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沈潋卿想不到的是，雁坊城的瘟疫已经严重到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了。
“站住站住，这座城已经封锁了，谁都不能进出。”马车才到城门下，就见守城的官兵前来阻拦，长矛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令人熄灭了生的希望。
“这位兵大人，民女的亲戚住在城中，还请你千万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吧。”沈潋卿摇头按下了正欲发作的牧染尘，下了马车，随后取出一锭银两来塞进为首的那个人手里。
“哎呀，姑娘，不是我不帮你，这可是上头的命令，我不敢不从啊，我自己家还有亲戚被封在里头出不来呢。”那人将银锭子推了回来，满脸的为难。
“可是城就这样封着，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呢？”沈潋卿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城墙上有士兵把守，不说这守门的人，就这城墙让她爬都是爬不过去的。
侍卫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你还是请回吧，这座城哪……怕是要变作死城了。”
沈潋卿一惊，忙又往他手中塞了些银两，说道：“这位大哥，这种话可说不得，雁坊城好歹也是三郡王的地方，他哪会让自己的番地变作死城？”
那人四下张望了一下，小心地将银两塞进衣袖中，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你是有所不知，传说皇上要弄死三郡王，这回雁坊城受的灾，那是没人来救了。你没听说么？三郡王至今还被囚禁在京城里不能回来呢，皇上就乘机弄死他番地上的百姓，再借机寻个借口将他问罪。”
沈潋卿不由捂住了嘴，忙道：“这位大哥快别说了，听着就害怕。他们天家斗来斗去，竟然要我们这等小民陪葬，真是太吓人了。”
那人点着头说道：“正是了，所以，姑娘啊，大哥劝你一句，还是快些离开吧，这些亲戚啊，你怕是见不着了，往后坟上多烧几柱香吧。”
沈潋卿听了，作势低头抹了把眼泪，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来，说道：“大哥，不瞒你说，我那被困在城里的亲戚，其实是我的相公，前些日子娘家有事我才离开雁坊城的，如今家兄将我送回，哪知……其实我娘家开着一家药铺，我也略懂医术，就求大哥你放我进去吧，若是能救我那相公一命，一定将大哥你在家里好好地供着。”
这侍卫倒也不是个凶神恶煞的主，见她容颜娇丽，如今面上落了泪，便当真如梨花带雨一边我见犹怜，不由嘴上也松了些：“若真要放你进去，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姑娘，你可要做好准备，这要是进了城，你可就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沈潋卿忙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只要能和相公在一起，这哪怕是死我也甘愿了。”
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下手开门放人，只见车轱辘吱嘎地晃着，就那么悠悠地晃进了雁坊城中。
“你与那人说了什么，怎么去了那么久？”牧染尘见沈潋卿回转，一面伸手将她扶上来，一面问道。
“原来这里传言，是皇上下的旨意，为了给三郡王降罪，才故意封锁了雁坊城，要将这里变作死城，再治三郡王一个管制不力的罪。”沈潋卿抬眼看了看他，眼中的神色有些玩味，似乎存了些怀疑，“你和皇上，真的没有骗我？”
牧染尘伸手遮了遮眼皮子，有些疲乏地说道：“先进城吧。”
“既然这样，那我们不妨在进城前把话说开了，你有你的谋虑，我有我的思量。你们和三郡王之间要怎么斗，我管不着；只是这城里的百姓我要怎么救，你也管不着。进了城之后，你找你的人，我寻我的人，我们分道扬镳。”沈潋卿对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些难以置信，这个曾被她奉为救命恩公的男人，这个人曾叫她情动三分的男人，竟会如此可怕。
“你有你的放不下，我有我的不得已，卿儿，活在这世上，谁又真的能万事皆顺己心呢？不要再和我置气了，不管外头是如何腥风血雨，我们之间好好的，行不行？”牧染尘轻轻捉住她的手，目光诚挚地望着她的眼睛，却终究仍是被无情地甩开。
“牧大人果真是无心冷血的人，雁坊城数十万条人命都可以轻飘飘地放下，你这太傅之位浸在鲜血之中，大人真心觉得坐着稳当么？晚上是否会有冤魂入梦呢？”沈潋卿冷笑一声，看向他的双眸渐渐由愤怒变作冷静，“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牧大人，请。”
“皇上要我来，你以为他是让我盯着谁？”牧染尘盯着她，忽然颓废地靠坐在车内，长叹了一声，“城内绝不会有药草卖的，仅靠带来的那些又哪里够用？”
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无力感，自从赫连九爵进宫找过逸安帝之后，他明显察觉逸安帝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极其轻微的转变，为了不让两人之间出现无谓的裂痕，他不惜进宫向逸安帝说出了沈潋卿的秘密。
