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玄关处换鞋,洁白的地板即便是在阴郁的环境下也透着光洁的亮度,看得出来他刚拖完地,屋子已基本上打扫得差不多,我环视一圈。
“是奈曼会喜欢的风格,她喜欢干净。”
听我这么说,他羞涩的笑了,透着满足和期待。
可是古莫喜欢的从来便是奈曼喜欢的。
这句话我觉得有些伤人便并没有说出口。
对于这个弟弟我们曾是那样倾心的爱护,如同一件刚刚获得的精美玩具。
可一切都随着我们成长变得不一样了。
当我还与尤溪在溜冰场中互相凝视的时候,古莫好似天神般突然出现,将我轻而易举的便从尤溪手中带到他的手上,一下滑出好远,他突然的一个急转使我重心不稳的扑倒在他怀里。
他依旧带着我旋转,快速的旋转在广场上,风掠过我兴奋的脸庞,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尽情舞动。
不知从何处蹿出一个人,惊慌失措的挥舞着爪子向我们驶来,我看着古莫,他坚毅的脸上泛着笑,还调皮的冲我抛了个媚眼,并不躲闪的等着被撞倒在地。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认为古莫这个人完全不能用常规的想法去看待,他总是能超越所有你所认为的道德观念,思想观念。
或者干脆说他就是一个患有自虐倾向的精神患者,最遵从自我,活得自我的精神患者。
于是,我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圈在脖子上的纱布,那个被我划伤的地方。
我任由自己跌落下去,扑到在他身上,等着他接下来的台词。
他说:“小苏莽,原来你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你跟我说啊,我完全可以配合你推倒我的。”然后他不停的眨巴着灵动的眼睛,很是迷人的模样,可我却只看见了其中隐藏的戏谑成分。
我也并不着急起来,因为我看见被推过来的那人凄惨的摔倒在地,显露出他身后站着的江源。我看见了,古莫也看见了。
所以我撑着下巴悠然的继续趴在他的身上,聊起了天。“怎么把头发染了,还银白色呢,你当自己动漫人物啊。”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再染回去,你说好不好?”他伸长了脖子将头凑到我面前,像一只等着被打赏的宠物。
于是,我抚摸着他柔顺的头发,好似把玩着一件自己心爱的玩具,想着如果在这上面冒出两个耳朵,会不会也很萌啊,就像是紫阳最近爱不释手的杂志封面一样。
“染回去吧,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喜欢原来的我们。
可是,尽管我再怎么喜欢,再怎么留恋,又能怎么样呢,我们终究不再是我们。
有双纤细的腿无声的站在旁边,弯曲着膝盖,缓慢的蹲下身来,静静的看着我们。
我回过头去看着她,看着她冲我笑,一如当年的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一如当年小小的她。
她说:“姐姐,你还好吗?”
我连正视她的勇气都没有,拽着古莫的衣角,沉默着。
“我可是很好呢,真的很好。你也应该很好吧,遗弃了我们,交到了很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很好啊,以遗弃我们做为代价,你要是再过得不好,我该多伤心啊!”
说着,她冲我伸出手,展开着双臂,好似迎接光芒般欲将我拥入怀里。
可是,我却以一种躲避的低姿态向后倒去,倒在古莫的身上,死死地靠着他。
他抱着我,抱着此刻带着轻颤的我,将我紧紧的护在怀里,逃避着奈曼,也逃避着尤溪他们疑惑的目光。
然而更加让我想要逃避的是,不过是那段过往。
“奈曼!你说够没有!说够了就马上给我离开!”
面对你的怒斥,她只是笑,盛开在洋娃娃般的小脸上。“哥,我们三个又在一起了,像以前一样,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吗,你应该高兴啊!你看,我多高兴啊!”
然后她大笑着,仰着头,露出纤细而白皙的颈脖。炫彩的灯光打在她洁白的连衣裙摆上,尤如一只高贵的白天鹅,闪耀在这舞池中央,明媚了所有人的眼。
可是,笑着笑着,她却哭了,拉着我的衣角,像个失去玩具的孩子,哭得那样伤心,毫无遮掩。
明明是江源带着奈曼出来破坏任何可以让我们开心的事,开心的场合,可奈曼面对我们总是这样失控无常的情绪,以至于他最后都只能无奈的走上前来将她抱走,连同他那快将整个室内挤爆的人马。
“我们一定还会经常见面的,小苏莽。”他深深的看着我,将这句话响彻在空旷的房间,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听完这句话后的人们纷纷神色各异,议论声炸开了锅。
即便曾经的一切都早已过去,可是小苏莽和檬子曾做为传奇的存在于这个学校里,存在于整个县城里,常常在茶余饭后间被人徐徐道来。
我没有理会那些烦闷的噪音,我只是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认真的问道:“你出现在这里,是来跟我打招呼的吗?即便是来到这所学校,你一样还是打算继续以前的生活吗?”
