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星河,无声闪烁间,华夏自封邦建国奉武王为天下共主至今,已五百二三十年。此间,英雄辈出、文曲频现,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儿女情长百世玩味。三监之乱、周公吐哺、成康之治......到今天,一幕幕春秋离乱,一场场浩劫厮杀,一个个智慧中天,一段段永恒悲欢;在我心底,酿制、发酵、铭藏。我是那纷繁世间一草芥,一季春来一季寒,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诉说这些已堙没于历史长河终归于寂寥的诗篇。
公元前521年,周敬王因嫡长子姬猛生性懦弱,少威仪,而庶长子姬朝伟岸矫健有勇有谋,欲废嫡立庶,立王子朝为太子,但未及颁诏便得暴病,周景王自知必死,封大夫宾孟为顾命大臣,遗诏传位于王子朝。周景王卒,大夫单旗、刘卷派遣剑客刺杀宾孟,立原太子姬猛为周王,后世称为周悼王。
此举致使满朝文武愤怒,尹文公、甘平公、召庄公遂集兵起事拥立王子朝,大军以南宫极为帅,攻打单旗、刘卷,周悼王下旨平叛,但人心向背单旗、刘卷所部溃败,周悼王逃出都城洛邑,向晋国告急......。
公元前520年,晋国奉周悼王旨,遣大夫智砾与籍谈、贾辛、司马督分兵四路由候氏、阴地、溪泉、社地进兵勤王,直逼洛邑,王子朝无力迎战,遂带百官退守洛邑西南。10月周悼王忧惧而逝,单旗、刘卷拥立周悼王同母弟王子匄为王,后世称为周敬王。闰12月,晋王姬午命再次增兵,箕遗、乐征、右行诡三大夫率军渡过伊洛二水,攻取洛邑东南,形成与王子朝所部对歭局面。
公元前519年,周王匄见形势稳固,使晋国退兵,王子朝乘机率部攻打王城,周王匄迎战,遂大败,逃亡狄泉。王子朝入居王城洛邑。周王室两王并立,人称王子朝为西王,周王匄为东王。自此东西二王相互攻杀数年不决。
公元前516年,周敬王匄四年,晋公姬午帅晋国六卿挥师勤王,保周敬王匄回归洛邑,一举重创王子朝的叛军,并把他们赶出了洛邑,向楚地逃窜。此一战晋国六卿俱斩获颇丰。
洛邑周王城中明堂之内,千香尽焚烟腾雾绕,来自各诸侯之国的上卿大夫分文武矗立两厢,官袍锦带肃穆间雉翎亦是随风摇曳,一时间,文气扶摇冲霄、武气可避日月,此番奉周王匄御命,设“报祭”大典,祭告先灵,周王匄终定鼎天下,治王子朝祸乱天下之罪。
明堂外阅兵场上,三军将士身披白、红、黑三色牛皮战甲,左手持犀牛皮包裹的盾牌,右手执铜矛;每百人由下大夫统领,手中均擎着鼓锥,齐整敲响面前的战鼓;白、红、黑三个万人方阵分列排开;周字大旗迎风烈烈,日照茅尖寒星四溅;一时间,白军团如雪覆大地;红军团似烈焰焚世;黑军团像暗夜降临;战鼓之声骤然擂起如万马凌空,倏忽间又戛然而止,苍茫世界似空无一人。
执事司礼官道:
“奏《韶》乐,一拜天官,周王匄统御华夏”。
但见众卿堆金山倒玉柱,于明堂大殿之中向东方日火纳头便拜。
“二拜地官,周王丐厚土铭德”。
各位大臣们袍袖舞处如云卷云舒,五体投地如浪涛起伏。
执事司礼官道:
“三拜春官,吾王风条日顺播百谷”
众官回道:“播撒恩威福四方”
“四拜夏官,吾王操戈披甲诛逆贼”
众官回道:“侵如烈火同王怒”
“五拜秋官,吾王之典刑海内”
众官回道:“四海之内皆王畿”
“六拜冬官,吾王仁德铭千古”
众官回道:“德配天地皎日月”
执事司礼官道:
“诛逆臣首恶南宫极,告祭天地。”
众官回道:喏!屠!
俄顷便见一宦官手托朱漆托盘,碎步跑入明堂,向那正中央宏伟王座匍倒,以膝跪地、以肘拄地,将热烘烘南宫极的人头托于额上,口中奏道:“逆臣已诛,献祭!”
“焚于堂前!”平稳带煞的音调,从王座之上传来。
“喏”
执事司礼官道:
“众官行周礼,拜周王匄!从此山崩、水旱、日月移、星辰变,忠心亘古追随吾王!”
众官边拜边道:“忠心亘古追随吾王!”
