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九岁的申屠行来说,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他的世界崩塌于这一天;他从一个孩童没有过渡的即刻变成一个大人,也发生在这一天。这一天,疼爱他的父王和阿娘,被仙门抓去,隔着封印的阻隔,无处可寻踪影;这一天,不管族内如何动荡如何凶险,给了他和弟弟庇护,让他们无忧无虑过好童年的父王和阿娘,就此失踪,再也没有回还。
若是申屠行知晓他的这一生会比他父王和阿娘更短,他一定会抽出更多的时间陪陪他那只享受了父母四年疼爱的弟弟,而不是将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处理族内事务上。
千年前的这些往事,有斐阁中的古书中不过三两页记载而已,青灯伴着闻攸行翻阅过无数次这些古书,却不曾想过背后还有这许多的故事。闻攸行看着苏知忆讲到这里,双手抱膝,将自己那柄圣剑抱于膝前,脸上跳跃着火光,看不清神情,仿佛是陷入沉思中,不再继续往下讲,闻攸行心知后面的故事必定是不太那么让人愉快,仙门与魔族之间必还发生过惨烈的冲突,否则,申屠翼当也不会忍受嗜血同族,独行千年的孤苦,非要用倾覆仙门的方式来复仇。
一夜无话,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两人便整肃出发,苏知忆并不知道闻攸行打算行去何处寻那镇守封印之物,又打算如何除去那来去都无踪无影的魔魅,但见闻攸行神情淡然,举止却自展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也就把那许多个问号压了下去,只管跟住闻攸行就好。
闻攸行和苏知忆御剑,翻过这座山,行过一条湍急的河流,路过一个千户的小镇,来到大同山脉起始处,翻越过大同山脉,再往前,就人烟稀少了,渐进入蛮荒之地,离封印处也就离得近了。
闻攸行不疾不徐,始终让那魔魅不远不近的缀着他们,到得这里,他记得有斐阁中古书曾记载,大同山脉,为繁华人世与蛮荒之地之阻隔,闻攸行和苏知忆在大同山脉脚下停下来,那魔魅屏了气息,隐入山林中,透过树梢的缝隙死死的盯住两人接下来的举动。
闻攸行放出鹤鸣,鹤鸣在空中盘旋一周,引出流绘,双剑合璧,朝大同山脉行去,闻攸行不去管它们,低头安心在地上布起阵法来,苏知忆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见闻攸行的手法似乎是在步下一个引阵,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是阵法,而只是将进入其中的人引入到其他的阵法中去。苏知忆抬头望这大同山脉,嶙峋峻险,高耸入天,似乎大有把天劈开之势,再细看那山脉,草木并不十分茂盛,放眼望去,竟并无一条山路可以翻越此山。
苏知忆暗暗心惊了一下,这和她从小生长大,熟知的那座山截然不同,那这大同山脉里说不定还埋藏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想到这里,她赶忙收回思绪,专心的去看闻攸行布阵。
闻攸行这个阵法,布得云山雾海一般的让人看不真切,苏知忆除了能看出这是一个引阵外,什么也看不出来。一炷香时间后,闻攸行阵法布好,两柄圣剑也呼啸着回转回来了,似乎在告诉主人他们已经圆满的完成了任务了。闻攸行抬鞘收剑,鹤鸣立刻了呼啸,剑光停止一闪,老老实实的复归于剑鞘之中。
闻攸行回头看收好了流绘的苏知忆,用传音术同她说道:“苏小姐,我去引那魔魅来,等他到得此处,你放出流绘即可,鹤鸣会引导流绘共同诱逼他陷入阵法之中。”苏知忆紧了紧握住流绘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闻攸行准备离去,想想他要留苏知忆一个人在这里,转身又不放心的留下一句话:“务必照顾好自己。”
闻攸行持鹤鸣奔于林间,不时停下脚步,屏息凝神,感知那魔魅所处的方位,那魔魅极擅长于跟踪,但却反制于被跟踪,在林间闪来闪去,也没能甩掉闻攸行,反而在闻攸行面前越来越暴露出自己所藏匿的位置。
躲猫猫游戏玩到最后,闻攸行就静静的看着这魔魅化作一团极疏淡的黑气,如同稀薄的烟雾般随风散来散去,等那魔魅悠悠的定住了,闻攸行一眨眼功夫就飞至他面前,那魔魅惊惶不定的又幻化做黑气,又复散去,如此几次下来,那魔魅知晓,在这人面前,是逃不掉了,只得老老实实的出来。
他站定到闻攸行面前:“圣童闻公子,大名鼎鼎啊,但久仰就谈不上了,毕竟和我这千年老魔比起来,你那短短十七年不值一提!”说罢,狠狠的盯住闻攸行,诡异的大笑起来,那笑声回荡于大同山脉脚下,不远处的苏知忆听到那笑声中蕴含的啸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你这千年活得有意思吗?”闻攸行冷冷的问。
那魔魅愣了一下,嘴唇牵扯着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是呀,这千年,孤苦的活着,用同族的血肉练就自己的千年魔身,内心的煎熬、痛苦、不忍、孤独,那些情绪渐渐的都麻木了,支撑着他和魔王的只有复仇这唯一一个信念罢了,但是,这千年来,真的过得值得吗?
