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四溢的王庚午在车里东倒西歪的向宝树讲述了他被狐仙儿揪走之后圆脑袋的李司令又说了什么。
在前朝,鄂阳实在算不上什么朝气蓬勃的城市,深处内陆,土地不贫瘠却也谈不上肥沃,世世代代的人都饮用着祖先饮用过的湖泊水,它就像祖宅里闭门不出的小姐,内敛,温和,罕有什么过人之处会在家宴上被父兄提及,也没有走出宅门成为人们口中大家闺秀的魄力,即使家门败落,强盗闯了进来,那些贪婪暴虐之徒没有兴趣多看她一眼,而转身去蹂躏那些早已在外抛头露面过的名媛们了。
令人难以理解之处在于,当宅院里的男人们都拿起刀枪要奋起反抗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那个保守的,穿着灰布裙子的小妹妹,已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一年之前,皇国军气势汹汹从北地而来,锋利的刀尖对准了紫金,紫金兵临城下无险可守,政府内部早就打算保留实力退守内陆,把所剩无几的有生力量用于保护大量紫金的物资运送到后方的成川,只有六族之一的唐家因为世代守居在此,唐家族长唐志向政府请命据城死守,但结果已然尘埃落定,皇国又岂是赤手而来,唐家凭借通天的脉象虽然挡住了浩荡的皇国军一个月的时间,但很快皇国军也指派了修炼者加入了战场。
根基深厚的唐家似乎无法洞悉对方的手段,那时他们已然精疲力尽。
城墙陷落,英雄殒命。这个古老的家族仿佛走到了命运的尽头。
即便如此,唐家的英勇还是重创了气势汹汹的黄国人,让物资成功的转移到了安全的成川,但也崩坏了皇国人最后的一丝底线,无数紫金手无寸铁的平民经历了与武老相同的命运。
杀红了眼的皇国人在血肉和废墟上抬起眼来,寻找着下一个猎物,他们盯上了柔弱的小妹妹,亮起刺刀朝她一步步的逼近,平日里乖巧的小姐在这关乎民族存亡的时刻却也亮出了自己的獠牙,无数溪湖密布的地形挡住了皇国装备精良的现代化地面部队,河道窄小,海上武装也无能为力,南北两座山岭傍身让她成为守卫成川最坚固的隘口,而站在她身后的,是国民政府倾全国之力调集过来的军队,他们就集中在方才司令部的那个小圆脑袋的手里。
但对李司令来说,这并非什么好事,他身居此位是因为鄂阳原本就是他的防区,对四周地形环境都聊熟于胸是一个军阀头子最基本的素养,他并非不爱国,但皇国的攻势实在迅雷不及掩耳,还来不及他跳脱出之前拥兵自重的军阀头子身份,如今大量兵力和物资集中在他的手里,他时刻都感觉自己在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这些眼睛不仅是盯着他,还盯着他手里原本是属于他们的那些资源。更何况,即使是集中了大量的武装力量,六族这股关键的超自然力量在唐家覆灭之后却没了音信,李司令手里并没有这一张在关键时刻可以颠覆战场之上常识反败为胜的底牌。
‘强了几百年的唐家都灰飞烟灭了’这个年头在李司令的小圆脑袋里几百上千次的盘旋着,最终让他军阀的一面压过了对民族的忠诚,他不断的安慰自己,必须要找到更多因为战争六族疏于管理,而游离在野的修炼者势力,找到这张底牌,毫无顾忌的迎击强敌才能有一丝胜算。
脉象的作用在紫金一战有目共睹,手握权柄的人在见证了无数的悲号哀歌之后才意识到,最重要的资源并不是大米和火药,而是一个能把这群移山填海的怪胎集合起来为国效力的理由。
“司令有一个闺女...”王庚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一点:“他说那个闺女从小对练武和脉象就着迷滴很,这是...嗝...他像咱抛出来滴...筹码。”
宝树倒吸一口凉气:“不会是莫冉吧?”
“你个瓜娃娃,李司令滴女儿咋会姓莫尼?”
