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
柳阳市。
某廉价出租楼。
英哲正在房间里胡乱翻找，当他确认屋子里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他急冲冲地走出房间，对着楼下洗衣服的妹妹大喊：“铃！！我的书呢，我就放在枕头下的，书在哪里呢？”
“叔？？”
英铃离得有点远，听不太清楚，她站起来，柔了柔额头，指着二十几米处一对躺在老年椅上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女。
“刘叔，刘姨就躺在那里呢，你瞎啊，快下来帮我洗衣服，你的裤子臭死了，不要我就扔了！”
“嘿，这小妮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英哲穿上凉鞋，哒哒哒地冲下楼，来到妹妹身旁。
“我在街边9块9淘的那本《教你如何日入过万，轻松前往新家园》的书呢？你给放哪儿了？”
英铃撅起小嘴，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说，买来一个月你翻都没翻过，天天压在枕头底下。”
“我那是用头脑在夜间学习，你不懂我懒得跟你解释，现在我要白天学习了，好妹妹，快告诉哥，你放哪儿了？”
“你昨天没回来，有人来收废纸，我就把我一到六年级的书和你那本...........”
“卖了！？”
“不然嘞，没看见我连枕头都在给你洗吗！”
英哲两眼发愣，黑着脸，直勾勾的盯着她，英铃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蹲下继续刷裤子。
这，还是亲妹妹吗？
看她刷裤子刷得这么卖力的份上，英哲心软了，不再准备呵斥她。
他回身准备回上楼，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前面。
“咦，刘姨？你咋不和刘叔再躺一会儿！”
刘姨吐掉口中的香烟，用带有杀气的眼神盯着英哲，“呵，老娘早上起来晒太阳就听见你乱嚷嚷，还不快去工作，这个月再不交租就断水断电！”
“刘姨！你看！运输舰耶！”
刘姨扭头看向英哲手指的方向，天空中只见一片彩霞。
哒哒哒哒哒！！！砰！！
当刘姨回过神来，英哲已经旋风般上楼进入房间，将门关得死死的。
“臭小子！”
...........
...........
一个小时后。
英哲换上一身工装，摇摇摆摆地朝城区走去。
一阵铃声响起：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喂？老王！”
“英哲啊，你今天别去上班了！”
“咋了？今天周五，提前放假了？”
“想啥呢，工厂倒闭了！”
老王又在开玩笑了？才进入工厂工半个月，就没少听到他私底下宣传这类消息。
“呵呵，老王，你是不是想骗我旷工，好连我那份活一起做了。”
“我现在还躺在床上呢，骗你干嘛，一直在给你们做思想工作，你们就是不听，不信就自己去看看！”
嘟~~~
那头挂断了电话。
老王挂得如此不同寻常，英哲心里也急了，连走带跑地朝工厂的方向赶去。
亚洲第一皮鞋制造厂。
工厂大门紧闭，门外挤了不少吵吵嚷嚷的人，英哲在人群中拉出一个熟人。
“陈二毛，怎么回事，工厂真的关门了？”
“听说黄老板已经登上运输飞船飞往索罗星了，咱们的钱讨不回来了。“
英哲瞪大眼睛，这就跑路了，好歹也要等我干完一个月把工资发了再跑啊。
十几天前，他还幻想着在皮鞋厂里一个月省吃俭用攒下3000块，一年12个月，20年后，他也可以买上两张普通的票，带上妹妹去其它星球开始新生活。
如此简单纯洁的梦想破碎，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眼睛直瞪着陈二毛。
“打扰一下！”
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趁二人发愣之际将两张海报塞到他们手中，她欠身笑了笑又跑到其他人面前去。
“哼！打工是不可能的了，这辈子再也不打工了，我要自谋生路去！”
陈二毛将海报揉成一团，骂骂咧咧地离开。
英哲低下头，看清楚了海报上那一排醒目的大字：太空探索联盟红眼计划招募令。
............
............