牧染尘以沈潋卿是奇人异士为由，向逸安帝表明自己的婚姻只想为朝廷创造各种可能，如果能用自己的一纸姻缘锁住一个可以利用的女人，他甘愿放下成为郡马的荣耀。这一点，逸安帝深信不疑，是以他重又博回了逸安帝的信任。
只是他自己心中明白，如果这话说在刚与沈潋卿相识的那段日子，也许他自己也会相信。只是过了这么久，他对沈潋卿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利用，他想要这个女人，想在寒冷的夜拥她入怀，想与她在月下煮酒对饮，想与她携手相伴到老。
“如果这里变作死城，牧大人，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去做那太傅么？”沈潋卿忽然笑了起来，“牧大人，你真的很可笑，我知道，你对皇上早已愚忠到了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可是你真的愿意为了这样一个皇帝，让这数十万的百姓为你陪葬吗？
如果是战乱年代，我无话可说，可是如今歌舞升平，他们明明有机会可以活下来，却要为了皇上一个人的利益而死，我想问问牧大人，这个皇上，究竟是谁的皇上？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懂你们所说的计策，我只知道，不能将百姓放在第一位的，就绝不是好皇帝。
三郡王是否一定会反，这尚且不能定论，为了一个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让数十万的百姓去死，这样的皇上和太傅，倒真的极好的，好的叫人胆战心惊！如今我把话就此撂下，城里的百姓，我是一定要救的。至于要怎么阻拦，是太傅您的事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沈潋卿说完，便抬手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外面挤坐在一起的三个人惊慌地回过头来，沈云遥低声问道：“姐姐，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皇上真的要雁坊城里的百姓全部都死吗？他是不是也要杀了我们？”
沈灵昭低头一掀帘子走了进去，有些懊恼地看着牧染尘，压低了声音嗔怪道：“你这是怎么了？又惹姐姐生气？这一次还触到了她的底线，明知道她最见不得这些脏事，你竟还偏要做给她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姐姐了？”
牧染尘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到时候会想办法让你们出城，你们随便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出现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让我们逃到哪里去？”沈灵昭生气地伸手指向他，怒道，“还有，你以为我沈灵昭是那种只顾自己逃跑的人么？”
“皇上早已知道，卿儿不会效忠于任何人，这一次只是想要给她最后一个机会罢了。如果卿儿依旧一意孤行，我真的保不了她。”牧染尘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姐姐只是一个乡野农妇，究竟哪里得罪他了？”沈灵昭听了，又是惊又是不满。
“都是我不好，为了修复和皇上之间的关系，竟把卿儿的秘密说了出去，令他对卿儿动了不能得到就毁灭的念头。”牧染尘紧皱着眉头，犹自怨恨着自己的大意。
“姐姐的秘密……大人，你！你怎会知道的？”沈灵昭惊得险些摔倒在地，慌忙探头出去看了看，发现沈潋卿正气鼓鼓地跟沈云遥说着话，完全没有理会里面发生了什么，这才又缩了回来，揪住牧染尘的衣领怒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牧染尘皱着眉头将她拉开：“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是晓得她大概能自由进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可以瞬间从一处移动到另一处，还能取回一些东西，就好比杂耍的人说自己能去王母那里摘来蟠桃一样。”
沈灵昭手脚一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也差不多了，只是……你怎能告诉别人？你怎能将姐姐的秘密告诉皇上？大人，你这样对来姐姐来说，便是不忠，饶是我，也再不愿意帮助你追求姐姐了。大人，对姐姐不忠的人，怎配与她在一起？怎配？”
“我知道，所以一知此行凶多吉少，我便已打定了主意，纵是我死了，也一定要你们好好地活着。告诉你姐姐，和王泉好好地在一起，王泉……一定会待她极好的。”牧染尘低声笑了起来，怎么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那是王泉的声音，像干涸的河道忽然遇见了甘泉一般，那样狂喜地响了起来：“潋卿，是你？真的是你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