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飞间,尤溪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红伞下,仰着脑袋,挥舞着手臂。
我微微吃了一惊,慌忙用手抹去窗户上的雾气,再看去,果然,他将靠在肩上的伞往身后仰着,露出脑袋,雨水便争先恐后的落在他还呈病态的脸颊上,划过他扬起的嘴角,从那圆润的下巴处流入一丝冰凉在胸口。
这些都清晰的展现在我眼前,我在惊讶中一下站了起来,一时用力过猛,掀翻了桌子,书本从里面滑落,洒落了一地,腿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生疼。
原来他说的学校见,是这个意思。我居然还傻傻的以为,他是真的快要好了,是真的可以出院,而不是以现在逃院的方式。
“梓潼,你这是干什么?”老班从讲座上走了过来,在一堆杂乱中捡起了最面上那张试卷,她拿在手上,仔细的看了看,说道:“写完了就再好好检查一遍吧。”她将试卷递回到我面前。
老班说完这句话后,教室里明显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同学们都在感叹一句:这么快!
我原本打算冲出去的身子突然也就停了下来,我突然想起公公对我说这话时也是同老班一样,那满是期待的眼神犹如一盆冷水般,将我从里到外的浇了个透湿,那燃起的火苗瞬间熄灭。
我冷静下来,冲老班道歉的鞠了个躬,然后蹲下身子,和依兰一起将地上的书本一一捡起。
老班只是疑惑的看了看我,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坐回了凳子上,以为有一出好戏看的同学们也都满是失望的将伸长地脖子收了回去。
我仿若未觉的无声的嘲讽似的笑笑,依兰突然握住了我不停在地上摆动的手,我回头看着她。
她满是担忧的神情写满了一脸,还故意压低了声音,怕被老师听到似的,问道:“你怎么了?”
我微勾着嘴角,摇了摇头,故作疲惫的说道:“没事,可能只是这几天照顾尤溪有些累了。”
不好意思依兰,有时候略带欺瞒的谎言比起让你跟着我一起,做着无能为力的担心来,我更希望看到你的笑脸。
你并未多在意,拍了拍我的手嘱咐道:“那你自己多注意休息。”然后接着问道:“对了,尤溪他好点了吗?”
上次依兰和紫阳来医院探望时,尤溪还像个婴儿般不知世事的沉睡着。
我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自然的回道:“嗯,昨天晚上终于醒了,医生也说没有什么大事。”
这时,我们已经将所有的书本捡回桌上,坐回座位,你安心的点了点头,便专心致志的开始接着把最后几道大题做完。
我没有再看窗外一眼,而是单手撑着下巴,目不斜视的盯着某一处,可尤溪撑着红伞的模样却不停地闪现在脑海。
我轻轻叹息一声,不知道他淋完这场雨后,会不会还如我所说的一样,没有什么大事。
时间转瞬即逝,当下课的铃声响起时,在我还呆呆的坐在那里,等着同学们逐个散去时,诺溪便以先闻其声再见其人的方式走了进来。
即便是在中午人声最为沸腾的时候,我还是敏锐的听见了她脚下那双高跟鞋所发出的咯噔的声响,在走廊上由远及近的传来。
因为在整个学校里,诺溪是唯一一个敢穿高跟鞋的学生,并且是那种恨天高,这一点连学生都可以去掉,绝对是唯一一个。
我甚至还能想象到她走进来后的每一步,先是双手用力地拍打在课桌上,高昂着脖子,半眯着眼的斜视着我,像只骄傲的孔雀般,然后满是自信的与我对质每一道题的答案,这样她便能提前的知晓输赢,以此来宽慰心里那早已按耐不住的求知欲。
我也正等待着她的到来,因为对于我来说,比起等待诺溪,要比面对在雨水中等待我的尤溪,容易得多。
于是,我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诺溪从窗户边上走过,露出半个脑袋。也就是在她刚刚走过时,有人突然地从后门冲了进来,一把抓着我的手,在诺溪从前门踏进来的一瞬间,他便拉着我从后门跑了出去,恰到好处,正如他所算计好的那样,我与诺溪就这样错开了。
进入教室的诺溪望着空空如也的教室,而我则被拉扯着奔跑在走廊,我不停地回头张望,然后想象着,诺溪此刻一定是气极了的失望表情,她知道我会等她,就如同我知道她会来一样,虽然我们谁也没有明说,可是这却成了我们之间一个不言的约定。
“是她让你来的吗?”我问眼前这个拉着我越跑越僻静的人。
他先是发出一阵轻笑。“是谁让我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跟我走,不是吗?”
这次换成我笑了,对啊重要的是我没有反抗,我是愿意的,只是一直没有一个给我这个愿意的机会。
那么,诺溪,被人毁掉约定的感觉如何呢?
他在后山上那颗我常呆的树下停了下来,他一停下我便一下甩开了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臂说道:“说吧,江源,找我什么事?”
