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十七郡主对你如何,你不是不知。你们也算相识于微时,若能共结连理,岂非一桩美事?实不相瞒,早上十七郡主来宫中请安时,才提及你与她的郎情妾意,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特地赶来说与你知。”逸安帝叹了口气,这个牧染尘的脾气他不是不知,只要是他认为对的,就决不会更改。
正如上次他去三郡王的府中赴宴,为了不将事情的影响扩大,竟宁可让自己中毒身亡,也坚决不肯就医。话又说回,如若他的一颗忠心赤胆,逸安帝又怎会容忍他拒婚?
心中虽然这样想,逸安帝却仍然不肯轻易放弃,又试探着说道:“倘若朕准许你将那位看上的姑娘纳为妾,你可愿意?”
“皇上,微辰既然会为她拒婚,又怎会忍心她成为偏房?”牧染尘仍跪着,他原本可以将拒婚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由不得逸安帝不答应,可是在这一刻,他却偏偏觉得,纵是为她说了实话而死,也是值得。
“朕允你,将那位姑娘娶做平妻,与十七郡主不分大小。染尘,这是朕对你多大的容忍,你可明白?”逸安帝轻轻抹了抹眼皮子,目光萧然。
“皇上若真心疼爱十七郡主,就该为她找一个一心一意只对她好的郡马。微臣敢肯定,这一生,只对心上的那个女子好,决无二心,至于别的女子,哪怕再好,也都不是微臣喜欢的。嫁给这样的微臣,十七郡主只怕会守一辈子的空房,得不到相公的垂爱。
若两位夫人闹了什么不愉快的,微臣也必定是会无条件地相信心中所爱,袒护她,包容她,宽慰她,到那时,十七郡主在家中又该如何自处?”牧染尘抬起头来,双眸闪亮地看着逸安帝,唇边竟露出幸福的笑意来,仿佛与子偕老就在眼前。
他的神情,逸安帝自然是看在眼里,无奈道:“所谓痴情蒙了眼睛,说的便是你这样吧?不分黑白,只要是她,那便是绝对正确的。”
牧染尘点了点头,轻轻叩首,道:“多谢皇上成全。”
“你且起来,朕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逸安帝示意他起身,转而兀自添了一口茶,说道:“早上十七郡主在宫中的时候,问起朕立后一事,朕想起,前些日子你也催促过。”
牧染尘忙又拱手道:“微臣不敢催促皇上,只是后位已经空缺多年,自追封崇安皇后,之后宫中再无封尚,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母,还请皇上千万三思。”
逸安帝点了点头:“朕明白。”
牧染尘抬头看他,茫然道:“莫非……皇上心中已有人选?”忽然惊觉失言,忙又解释道,“微臣愚昧,不该过问皇上家事。”
逸安帝摇了摇头,道:“这又岂止是简单的家事……染尘,你觉得宫中哪位娘娘能当后位?不如说来与朕听听,为胗参详一下。”
牧染尘苦笑道:“皇上您忘了,微臣只认识崇安皇后一人……后宫妃嫔岂会是微臣能识得的?那岂不是乱了身份。”
“朕一时糊涂了。”逸安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不过朕看来,她们无一人能担此重任!”
“皇上,历来有秋季选秀的惯例,倘若后宫妃嫔中无有能胜任后位者,不如……?”牧染尘抬头,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
“朕,其实心中已有大致的人选了。”逸安帝抿唇笑了笑,“只是对她还不曾有更深入的了解,故而暂时未能相告。”
“是。”牧染尘掩下满目的疑虑,低下了头。
“对了,那个沈姑娘,怎么近日不见她来宫内送菜了?前几日粱妃夸赞她的菜口感几佳,想要赏赐她一些什么东西,结果她宫里的侍女在御膳房等了好些日子,都不曾见到。你可知她最近很忙么?”
“回皇上,据微臣所知,她留下了大量钱财给她的妹妹,然后漏夜收拾行李失踪了。”牧染尘一想起她不告而别,不由脸色无奈了几分。虽然后来找到了她的纸条,只是觉得无关紧要,便也按下不提了。
“什么?失踪了?”逸安帝大惊,不顾仪态地站了起来,“几时的事情?怎么无人禀报?”
