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眼镜留着油渍渍的分头的知识分子站起来,“大家好!我叫耿晨,是一名大学老师,业余喜欢写诗。我想用我写的一句诗来诠释我对女人的理解——有奶,就是娘。不是亲娘,也是奶娘……”一个满脸横肉的彪悍男耐不住打断他说,“我叫马差崇,也是大学老师,体育老师。别看咱外表粗犷,其实我是个内心细腻的男人……”
“马叉虫?那不是‘骚’吗?”宋小蓓嘀咕乐出了声。虽然话音不大,可周围还是好几个人听见了,引起一阵哄笑。马差崇一脸懵逼,跟着嘿嘿傻乐。他后座是个打扮妖冶的整容脸女孩儿,不停地自拍,是个叫艾蒂丝的网络主播。马差崇扭着脖子一劲儿跟她搭讪,恨不得自己脖子是链绳、脑袋是个流星,一头甩进她怀里。
干摩托商贸的董三金、办舞蹈学校的姚渺、还有个四十多岁烫着恶俗卷发的胖女人王毓婷,好像是个女企业家……听了半天,申克一个也没记住。
董要强站起来,“我叫董百发,百万富翁的‘百’,发财致富的‘发’……”一旁宋小蓓打岔道:“呦,改名啦?百万发财没看出来,头发好像就剩一百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滚蛋!”
宋小蓓扭过头向申克伸出手:“你好帅哥!我叫宋小蓓,是一名公务员。”
“哦,你好,”申克和她握了握手,“我叫申克,在传媒公司工作。”
“传媒公司也有这么长时间的假期吗?不是被炒了吧?”
申克瞥了她一眼,“我休的年假。你们公务员不是也一样可以休年假么?”
宋小蓓诡秘地一笑,“我没休年假,那个要扣钱的。我跟单位说做流产了,歇小产假。”
听人们鸡一嘴鸭一嘴地说着,大学老师、艺术家、诗人、网红主播、商企精英、公务员……各种象征身份头衔的字眼儿像蚊虫一样灌入申克的耳朵,咀噬着他的思维,只感到格格不入、呼吸窘迫,一阵阵地眩晕,心里暗暗为父母的武断叫苦不迭,恨不得化作一股尾气悄悄从排气筒排出,融入无形无尽的雾霾中。
人生的下一刻将会遇到谁,没人知道。而期待却永远像守着骰盅里的骰子,在开之前总是满怀美好的向往。
虫二哥点了点人数,“咱们好像还有人没做自我介绍吧?”他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与申克隔两排座位的一个女人身上。
她在安静地看书,似乎丝毫没有为身边的任何人或事所动,物我两忘,天地都是她的。直到旁边的人捅捅她,告诉她作自我介绍,才若有所悟,缓缓合上书,优雅地从座位上站起,打量一番四周的人们,然后轻盈又清晰地吐字:“你们好,我叫陶灼华,现在……就算是个学生吧。”
“还是学生吗?多大了还在上学……”有几个好事的人在窃窃私语,不甚理解。她莞尔一笑,补充道:“哦,我目前还在读研究生。”
那是个短发齐肩、衣装素雅的女人,长得虽不算惊艳,却自有一种让人流连反顾气质,颦笑间透露着亲和、娴静、恬淡。她手扶椅背站在那里,身体随着汽车的颠簸轻摆,就像风中婷婷袅袅的荷叶,不觉会想到那句“国色由来兮素面,佳人原不惜浓妆”。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申克一下子想起了当初上大学的时候,那个苦苦追索却无疾而终、毕业后和校董儿子双双去英国留学的女孩。以至于那种刻骨铭心的执念渐渐在他心里镌刻成形的择偶标准,导致他多年来在感情的道路上一无所获。这大概也算是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吧。
虫二哥说着庸俗的笑话,人们或聊天、或打盹、或吃喝,陶灼华依然在埋头看书,申克则陷入了对往事的追思。车已经开出了很远,没有了那些鳞次栉比的楼宇、钢筋混凝土构筑的牢笼束缚,没有了那些错乱的人声、机器的轰鸣无形的刑罚,取而代之的是草塘里渔人钓竿和鱼线弹奏着春声,和桃花丛中漫出阵阵暖风描绘着春色。
中午时分,驶离主路,渐入佳境。入眼的已是遍野一丛丛绽青的芦蒿、一汪汪漂萍的水塘,相接相汇延伸致远,越过一道绿杨芳堤,终于融归为浩瀚无垠的水域,碧绿的水面烟波浩渺,粼粼直接天际。
车停时虫二哥说我们到了目的,由旅游公司承包开发的度假村——“倚莲听香”客栈。那是一片由几个四合院组成的仿古建筑,青砖碧瓦、雕梁画栋。门前蹲着一公一母两个石狮子,也不知几经栉风沐雨、岁月消磨,虽就尽在咫尺,却从未比肩呢喃。门前有十几个统一着职业裙装的女接待员,列队整齐等着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