宝树一时语塞,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十七八岁的壮后生,没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脑袋里都装满了对少女那些黏糊糊湿唧唧的,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想法,刚有报纸那会儿,谁没对着烟草广告上的旗袍女郎流过哈喇子呢。宝树十七岁之前没出过紫金城,能看到的最迷人的姑娘也就仅限于西街的小妹了,紫禁城破的浩劫和对武老头的挂念一直压制这他的性幻想,但自从见过莫冉之后,他对女人这个事物的理解完全破碎了,重组之后这股欲望潜移默化的开始了反攻倒算,宝树也并没有想到对女孩起心思是淡漠了他复仇的心思从而产生羞愧,反而这是一种麻痹,让他坚持活下去的动力。
同样强烈的,是他像落单的幼狼一样逃出紫金城之后巨大的不安全感,他在睡熟时会梦到武老被斩下的头颅对自己高喊‘快逃’,接着一身冷汗的醒过来,恐惧的抱紧被子死盯着房梁再也无法入眠。在王庚午的寨子里逐渐安定下来之后渐渐很少做这样的梦了,可乱世中的一个土匪,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如果王庚午所言不虚,那这一个提议同时解决了他这两种心理的折磨,李司令抗战的决心并不坚决,如果他想方设法避免了和皇国人鱼死网破,也不失为一个可靠的老丈人。
略微有点遗憾的是,他的女儿不叫莫冉。
王庚午还在自顾自的叨念,他看起来要吐出来了:“本来他是想让闺女嫁给额滴,可不敢可不敢....崔婆子凶着尼...”
宝树咂摸了咂摸觉得不对:他不是要聚集修炼者的势力嘛,这才老土匪一个怎么就把女儿给许出去了,王庚午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一行里特别出类拔萃的人物,难不成这人身强力壮,有几十上百个女儿?
他刚想开口问,突然窗外炸雷似的一声响,车窗碎裂玻璃碴全部飞溅到脸上,前座的司机剧烈的抽搐了一下,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砰地一声倒在了方向盘上。
道路的两边都是农田,汽车一头扎了进去,宝树几乎来不及反应,手刚刚来的及拖住王庚午的脑袋,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抛在空中,狠狠地撞在前面的前座上,又被重重的弹回来,像是后背挨了一记重锤,又不知道被弹到了什么地方。
四周的震动停了下来,宝树睁开眼睛最先听到的是王庚午的呕吐声,他趴在前座上弓着身子,全部吐在了挡风玻璃上,宝树揉了揉脑袋看看四周,发现车整个被竖了起来,不知是什么部位正发出咯咯的金属摩擦声。
王庚午抹了一把嘴,狠狠的擦在前座上,朝宝树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宝树屏住了呼吸,被气滋润的敏感感官缓缓回归了身体,他听见车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在靠近。
“狼?”宝树用口型问王庚午。
王庚午不耐烦的摇了摇头,酒劲儿霎时间随着冷汗流出了大半,他一只手握住了门把手,脚踩住后座,做好了发力的姿势。
狼可不会突然窜出来咬碎挡风玻璃把司机的脑门上开一个洞,王庚午指了指前座的司机,他的后脑海上一个小洞正流出汩汩的血浆,显然是子弹贯穿的结果。
王庚午朝着宝树比划,三个手指头,一个个的收回手掌
三..二..
‘喂喂喂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宝树在心里大喊,手忙脚乱的调整自己的位置让脚有能发力的地方。
王庚午根本没有等宝树联合行动的意思,第三根手指已经收了进去,一把推开车门,车遭受了巨大的撞击之后在这一推之下竟然整个被掀了下来,王庚午反手把车门顶在面前,冲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吼叫声和子弹出膛的声音,子弹倾泻在车门上,令人牙酸的金属声和前两种声音搅在一起。
宝树也顾不得什么发力点了,缩成一段从车里挤了出来,他看见有四个黄绿衣服的人在车的四周围着,手里都端着枪,嘴里高喊着什么,宝树一句也听不懂。
王庚午顶着车门撞向其中一个,那个人开了几枪就被撞到在地,被车门紧紧压住,王庚午上去猛的一脚,嘭的一声里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地上的尘土都飞扬起来,车门底下再也没了动静。王庚午又转身冲向另一个,宝树从未见过他这么快的身法,几乎骗过了自己的眼睛,一个恍惚间已经冲到了那个士兵身前,一发重拳轰在他的面门上,士兵向后翻过去,王庚午又一个手刀补在他的脖颈上,又是一抔尘土,没了声音。
宝树看见王庚午看向自己这边,他几乎要朝他竖起拇指,那身手简直凌厉的让人想起哄叫好,但对上的却是王庚午惊恐无比的眼神。
“趴下!”
宝树的后脑突然凉了一下。
“嘭!”
又是一声枪响,贴着耳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