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州的森林里又飘来一股桃花酒的香气,不用去猜,一定是门大人又打开了一瓶酒。不过与一般的妖怪不同,门大人从来不会去喝这些酒。记得有次微醉的我去问门大人“你酿的桃花酒那么好喝,你怎么还不喝呀?真是个笨蛋”。门大人微微笑着“我只是喜欢去嗅酒的味道。”真是个奇怪的妖怪,我心里这样想着。
门大人总是以人类的外貌生活着。他喜欢穿人类的衣服,向人类一样画那些山山水水。黑漆漆的夜里出现了亮闪闪的月亮。他便用他黑漆漆的眸子望着月亮,月光的皎洁就像他干净的脸一样。门大人一个人目送日落,一个人迎接日出。一个人去酿造着人类的桃花酒,一个人睡在竹子做的床上。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门大人变成妖怪的样子,但我知道门大人不是人类。人类没有办法一个人生活那么久,人类会孤独,人类会悲伤,浓烈的感情带给人类非凡的智慧,也可以轻易将人类撕碎。
我嗅着酒香来到了门大人的家里。那是一个完全用竹子搭建的房子,在森林独此一家。
门大人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道袍,从门口的花丛中慢慢的折下一朵花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能从门大人的眼睛里读出一丝疲惫。湛蓝的天空渐渐布满了灰色,讨厌的乌云像黑狗一样悬在门大人的竹屋上。门大人抬头看见了我,满脸温柔道“客官,这边请”说着便起身着招呼我坐下。随即便把花插在我面前的酒壶里,全宇宙最好喝的桃花酒便从花里漫出来。
“门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拿着酒壶像之前一样给门大人到了一杯酒。
门大人举着酒杯,黑漆漆的眸子平静的望着我。“哪有啊,小妖怪。喝酒,喝酒”说罢便淡饮了一口桃花酒。
看着门大人第一次喝酒的样子,我心里的不安更加浓厚起来。
我举起杯子,向人类似的和门大人的杯子碰起杯来。人类会赋予酒很多意义。两姓联姻的时候,至亲逝去的时候,人类都会饮酒。彷佛酒会有一种魔力,可以使快乐愈加快乐,可以使悲伤不再悲伤。其实酒哪有那么多用处,一个人沉醉的时候总是有限,醒来还是要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除非他不再醒来。
门大人饮完一杯酒,轻轻把酒杯推在我面前。“小妖怪倒酒!”
我到了酒,门大人却没有再饮。远方的窗边传来轰隆的雷鸣,竹子做的窗子在风中噼啪作响。门大人从虚空中折出一朵花来,放在我的手上。“小妖怪,很多年前我很喜欢饮酒和赏花,我喜欢学着人类风雅的样子。倘若我没有做错事,我大概会像人类一样生活着。我已经有三百年没有饮酒了。这三百年里我酿了好多酒,今天吃了一口,味道还不算糟。这三百年的酒便全部赠你吧。小妖怪,我在你眼里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茫然的看着门大人“我眼里的门大人是温柔的人。”
“小妖怪,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门觉呢?”门大人一脸平静的望着我。
我站起来攥着拳头“在一个人犯了罪,他的确理应接受惩罚,但不代表他这辈子都只能是坏人,他也有对世界充满善意的权利。门大人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温柔的人。”
门大人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笑了起来“谢谢你小妖怪,这大概是我生前听到最可爱的话了,我想现在离开也不会很难过。”
窗边开始刮起大风来,吹的耳朵很痛。我不知道死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好像从出生以来,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我还想和门大人说很多话,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门大人转移到了门外。
森林的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大批的野兽在地震中鸣叫。歇斯底里的声音扯断了声带。野兽的眼睛里泛着红光,疯狗一般的直线朝着门大人的家里袭来。倘若有树挡在它们的路上,野兽们便一头撞上去,没有什么能把它们拦下。
房间上空的黑狗划出一把金色的剑。一个白衣男人握着剑,势不可挡的向门大人的家里袭来。那男人便是白州的主人,继承生命之轮的执法者白昼。
门大人端坐在房间里捧着酒杯,微微笑着“留给下辈子再喝吧。小妖怪让我最后再为你做点什么”。
门大人的手贴在房间上,暗淡的蓝色轮纹在他周围浮现。转瞬间,房间便已燃起大火。白昼带着剑向门大人斩来,天空中下起了雨。房子周围尽是浓雾。我望向浓雾,眼睛上也渐渐泛着和门大人一样的蓝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门大人便把他的空间之轮和时间之轮都给了我。
没有人能躲掉白昼的剑,金色的剑斩向门大人的脑袋。门大人暗淡的蓝色轮纹转动,他已经将自己的时间加速到极限,但还是快不过白昼。曾经的空间与时间之主在最后一刻将自己的空间与白昼的空间折叠。倘如这一剑斩了,白昼便要和他门觉一起赴死。剑锋指在门大人的脖子上,同时白昼的位置也出现同样的剑。这样的剑白昼也是不能强行收回。紧要关头,白昼迅速旋转着自己的身体,将剑斩向了别处。门大人吐了一口血,没有了时间之轮,空间之轮,再去施展这样的秘术太过勉强。门大人笑了笑,“最后还是得用妖怪的身体来进行战斗。”
雾气里一人一妖对峙着。白昼冷哼着“门觉,你犯了罪,时间到了就得死”。门大人从嘴里咳出一口血,一言不发。他的全身燃起火焰,背部的羽翼逐渐在火焰中消散,身体迅速缩小起来。我的眼睛可以看到门大人周围的粒子也被他点燃消散。以门大人为核心形成巨大的气旋,吸引一切的物质来加速门大人的消失。白昼苦笑了一声,拿起金色的剑向门大人刺去。门大人也扬起了只剩下黑色焦炭状的手臂,握着白昼的剑向自己的心脏刺去。
空中发出了巨大的轰鸣,以门大人为核心开始爆炸起来。我已经看不到门大人了,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能我在也见不到那样的屋子,再喝不到那样的桃花酒。我望着破碎的树,好像树也失去了什么。但是树呆在哪里,什么也不说。所以我也什么也没说,躲在树下,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