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一栋栋的建筑物上,纯白色的瓷砖上,横生出的裂缝比之以往多出了许多,看上去更显沧桑。
偌大的主席台上,飘荡的国旗鲜艳得好似灼伤了眼。以至于眼里,那花花绿绿的灌木丛,食堂旁边那棵粗壮无比的梧桐树,白蓝相间的台阶,记忆里后山上那株细小的山茶花,常年独自屹立的盛开一地,开得那样娇艳,毫不犹豫。
而学园里的人,早已换了一拨又一拨,进去又出来,出来又进去。
而我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拉扯着走在这个我原以为早已忘记的地方,可是这里的一切却与我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多微妙。
“哇!这条林荫小道好棒的!”紫阳松开挽着我的手,站在眼前这片左右两边长满的树木下搞怪的跳着华尔兹,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辉照在她幸福的脸上。
有时,我常常想,为什么紫阳可以活得这样无忧无虑?为什么?
一直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罢了。
紫阳如同孩子般满是新奇的蹦跳着,孩子般的没有意识到前方无声的硝烟。
当她跑完最后一棵树的时候,后退着面向我们高兴的比了个V的胜利姿势。不料,却不期然的撞上了她身后的人,她慌忙的低头道歉。
而站在不远处的我并未看清全部,当我追赶上去,绕过树木,眼前空地上的场景使我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扶着树干的手指甲慢慢嵌入树干。
在我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的时候,身体已经早一步的做出了行动。我拉起被这眼前一大片拿着木棍的人所吓傻了的紫阳转头就跑。
“站住!”被紫阳撞到的那个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他甚至故意的大喝一声,惊动了所有人。
我只能伪装成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白兔,抱头逃窜,不能也不敢停歇半步。因为,我一眼便看见了站立在前方,那在这一触即发的战况中,还表现得漫不经心的人儿。
“啊---!!!”
原本安全逃离的我在听到这个声音后,停住脚步猛然回过头去。果然不出所料的看见诺溪从一棵大树后蹦出,气急败坏的提着手里的癞蛤蟆,怒吼道:“TMD!这你们TMD谁扔的!!给姑奶奶滚出来!!!”
她这一出现,便有不少人便认出了她,张着嘴在下面窃窃私语。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场面瞬间松懈下来,或低或高的议论声响起:
“檬子!”
“是那个檬子?!”
“真的是她!不是退隐了吗?”
你并没有在意那些烦扰的声音,厌恶的将手里的癞蛤蟆扔了出去,一分也不愿多停留。
在你毫不犹豫扔出去的那一刻,获得自由的癞蛤蟆顺势在空中向前一跃,落在了气定悠闲的古莫头上,耀武扬威般的鼓动着它那雪白的下巴,缓缓地叫了一声。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留了几秒,之后便爆发出了震耳的笑声,就连他身旁一向冷着个脸的洛秋也跟着忍俊不禁的抽搐着脸。
而在众人的爆笑声中,古莫淡定的抓下头上的癞蛤蟆放在手心,温柔的抚摸着那满是疙瘩的身躯,温柔得好似当年抚摸我头发的模样。
可他却在下一秒,将它从手心甩出,狠狠的摔在树干上,霎那间鲜血混杂着白色的浆汁流淌了一地,连最后的哀嚎声都未来得及发出。
没有人反应过来,只有江源拍着手掌走了出来。“不愧是一中的王啊,气魄和胆量与我之前交手过的蝼蚁就是不一样。”
古莫仿若没听见般,径直向我走了过来。
他终究还是注意到了我。
他就这样轻易的一步步踏进了我的记忆,可我偏偏不能躲不能逃,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阳光被他遮挡。
他看着我,对我说,“好久不见。”
这句话好似横穿了我们那段恒久的过去,支离破碎的散在耳边。
哦,是很久了,久到时间已经让你长成一个大男孩了,久到你终于站在了你所期望的地方。
“放了我们,好吗?”我微垂着头,弱弱的开口。
这样哀求的声音第一次听来不竟觉得可笑,让一直淡定自若的你开怀大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小麦色的脸上尤如生出了一朵夏花,灿烂无比,绚烂了我所有的曾经。
你拉着我的手臂,几乎将我强拖着带到了人群中间,他手指捏着的地方,骨头传来阵阵疼痛。
“那个人可是在利用你,你也甘心?”