我明白,奈曼出现在这里,古莫也出现在这里,都只不过是为了他们学校和我们学校合并的事。
面对我的问话,古莫淡淡的与我对视着,他说:“你应该知道我别无选择。”
“那我来给你选怎么样?”
你有些不明所以的微皱着眉,我只是笑,一成不变也是种选择,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
尤溪走上前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有些微怒的看着我。他一定对我满是失望吧,对我这个可以随口将谎言拈来的女子,你也一定很好奇吧,像所有人都在好奇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呢,将你那满心的好奇轻诉出口,用我那段永远无法愈合和释怀的过往来填补你,和你们的好奇。
然而,你只是笑意满满的招呼着大家。“没事,没事了,我们继续该咋玩咋玩,来来来,别在意,别在意啊。”说着这话的你却紧紧的将我的手拽在你的手里。
而我就那样呆呆的任由你拉着,拉着再次旋转的回到在舞池中央,与最初别无不同,却又回不到最初。
我多么想说,其实我累了!我脚痛!我可还是个病人啊!可是,一抬头看见你笑得灿烂的脸庞,话到嘴边便又吞了下去。
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你此刻这越是高兴的模样下,隐藏着多大的怒火,我都知道啊。
结果一切都只是我自以为是的猜测,我知道你在生气,却不知道,你气的是在你伸手拉我的那一刻,我眼中那已渐渐淡去的防备和警惕,犹如身上的倒刺般,又再次竖了起来,变得更加锋利。
你气的,只是我对你的不信任,你这样做,只是对我这份不信任所做出的惩罚,最温柔的惩罚。
你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它早已被磨灭平滑,温顺不已。却才发现,我的这份防备,一直都蛰伏在心底的最里面,在不安的情况下,随时都会冒出来,为了保护自己而可以刺伤任何人。
同时,你也心疼啊,心疼我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变得这般,如惊弓之鸟。
脚上的鞋子不受控制的滑动着,你在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既然你不想说,我便什么都不问,过去的事,再大,它也只是个过去,我有大把的时间,有现在和将来。
那天,你硬是拉着我滑了整整四.五个小时没有休息一下,一直到很晚,曲尽人散。
你送我回家,半句话没说,走到门口便转身而去,我看着你默默离去的背影消散在黑幕中,久久不愿挪动。
我还知道,你一直拉着我是想让我远离那些准备将铺天盖地的疑问砸向我的同学们,你只是在用如此笨拙的方式来保护这个在你怀里羸弱的我。
微微一走神的功夫,为了不让江源看出,我尽力扯开话题,“你回来了,不回家去吗?那位嘴不饶人的大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妈妈。”是那个时候,我和奈曼怎么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存在。
“我无颜见他们。”他突然将头低了下去,“我爱上了一个曾试图谋杀过她的女子,这不是他们满意的结果,比起面对时的僵局还不如牵挂的思恋。”
我万没有想到那位爱子如命的大娘与江源之间还有着这样的苦衷。
原本只是随意拉扯的问话,一时竟有些尴尬。
“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他看到我手中提的香蜡钱纸,“是不是过年的档期已经排满,所以决定提前来了。”
“有些风俗总是要有人延续下去的吧,况且,我喜欢以这样的方式缅怀亲人。”提及传统,我心中一直藏有隐忍的疼痛。
“我陪你一起吧,正好我回来这些天忙着收拾东西还没去拜祭过公公和古莫。”说着他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手臂已穿过一个袖口。
“头次回来,我想自己待会儿。”
“那用伞吗?”他又迅速拿起一把折叠整齐的格子花伞,征询的看着我,未穿完的衣服半垂在肩上,随着他的动作衣服来回晃动得厉害。
“我喜欢有心事的时候淋淋这样的细雨。”这次见面他显得异常的热情,我实在不忍再多次拒绝,于是补了一句,“但我希望祭拜完了之后回来,你能有个打扫干净的浴室让我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显然这样的安慰有了成效,江源立马喜形于色,“那我应该还能提供一张小憩的床。”
我并没拒绝,微笑着点头答应了,栖息在我最挚爱的亲人墓前,一直算是我的心愿。
我从屋内出来,走到屋子斜上方的墓前,回过头去,攀岩在铁栏上的蔷薇在雨水中吐着娇艳的鲜红。
我总觉得在逝者墓旁建筑房屋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会不会显得不尊重或者不吉利,但是在这样的认知之前,我却先凭空生出了些许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