三天后。
“英先生，您考虑好了吗？”
坐在英哲对面的西装男见他半响都没有反应，便突然发问。
这是他最后一次任务，只要英哲签署协议，他便拥有500次劝说无一失败案例的业绩，也就能够顺利搭上通往索罗星的运输舰，成为真正的索罗星人，那是太空探索联盟开发得最好的一个殖民星球。
“我刚才已经把所有重要的事项都告诉您了，您要是没有任何疑虑便可在协议上签字。
当然了，您还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他又催促道。
英哲清楚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只是没有兴趣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紧盯着协议书上的每一个字，心里不由思绪万千，自己年纪轻轻，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上个世纪，太空探索联盟推出了一个新的移民方案。
他们利用自己制造的红眼模拟器创建了一个新世界，红眼星。
地球人无论贫穷贵贱，男女老幼，都可以与他们签订协议，进入红眼星，征服那个世界，便可获得太空探索联盟最豪华的移民待遇。
移民待遇的条款足足有五十多页，英哲花了二十分钟，细细浏览了一遍。
但此刻，他正在纠结最为关键的因素。
进入红眼星，十年为期，生死自负，死亡后他的身体将无条件归属太空探索联盟。
白纸黑字，协议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这次可不是玩什么虚拟游戏，死了还能重来，自己若在红眼星玩完了，地球上的身体也要白送给别人。
传闻太空探索联盟暗地里做过不少人体试验，突然联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试验品的情景，英哲扭头想跑的心思都有了，但又怕眼前的西装男一把抓住自己，不肯放自己走。
西装男见英哲依然犹豫不决，多少也猜透了他的想法。
怕困难，怕死，人之常情。
他仍然是一脸笑容地对英哲说：“英先生，红眼星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根据我们对你的了解，我不敢打包票十年之内你一定会成功，但结果绝对不会有你在地球上这么糟糕。”
英哲，男，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即失业。
女朋友三个月前分手，父亲噬赌如命，母亲生下他后不知所踪。
现与同父异母的妹妹居住于柳阳市某廉价出租房内，已欠两个月房租。
...........
综合鉴定结果：属于地球末期底层群体，有极大概率前往红眼星，望耐心开导！
这份综合鉴定结果便是西装男一直保持温和态度的底气所在。
尽管英哲已经犹豫近一个小时，但他仍有耐心相信眼前的这位青年会在协议上留下大名。
“十年会不会短了点？要是十年后我没有征服红眼星，那会怎样？啊，在里面活了超过十年也会死去吗？”
英哲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来望着西装男。
“不，英先生，划定十年的标准是我们无数次测试后定下来的，不是凭空而设。
再者说，模拟器所创建的时间，并不与现实世界的时间同步，在红眼星你度过了十年，回到现实世界，差不多五年左右。
至于十年之后，你没有成功，我很抱歉，根据协议上所规定的，你将永远留在那里，直到你死去。”
英哲的这些问题，文件上都有着清楚的回答，或许是由于紧张，导致他几分钟前翻看过的东西都记忆模糊。
“那些十年之内没有成功，又还活着的人，他们在红眼星过得如何，比现在的地球好吗？”
英哲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他希望能从西装男口中套出一些内幕。
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
西装男起身，走到大厦的玻璃窗前，感慨道：“英先生，你看到远处那起起落落的运输舰了吗？你猜它们在运输什么，是汽油？黄金？还是一大批狂热的移民？
我知道你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过太空探索联盟的运输舰，但你却渴望登上它们。
只要你一上舰船，就会感受到新世界正在伸出双手来拥抱你，带你逃离这个不再蔚蓝的地球。
能够负担得起票价的人，没有哪一个不着急着飞往我们开发的殖民星球。
离开地球，殖民外星已是这个时代必然的趋势。”
他又转过头来对英哲道：“很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机会。
确切的说，至少会有一半的地球人会留下来享受这浑浊的空气，肆虐的瘟疫和无尽的战争。
但太空探索联盟永远站在公平与正义一边，因此我们才制造了红眼模拟器，创建了红眼星，给每一个人平等的机会飞向自己最向往的国度。
我们的机会就是为像你这样的人提供的，当你打电话告诉我们想签署协议的那一刻，就已经迈出了正确的一步。
现在，你只要在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就算是打开了通往成功的大门。”
英哲仍然无动于衷，他双眼凝视桌上的文件。
西装男看在眼里，心都凉了半截。
这家伙，怕是自己见到最怂的一个，评定结果说的“极大概率前往红眼星”莫不是出错了？
难道是他？西装男不禁想起自己事业上的劲敌。
一定有人对自己的鉴定器做了手脚，导致鉴定失误，按照以往“极大概率”的鉴定结果，二十分钟左右就应该结束了，而现在，英哲已经跟自己耗了一个小时。
联盟内的职员有太多人排着队想去索罗星了，他若是失败，就等于给了别人机会，而眼下，英哲越拖时间，就越有可能反悔。
越想越后怕，西装男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脑门已经开始冒虚汗。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沉默。
英哲急忙掏出手机。
“喂？刘姨？”
“你小子在搞什么呢，房租你凑齐了没有？电费给你免了，水费也给你免了，你家那小丫头还时不时跑下楼来蹭饭，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啊？
今晚回来不说交全，至少也得付一半吧，老娘已经够仁慈的了，你以为躺着赚钱很容易啊，你不要......”
