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申克口干舌燥,爬起来找水喝。头晕沉沉的,躺下也睡不着了。听见隔壁门响,肖莲回来了。
快到早餐的时候,大家陆续从房间里出来溜达。申克看见陶灼华晨练刚回来。董百发依旧精神爽朗,也不知昨晚喝到几点。老杨头正搂着在门房前的垃圾桶作呕,肖莲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今天的安排是乘船去淀里游水,一行人跟着肖莲走上绿杨芳堤,暖暖的春风裹了野花和芦蒿的清香,撩拨着细嫩的杨柳枝,时不时滑过脸庞,申克顿觉清醒不少。前前后后寻觅一遍,却看不见她的影子。肖莲悄悄对他说,不知为什么陶灼华说她不来了。申克有些失落:看来她真是在闭门用功。
走到长堤尽头是个木头修葺的小码头,早已有两艘乌篷船在那里等候。一男一女两个船家拿着长长的撑竿站在各自船头,男的高大结实,头戴苇篾编的斗笠,身穿灰色粗布裤褂;女的瘦削黢黑,围着花头巾,黑背心外边套着镂空钩花的白色罩衣,黑色紧身裤高挽着裤腿。俩人都赤着脚。肖莲和他们打招呼:“三哥、大妹子,你们早来了……”
肖莲加了大家的微信,建了群,说是方便联系,不知谁把群名改成了“闲不住地爱”。她安排人们分成男女均等的两组登船,申克和宋小蓓、董百发、耿晨、姚渺,还有两个男女一组,在大妹子的船。陶灼华没来,肖莲就上了这条。
三哥和大妹子熟练地撑着竿,三下两下就驶离水岸,穿过几丛簌簌作响的芦苇荡,船像用石子打出的水漂儿那样,轻快地飞向水淀深处,空余船尾的水波如心底泛滥的呐喊,荡漾、发散而去,渐远、渐微,却久久不曾殆尽。瓦蓝的天,澄亮的水,葱青的苇草,鲜嫩的荷叶,间或飞过几只水鸟,留下几声咻鸣,船儿好像驶进了画中。人们忘情地把手伸到水里,划出阵阵水花,不时激动地欢叫嬉笑,似乎心胸前所未有的豁亮开来。
董百发一副深情满满地感慨:“百年修得同船渡啊!老肖,等修炼到一千年咱们就能共枕眠了。”肖莲含笑不语。
宋小蓓白了董百发一眼,“一千年?你是王八精?”
“滚蛋!”
虽然年轻,他们还是愿意亲切地称呼彼此老董、老宋、老肖,这种熟悉不仅仅因为只是同学。听小蓓说她和老董是发小,中学时还搞过对象,那个年代的青涩懵懂,分不清友情和爱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结束了,俩人依旧是好朋友。高三时老董和肖莲成了同桌,经常抄她作业抄出了好感,于是开始追肖莲。就在这段感情的最终走向即将揭晓的时候,高考成绩先揭晓了。大家各奔他方,彼此好聚好散,情感无疾而终。想不到多年以后三个人重聚首时,人生境遇依然这么戏剧化——都离婚了。据说肖莲的老公一直在省城工作,待遇优厚。她回莲乡发展公司事业后聚少离多,最后不知怎么两个人就分了。有个小女儿,一直跟着爸爸。
水中的小洲上孤零零生着一株野桃树,稀稀落落地开着百十朵粉淡的桃花,蔚然成景,独有意境。都说距离产生美,而当船划过时顺手折上一枝入怀,它却终将凋零、枯萎,渐渐没了春的气息。
肖莲说不如大家互相也别叫名字了,直呼老耿、老姚、老申显得更近乎。姚渺说感觉这么称呼把人都叫老了。
“老申,你觉得怎么样?”肖莲问。
“我倒无所谓,在家里我妈也是这么称呼我爸的。”
大家都笑了,申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两条船行至淀子里一片宽阔的水域,三哥和大妹子不再撑了,大概想人们欣赏风景,自己也歇歇。申克望着水面刚钻出不久的莲叶出神,它们或高或矮参差不齐,早一点的已经展开了,像小伞;迟一点的还皱缩着,像锥子。
宋小蓓不知怎的也有了感触,“其实老董说‘百年修得同船渡’还是挺有道理的,谁能想到曾经坐一个教室的仨人现在又坐一条船上了?还有这些新认识的朋友,之前在谁也不认识谁,谁也没见过谁,突然有一天就凑一条船上来了,说不定真是种缘分呢。你说是不是?”她捅了下申克。
申克想了一会,说:“我觉得大概是咱们这代人所处的时代决定了我们差不多的人生经历,不管选择了什么的道路,也摆脱不了它的大趋势,最后还是像支流汇入大河那样,回到了属于我们这代人的归宿——操蛋的人生。”
肖莲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宋小蓓左手托腮,用无名指盘着她那颗虎牙,也听得入神。老董说晚上一定得为咱们这操蛋的人生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