我并未看向他指着的江源,因为我知道,我都知道,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让诺溪将我带到竹林遇见奈曼,甚至连今天我们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包括那只癞蛤蟆,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那你呢?没有你的默许,他能带着奈曼出现在我身边吗!你不也同他一样期待着今天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总有一天,你也会为你所做过的事付出同等甚至更高的代价。”
而奈曼就是那个我荒诞过去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失望的摇了摇头,弯下腰。“你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你了。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表现出这般软弱无能的样子。”
他靠我很近,近到已经足够对他照成一种威胁。
当我把藏在小腿上的刀抵在他脖子上时,我听到了低低的笑声,耳边的呢喃更加亲昵。“其实,我只是想你了。在你离开我们的这段时间里,我想再见到你,难道这也有错吗?不过真好,你还和以前一样,我不用再孤单的一个人,渡过这漫长的,漫长的时间,真好。”
我仿佛听到了你心上一直紧绷的炫断裂的声音,如负释重的落下,你不顾脖子上的利器,将我拥入怀里,带着满足。
当我看见你迎着刀口倒下来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将刀往后退去,以至于刀背压在了我自己的脖子上,印出了红痕,而刀口也在你的脖子上刻印出浅浅血痕。
你恍若未觉般,将我抱得更紧,紧到你早已忽略了我们之间还隔着一个致命的利器。
而我只是拿着横在我们脖子中间的刀柄,保持着被你紧拥的姿势,丝毫不敢轻易的乱动。
在眼下这众目睽睽之中任由你身上的烟草味将我包围,尽管这是我所最讨厌的味道。
可是,这一刻,我是真的怕了,害怕你在我的手心就此消失。这感觉,就像当初我怀抱着满身鲜血的奈曼,害怕得颤抖了双手。
“喂!你们抱够没有啊!扔老子癞蛤蟆的人还没找到呢!”诺溪终于按捺不住的再次吼道。
尽管她明知道是谁设计了这出,但她从来都是唯天下不乱之人,她巴不得两边打起来,越凶残越好,那样她绝对会让人搬个凳子,撑个伞在旁边,她才好悠闲的一边喝着冷饮一边欣赏这久违的夺位战。
原本雷打不动的古莫这才缓缓的松开我,并将我一直拿在手中的刀,轻易的收入自己腰间。“谢谢你送我这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小苏莽。”
他这话一出,哗然声在人群中响彻。
然后,我清楚的感觉到那些渐渐变得炽热的视线。
于是,我只能转头,怒视着那个在一旁淡若轻风的男子。
看着他招呼着身后的人群,指着脖子上的伤,暧昧的说道:“爷今儿出来不小心被一只小猫儿伤了,今天就先撤了,等爷哪天心情好了再来和我们家小猫再续这段孽缘。”
说完,他潇洒的转身,背对着冲我挥了挥手。“兄弟们走!”
“在称霸两地的前任一姐面前,古莫,你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是要逃吗?!”江源当然不会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掀起的战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他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打败了林甸,如果没有我们,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跟古莫直接对上。
可是我知道,古莫既然那么说了,就一定会帮我。所以,他自始自终都没有正眼看过江源,连余光都没有瞥过他。
被如此无视,江源自然有些气闷,他高举起手,喊道:“弟兄们!给我上!!”说着便率先冲了出去,那模样像极了起义的战士,呼喊着正义的口号,大有将这满腔热血洒沙场的感觉。
这下诺溪乐了,她一脸跃跃欲试的看着沸腾的人群,可我知道她是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人群中的奈曼,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怨的眼神。
那眼神化作一把把锋利的箭,铺天盖地的袭来,而箭尖都无一列外的指向了奈曼的方向。
以至于在人群的奈曼也察觉到背后的锋芒,她回过头来,在重重的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我,看见了试图挣脱掉我的诺溪,和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诺溪的我。
时隔两年,这好似穿过了时光隧道般的眼神对视,她那件过大的雪白衣服衬得瘦小的身躯更加羸弱,好似轻轻一碰就会倒下。她那张同她一样轻薄的嘴唇张了又合,最后化作一朵纯白的茉莉盛开在嘴角。
我一下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呆呆的望着早已没有了她身影的方向,脑海里不停重复着她张着轻薄的嘴唇,喊我姐姐,恍若经年。
尽管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我知道,她就是这样喊了,一如很多年前第一次相见,她拽着我的衣角,仰着头,糯糯的喊我姐姐。
也如最后一次见面,她满身鲜血的倒在我怀里,苍白了面颊,却还是依旧扯着我的袖口,喊我姐姐,然后冲我咧嘴笑着,露出同她一样洁白的牙齿。
想到这里,我便蹲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