嘟~~
英哲趁电话那头还没骂出口时果断挂断。
“英哲先生，房租什么的，都是小事，我替你付就是了。”西装男见英哲情绪低落，及时开口安慰。
“真的？”英哲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希望。
“哪还能有假，来，我现在便转给你，不要你偿还，多少你尽管说，绝不能耽误了你签署协议，对吧！”
给签署协议的客户第一次掏钱，西装男尚属首次，何况这次对方还未签署，但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西装男爽快地给英哲转了四千块，其实房租只有三千多，英哲多报了不少。
钱到账的那一刻，他难掩脸上的喜悦，要不是西装男在旁边，他都快要高兴得叫喊一声，但才过了十几秒，他的情绪又低落谷底。
签了协议后，到红眼星不知是福是祸，是生是死。
自己竟然就被四千块给收买了，这命，不免也太贱了吧！
他乘机瞟了一眼西装男，虽看不出这家伙是否财大气粗，但绝对不差钱。
不好好坑他一笔，自己死不瞑目！
他故作哀伤地道：“这协议啊，我确实看了很久，看一次就心动一次。
可是，我始终没有勇气提起笔把名字写上去，有一些事情总是耿耿于怀，看上去不重要，但就是舍不得。
你刚刚算是替我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可那又怎样呢。
我那才十岁的妹妹啊，她喜欢画画，喜欢憧憬未来，我这一走，她就没有了未来，她只能回到我那噬赌如命的父亲身旁，等着有一天被当作赌注卖掉。
还有......”
不觉间，英哲发现自己眼泛泪光，说话抽噎了起来。
“你有什么困难，直说吧。”
西装男不想再听他诉苦下去。
“我想向你借点钱。”
“借多少？”
“我妹妹五年的房租，24万。”
他一脸乞求地望向西装男。
“这笔钱是我借的，不能立任何的字据，你也不能向我的妹妹或者父亲讨要，你要是能立刻借给我，我现在就签了这份协议，不再犹豫！”
“真不犹豫？”
“绝不犹豫！”
英哲抑制住激动的身体，他缓缓伸出颤抖的右手握住桌上的笔，移到协议书上署名的地方，左手擦干眼泪，等待回复。
在他心中，这就是一场赌注，自己竟然传承了父亲好赌的基因，不免令他有些惊讶。
西装男也拭去脑门的汗珠，抬手一看表，竟然跟这家伙耗了一个半小时。
他拍拍英哲的肩膀，叹息道：“年轻人，罢了罢了，实话跟你说吧，你是我最后一位客户，你签署协议后，我下周就辞职去索罗星。
这24万，我现在就借给你，赶紧签了吧！“
一听到这家伙要去索罗星，那可是太空探索联盟开发得最好、最适合居住的星球。
在英哲看来，不是个千万富翁都买不到票，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开价似乎太少了。
但承诺已出，怎可说改就改。
英哲弯弯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像是自己将进刑场一般，完全忽视了西装男的存在。
“妈啊，你把我生下来，我都还没来得及吃你一口奶你就跟爸离婚了！
爸啊，你欠的债只能你自己还了！
妹妹啊！以后你再也洗不到哥哥的衣服了！
..............”
西装男看着眼前这个地球人签完协议后竟如此狼狈沮丧，不禁鼻子一酸，心生怜悯。
“年轻人，对待生命不妨大胆一点，你终将会失去他。
你若真想征服红眼星，那里有一个秘密，我即将离职，透露给你也无妨了......”
听到这话，英哲立刻停止了哭丧，侧耳过去。
西装男泄露秘密似地低声叮嘱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当你进入连接舱后，只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