包括蒋全。
忙完事情,天黑了,李福泽没顾上吃饭,让司机把车开到烈士陵园,找到蒋全小小的坟头,在坟前默默坐了一会,吸了三支烟。他想起一个星期前他去北京的时候,蒋全和小张到机场送他,等飞机时,他问小张:“你最想吃什么?”
小张笑笑,说:“红烧肉。”
又问蒋全:“你呢?”
蒋全咽口唾沫,说:“油饼!”
李福泽说:“没出息,小张想吃肉,你干嘛只想吃油饼?”
蒋全说:“肉让科学家吃,我吃油饼就行。”
李福泽说:“这还差不多。好,等熬过这一阵,有条件了,老子让你们吃肉,吃油饼,管够!”
蒋全不由自主地伸手抹一把口水,李福泽哈哈大笑。没承想,这才几天的时间,人就没了。李福泽想,下次见了张三合,怎么向他交待呀?103团就留下一个兵,还给饿死了……
李福泽固执地认为,蒋全不是拉肚子死的,他是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