那魔魅不敢去细想,敛去方才诡异的笑声,只剩下啸叫回荡在山脉脚下,倏地,他伸出双爪直朝着闻攸行袭来,闻攸行轻巧的一个侧身,灵活的避开这一袭,同时回手将剑柄从下往上一撞,刚好撞在那魔魅的手腕上,只听得铁剑与骨头撞击的“叮”的一声响,那魔魅就跟没事人似的,当即回转身来,又迅疾的伸出手去掐闻攸行的脖子,闻攸行立马飞身往后退去,那魔魅的手竟也跟着往前伸出去几十尺长去。
闻攸行一个暴起,踩在那魔魅的手上,往上弹起,在空中顺势抽出鹤鸣,又斜斜的往下俯冲,直冲那魔魅的面门而去,那魔魅啸叫着,仗着自己有千余条命,竟是不闪也不避,硬是冲着闻攸行的剑直直的扛了上去,鹤鸣的光影闪过,那魔魅的脑袋立时被劈成了两半,然而鹤鸣才刚刚抽出,那魔魅的脑袋又瞬时合拢在一起,竟是连一滴脓血都未流出,一点伤痕都未留下。
闻攸行早料到是这样的情况,淡定得很,那魔魅却很得意,哈哈哈的大笑起来:“闻公子,你要是有能力杀死我千次,你就尽管来吧,我等待了一千年了,为的就是这一刻,痛快啊痛快!”他仰天长啸:“魔王,申屠翼,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闻攸行不待他说完,手中鹤鸣一转,砍下那魔魅半只手臂来,那魔魅狰狰的笑着,也不急着将那手臂装回去,拿在另一只手里,把玩好一阵,才咔嚓一声又给装了回去。
两人这样过了几招,那魔魅近不得闻攸行半点身,但是闻攸行也拿那有千条命的怪物没办法。一时之间,似乎僵在了那里。
半晌,那魔魅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眼望外瞥了一眼,闻攸行捕捉到了魔魅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自己也立即想起来什么,虚晃一招,就往苏知忆那边飞去,那魔魅狞笑一声,抢在前面:“闻公子,不客气了,苏小姐想必是没有你这么好的功力!”说罢,他将那黑袍一挥,卷起漫天风沙,黑袍随风鼓起,猎猎作响,遮天蔽日的,连天光都黯淡了不少。
闻攸行似乎被那黑袍卷起的漫天风沙迷了眼睛,慢了半拍,赶紧去追那魔魅,却不知两人酣战间,距离苏知忆的位置是越来越近,须臾,不及闻攸行追上,那魔魅就赶到了苏知忆的面前,一声幽幽的苏小姐透着阵阵的寒意在苏知忆耳边响起。
苏知忆回头看,却不见那魔魅身影,那魔魅故技重施,又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瞅着一个空挡,那魔魅伸手就要去掐苏知忆的脖子,说时迟那时快,闻攸行恰好赶到,从背后一把揽住苏知忆,飞身向后拖去,那魔魅眼见得就要得手,怎肯善罢甘休,也跟着往前冲去,却不想,这一冲,正落入了闻攸行的算计中,一脚踏入了闻攸行布下的阵法中。
这个阵法非常简单,那魔魅刚才在一边远远的瞧着,觉得这大名鼎鼎的圣童会的也不过就是三脚猫功夫,这么一个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阵法,能困住我千年的修行?所以,那魔魅根本没把这阵法当回事,心知闻攸行很可能是在引诱他踏入阵法之中,但他很有把握自己肯定能三两下就破阵而出。
但他一踏入阵法之中,才行了三两步,就觉得和自己判断的不一样,只见阵法中升腾起阵阵雾气,隔着那白雾,所有的景物和闻苏两人,都在晃动,重影叠叠,那魔魅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怕是中了闻攸行的计,赶紧返身往外冲去,两步跨出阵来,还没等喘口气,就发现周围景色有异,仔细辨认,这哪里还是刚才那大同山脉脚下!再回头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闻苏二人哪里还有半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