公元前504年,周敬王匄十六年,王子朝之余党儋翩作乱,郑国助之讨伐周六邑。周敬王再次逃出洛邑,同年,鲁国奉晋国之命伐郑,晋公姬午亲自挥师南下平乱迎周敬王重入都城,据说此一战彻底平定王子朝之乱。
公元前500年,周王匄二十年冬末,王子朝逃亡楚地后死而不僵,其旧部发奇兵突袭洛邑,周敬王匄复出逃至晋国境内,晋公姬午统帅三军迅速击溃叛军护持周王入朝,至此,王子朝再无兴兵之力,龟缩于楚地巫国一隅。
此次征战晋国军队兵不血刃便将叛军驱除,周王匄虽未见刀山血海却也吓出些许冷汗。为重振朝纲、重提士气,今日便大会群臣论功行赏,并行鼓乐大礼,彰显周朝万代不朽之荣光。
赵秧是晋国副卿、中军佐,赵氏家主,辅佐晋公姬午。此时赵秧抬头,目光越过位列群臣之首的晋公姬午背影,凝视在端坐朝堂正中王座上的周王匄,这位当今华夏最具权威却又最无权势的“王”,不禁心中泛起一丝苦笑‘兄弟如手足,亦如仇寇!’,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跃然在脑际,看着这位时而被兄弟驱赶出洛邑如丧家之犬;时而又重归故里似衣锦还乡的周王;真心替他累!生于王候之家,算是出生便背了祸事,是祸非福,血缘之亲不仅是祸源,且是祸端。想到此,他忽然无缘由的抖了个机灵,眼睛余光不由瞥了身边垂手侍立的长子伯鲁,心道‘这样的祸事,绝不可落在我赵氏家族;’既是赵姓,便在血液里烙下印记,做为家主由不得任何赵氏之人放肆,只有稳固的像一整块金子,方是赵家长存之道。
只听周王道:“寡人这一次能重主洛邑,定鼎天下,俱是诸位卿家忠心卫主,勠力同心的结果,姬午,你首功!不愧是寡人同宗,血浓于水,寡人有难,即是天下之祸事,姬午从未袖手,帅众救吾,也是救了天下;成王有周公吐哺相助,吾有姬午倾力辅佐;有功当褒。可金银之贵,只富其外而已,今日,寡人赐姬午永主晋地,万世不易其主。”周王匄目露真情沉稳的说道,他虽然年不过而立,但因王子朝之乱几经颠沛,岁月在他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横纹。时任晋国正卿中军将,智家家主的智砾心道‘周王会做人,不赏金银、不赏土地,却赐与晋地万世之主,这还用赐吗?几百年前武王赐过了!不过,这一赐倒是让我六卿尴尬,晋国之地我六卿各有分割,界限分明,晋公姬午所占之地,不过是新田邑,十不足一,有了周王这句话撑腰,姬午会不会趁机......?’
赵秧发觉晋王姬午的背影倏然笔直了许多,姬午回道:“吾王之恩,臣谨记在心!但有驱策,敢不肝脑涂地。”他说罢跪伏于地,朗声颂道:“臣有一事欲奏与吾王。”
“说与吾听”周王匄道。
“吾王刚入洛邑,辎重必定匮乏,臣深感吾王雍容贵胄之身怎能敷衍慢待,物用不齐定会使礼数亏失,臣每思之深感坐卧不安,我等既然决心与吾王同舟共济,便不忍眼见吾王遇此等窘境;臣愿帅晋国六卿,向吾王奉上三年衣食用度;万请吾王念臣一片赤诚,欣然受之。”
“嗯?”周王匄一愣,片刻便醒悟道:“晋公想的如此周到,爱卿美意本王接收便是。”他说着眼睛看向晋公身后晋国诸将与诸位大夫,微笑道:“晋公所言本王甚感体贴,爱卿们的心意,本王一概记下了。”
智砾等人心中讪笑,一刮风就下雨,晋公这时机把握的也是恰到好处,我六卿此战名利皆收,晋公当然不能只收了名而忘了利,他既然提出供奉周王三年用度,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要我等六卿拿出这笔钱粮,晋公定会克扣一番,最后到周王手中的便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对于周王来说,那“一毛”已经够“粗”的了。但众人转念一想,此次每家都有获利,拿出一些来并不心疼,俗话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适当的出钱消灾,也并非坏事,于是谁也不愿违了周王与晋公的颜面,俱都争先恐后的齐声道:“臣等愿为吾王分忧!”