江源侧对着我,保持着拉着我奔跑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见的诡异的笑。
他呆愣几秒后自然的将手插进兜里,悠闲地转过身。“我昨天晚上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害我兴奋了一个晚上啊。这不,好不容易等你考完试便急着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分享下这难言的喜悦之情,还偏偏有人跟我抢。”
他一步步向我靠近,在凑到我耳边时,缓缓地往我耳里吹了口气,才说道:“我发现,你们几个的关系太有趣了,真的是很有趣啊。”
我微微侧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我所不明白的,好似看破一切的表情,如同死神般,一副掌握了我们生死的得意。
他以为我会稍稍好奇的追问他一下,可惜,我没有,我依旧面无表情,无喜无悲。他也只是微微失望了一下,又继续着胜利者的微笑,真的很高兴的模样,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我将送给你的这份礼物,会不会让小苏莽你再次想起我呢?或者说,用想起我们‘三恶少’这个词,对你来说更为贴切和熟悉呢?”
“你想要对奈曼怎么样?”那一刻,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奈曼。或者,奈曼是我永远无法逃避的致命伤痕,这个事实,并不是他们给我加上去的,而是我自己在将自己囚禁,即使她现在和曾经那样欺凌和辱骂我们的三恶少为伍,我也只是在知晓的那一刻笑着接受。
他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褪去伪装后,本身的暴戾之气显现无疑。他迅速的一下将我逼靠在树上,用手捏着我的脸颊,阴郁的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需要为你曾经受过的罪付出代价的,就只有奈曼吗?!”
他的脸庞靠我很近,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原本粉红的颜色也正在消失,渐渐被苍白的青色代替。
他左手撑在树干上,右手用力的捏着我的脸颊,他的手指硌着我的牙齿,传来一阵阵生疼的感觉。
我被禁锢在中间,而他的嘴唇只需要再微微的向前靠近一点,便贴在了我的脸上。
这在旁人看来该是多么暧昧的姿势,可是,他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极其阴沉的气息,将那些你所以为的错觉一一打散。
半响,他猛的松开了我,我的背撞在纹理清晰的树干上,又是一阵硌着的疼。
我这才切身感觉到,自己这个小身板真的太瘦,浑身上下不说肥肉了,连块肉都没有,没有肉也就意味着没有了可以用来缓冲的东西,每一下都像是直接鞭打在骨头上般,实打实的疼。
江源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却又再次笑了,他弯下腰,看着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的我,看着脸上浮现出两个红印的我,说道:“不过,你既然能想到奈曼,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你知道呢?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个事实告诉她呢,你们难道不是最好的姐妹吗?”
说完,他看着我一脸的淡定渐渐转为不可思议后,又一脸难过的表情中还带有哀求的意味,他无比得意的大笑起来,就好像已经看到了我们最终都将凄惨的模样。
我慢慢从地上起来,站直了身体,我说:“江源,以前你们天天将我拦截在铁路上,对我拳打脚踢的时候。后来,我用同样甚至加倍的方法报复了你们,现在你要找我还回来,怎么对我都可以,我没有怨言,因为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方式,这是因果!可是,你为什么要牵扯上奈曼?只有奈曼,我是不会让你动她一丝一毫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一丝一毫?”你好似听到了笑话般,满是嘲讽。“梓潼,你能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行吗?我都替你感到恶心,我所清楚的也只不过是你为了赎还过去的罪而已。”
然后,他继续说道:“说得可真好听啊,只有奈曼一个。那依兰和紫阳,尤溪和沐川,你也都无所谓了吗?”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与我密切有着关联的人,已经渐渐增长到了这么多。
“对了,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帮我阻止了二中将和你们学校合并的事。”
我一把推开他准备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我的手,我趔趄的晃的一下才站稳脚跟。这身子不仅瘦还越来越弱,只不过在地上稍稍呆了一下,猛的一下起来,便有些头晕了。
在这晕晕沉沉的感觉中,我想起那天我们溜完冰回去后,他在我们家屋前那棵无花果树下站立着,那个曾经婆婆亲手种下李子树的地方。
我目送着尤溪离去后,越过那棵树,越过他的身旁向屋里走去时,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将身子靠在树干上,右脚微微弯曲着,带着取笑般的口吻,突然出声说道:“三好学生一般在这个时候,都正在挑灯夜读,而不是玩闹夜归。”
我微微停顿了一下,连回头都没有,便接着往前走。
“我可是来解决你燃眉之急的,你难道就不想听一听?”
明明不想听的,明明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迈出去的那只脚,脚尖踩在地上,却怎么也踏不下去。
于是,他低低地笑着走上前来,距离我身后一小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在一片狗吠中,他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
他说:“你想看到诺溪和奈曼同处一个学校吗?一个食堂吃饭,一个操场升旗,天天一起上下学?”
说道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用更加磁性更加诱惑的声音说道:“去找尤溪吧,以他校长之子的身份,以他对你的爱,这场大人们之间不成熟的交易便能如你所愿的被终止,如我们所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