“皇上?”牧染尘见他这般失态,眼中的疑惑不由悉数浮现,试探着说道,“沈氏不过一个乡野送菜的妇人,皇上竟还如此关切,真乃万民之福。”
逸安帝却摇着头说道:“你是不知,朕见她知书达礼,形容体面,虽右足微有瑕疵,只那玲珑的心思,却是后宫这些庸脂俗粉所没有的。”
“皇上方才所说的后位人选,莫非是沈氏?”牧染尘再次大惊。
“正是,古有黄帝的爱妻嫫母,虽丑却有贤德,将后宫治理的无人不服。想那沈氏,虽年轻貌美,却无恃美而骄的恶习;她右足微跛,却并未自伤自怨;虽嫁给首富王泉,却不肯寄人篱下;朕相信,这样的女子才能在后宫中担当首位。”逸安帝虽无自比黄帝的意思,只是效仿贤君,千秋百世地被传诵,却也是他所向往。
牧染尘愣了良久,才问道:“皇上,您爱她么?”
逸安帝一怔,随即答道:“后宫不得专宠,雨露均沾,是当初要朕再三保证去做到的,你不记得了?”
“皇上不爱沈氏,却要将沈氏纳为皇后,皇上觉得,这对沈氏公平吗?”牧染尘侧身看着他,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朕给她的是一国之母的荣耀,还有什么是不公平的?”逸安帝深表不满。
“皇上以为,封她为后,对她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但是对她来说,却不一定是这样想的。皇上,当初王泉对她的情谊,其实你也看到了。
他对沈氏的感情,比皇上绝对深的多,在他而言,沈氏是可以相伴一生的妻子。他愿意用一生的时光去呵护她,沈氏残了一足,他愿意成为沈氏的双腿,背着她游遍天下。可是沈氏却毅然决然地要与王泉和离。
皇上,以王泉那富可敌国的财力,微臣可以说,沈氏留在王泉的身边,绝对比在宫中做皇后要来得开心。因为王泉真心爱她疼她,也不会有其他女人来和她分享相公。
最重要的,皇上,刚才你也说过,就连这区区牧府,在你的眼中看来,都比皇宫要大,因为这个世界在宫墙的外头,是自由的。沈氏之所以离开王泉,是她不希望过着依靠别人而活的日子,她想要的,就是自由。
皇上,娶沈氏为后,且不说那些老臣会有什么想法,单是沈氏曾经嫁过人这一点,就足以被对手利用,用来打击天家威严。立后,确实不是皇上的家事,而是福泽天下的大事!”牧染尘一口气说完自己能想到的,随即眼珠不错地牢牢盯着逸安帝。
若说没有私心,那是假话。若说全然为了自己,又不是绝对。这半真半假的说辞,几乎要令牧染尘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江山社稷了。
“朕,会再想想。”逸安帝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十几岁,疲惫地挥了挥手。
“微臣让人打点一下,送您回宫?还是皇上在此用了晚膳再走?”牧染尘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面前,虽然微微垂着首,却依旧是一副长身玉立的模样。
“朕在这里歇一会儿,淑妃有孕,晚膳要去她那里。”逸安帝长叹一声,“染尘啊,朕才三十不到,怎么就觉得自个儿老了呢?”
“微臣也常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老的不想再动了。”牧染尘微微一笑,唤来下人将凉透的茶水换下。
“哦?你,不想再帮朕了?”逸安帝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牧染尘。
“皇上的江山一天不稳,崇安皇后和慕菡的大仇一天不报,微臣就是死了,也要从地下爬起来为皇上效劳。”牧染尘轻笑,虽然被他抓了话柄,神色却丝毫没有松动。
“不错,我们的仗,还有的打。在老死之前,谁都不许说累。”逸安帝眯了眯眼睛,惬意地看向渐渐移向西方的太阳。
“皇上说话,还和小时侯一样,丝毫没有避忌。”牧染尘似乎被他感染了一般,也眯起了眼睛,将热茶送至嘴边。
“什么死不死的,也就在你面前说说。”逸安帝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牧染尘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般,缩了缩脖子,顾左而言他地说道:“秋凉了。”
是啊,秋凉了。
这是离家出走的沈潋卿此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她走在陌生的兰阳城里,虽然秋日的太阳依旧暖烘烘的,可是这里的地理位置偏东北方,吹在身上的风已经像刀子剜人一样了,令她不由自主地伸手紧紧揪住了衣襟,以求身体里的暖气不要从衣服的缝隙里溜走。
忽然间,她的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令她不由自主地摔倒在街道上,不由得口中“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手重重地撑在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上,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吓的她慌忙把手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