“好!孤王甚慰。”周王悦然道:“但逆臣朝竟如此顽固,弃周奔楚,余烬未灭,夺嫡之心依然极盛,乱我周礼之心依然极盛,寡人视之如粪土,但忧之如蒿草,会逆世而生;故乱我朝纲者当诛,诛身、诛心、诛其党,谁?可与寡人解此忧?吾与之共享天下。”周王匄目视群臣,眼含深意道。
“小将愿分王忧!千里追杀,诛灭逆贼朝!”赵秧身侧突然传出一声清脆嗓音。
“兔崽子,给老子滚一边去!”赵秧甩腿把伯鲁踹了仰趴,他一边作势欲再踹,一边眼角直瞄向晋公姬午;姬午正惊疑不定,看到赵秧一双雷公眼扫来,赶忙转过身紧走几步,一指赵秧道:“还不住,脚!”,他回身咂着嘴,无奈的看了周王匄,苦笑道:“唉,没规矩,臣治下不严,吾王见谅呀!”;周王匄眼底深处收起一抹厉芒,看到伯鲁白净英俊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又看向赵秧,呵呵笑道:“赵将军,为什么要责罚于他?他,很好么。”,赵秧看到周王匄眼中瞬闪即逝的狐疑,心中凛然道:“祭祀大典,这,这犬子非要跟来观礼,臣教子无度,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哇!唉!”他边说边重重的又是一脚踢在伯鲁屁股上。
“呵呵,赵将军莫急,在寡人看来这很好么,小将军年纪不大却一心想为寡人分忧,当褒!”,此时周王匄依然面呈微笑,道:“赏这位......”他征询的看向姬午,姬午忙说:“伯鲁”,“好,伯鲁,你有忠王之心,赏你宝剑一柄,名为‘忠王’,可好?”,伯鲁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畏惧的看了一眼赵秧,赶忙向周王匄跪下道:“小将敢不宁死以忠王事。”周王匄望着他开心的笑,眼光看向晋公姬午和赵秧,赵秧忙道:“臣誓取逆臣朝,之项上人头!但关乎‘天下’之意,折煞了微臣,敢请吾王收回此言,臣思之即恐,万死不敢有非分之想。”。
“孤王,静候佳音”周王笑道。
伯鲁喜滋滋端详腰中刚跨上的“忠王”宝剑,不由迎上智瑶的目光,智瑶是晋国六大家族智、赵、魏、韩、范、中行,智家的小公孙,家主智砾的孙子;聪明睿智,年纪虽小但志向宏远异常;这次亦是随爷爷智跞,父亲智申和叔伯智果,簇拥晋公姬午一同来朝观祭祀大礼。伯鲁从智瑶的眼中分明看到两个字“笨蛋”。
一声叹息,传入孔丘耳中,是周朝上大夫苌弘在叹,苌弘身侧是李耳,苌弘嘴唇嗫嚅道:“晋为列国之首,虽身为霸主,但晋公姬午,实与吾王同病相怜。”,李耳听闻,低声道:“兄且勿言其它,恐怕下一个倒霉的,是兄弟我。”,苌弘侧头看向李耳,微摇头道:“无妨,你不但无过,且有功。”
“逆臣朝,不但负罪亡楚,还携我周朝典籍无数,我朝所失典籍皆为国之瑰宝、国之文萃、国之基石,此一事,亦使王权损折甚重!李耳,尔执掌国之守藏官,可知罪?!”周王匄话锋一转,看向李耳。
“臣知罪!臣惶恐!”,李耳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日吾命休矣。’
“臣有言奏与吾王”苌弘赶忙上前奏道:“吾王,周典遗失李耳当罚,但情有可原,其一逆臣朝欲裹挟李耳一同亡楚,李耳坚辞,其忠可鉴;其二逆臣朝复仇之心甚重,盗我周典就是要动我周之根基,意图它日复辟遂名正言顺,此事以李耳之力所不能阻也;其三李耳执守藏一职,尽心竭力之余,更览浩瀚典藏并慧于心,必能记起大半文献要义,吾王可使他拾忆重录,亦可弥补些许损失,李耳博学善思必有大用。故李耳不但无罪,且有功,吾王明鉴。”
“嗯?”周王匄看着苌弘表情渐渐缓和,道:“既是爱卿所言,孤相信,李耳,你有功无过,依旧执守藏一职,将所学所记一并施展,孤视你贡献,定有嘉赏。”
“臣不敢思之嘉赏,臣定竭力。”李耳忙跪伏在地道。
孔丘扶李耳起身,在他耳边低语:“老师莫慌,吾王圣明,您慢些起。”李耳微点头,感激的看了苌弘大夫一眼。孔丘此刻将目光移至赵秧,心道:此人外表粗犷孔武有力,可心如麦芒浓稠细密,必有一番作为。我此次来洛邑拜见老聃,求学之余,可见天下之大,我不过一粟耳,且目之所及,俱是战,兄弟战、手足战,天下,将乱!趁此时,我何不将治家之道、治民之道、治国之道,尽我所知禀与周王;想到此处心中溢满报效周室求取功名的炽热之浪。胸中既有定见,便向前跨出一步,欲从“仁义”二字开篇!
“众卿,周朝至今已俞五百载,奉先王礼乐之法世代永昌,虽经动荡罹乱之痛,盖因奸佞之徒蛊惑天下众生也,我朝迄今起,乱世当修重典,整军、明纪、修文、屯田,他日必中兴而盛,此番国之报祭,终。”周王匄道。
孔丘正待激荡而发却随这一字“终”即刻隐秘在心,毕竟年少乏历练,加之朝堂气势沉闷厚重,便失了勇气。不过在他看来,凭自己的才学入仕是早晚的事,并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