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这么精神,难道在恋爱中的人都这么精力充沛吗?”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自出现时嘴角便一直微微向上的弯曲着。
见我这样说,他便回过头来冲我戏谑的一笑,“哪里,比起从四楼翻窗溜出来的人来说,我顶多算个心情不错。”他似乎心情真的很不错,落在我右肩上的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上面敲击着,好似他正坐在钢琴架前弹奏一曲动人的乐曲般。
是的,正如他所说,我是偷溜出来的,因为我知道在这样的大雾里尤溪是绝对不会同意我出来散步的,他总会像我公公一样给我讲一些道理,讲下雨你出去还可以打把伞,讲雾气你却拿它无可奈何,但是我知道,如果真的只是下雨他同样会讲一些下雨的道理,总之,他只想让你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做,那样生活,这才是他们最相像的地方。
然后,我们像以往那样聊天,谈天说地,说着说着,我们也会突然的沉默下来,呆呆的这样静坐上好一会儿,这感觉都好似又回到了我们曾无数次在学校后山上那时的模样,他的手也一直放在我的右肩上没有离开过,但是,不同的是,我们谁都不再主动的提及依兰的名字....
“你这会儿来,不会只是单纯的来看我的吧?”我们坐久了,说够了,我便将兜里放着的两粒糖果拿出来,一粒放进他的手心,一粒放进了我的嘴里。
“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所说的这样呢,难道我想你了这个理由还不够吗?”他歪过头来凑近我,说得无比义正言辞。
我也同样歪过头去看着他,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一脸认真的他,我说“沐川,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怎么变得和尤溪一样油嘴滑舌的?”
他嘻嘻的笑,显得无赖极了,无奈的说:“你以前不也从来不喜欢吃甜食的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悄悄的将手心里的糖果握紧了些。
我伸出手用食指用力的抵在他的太阳穴上,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沐川,你怎么这么死脑经呢?我只是说不喜欢,又没有说过从来不吃,再说我现在都直接贫血了,不仅要吃,还要多吃呢,不然,万一哪天我走在马路上晕倒了,你就等着去我坟前哭吧。”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尤溪才会养成随时随地的在我的衣兜里备上几粒糖果的习惯。
他好似也想到了似的,再次的沉默了,在不该沉默的时候。
“这个给你。”沐川拿出一个淡紫色的信封,信封打开处的最尖端戳着一个好看的朱红色的圆形图案,图案中间那微微凹下去的地方是一朵开得鲜艳的逼真玫瑰图。
“今天晚上在安雀家,我来接你。”他刚把信封放在我的腿上,便站起身说了句,“尤溪来了,我该走了。”然后,便又再次踱着缓慢的步子隐进了雾里,像来时那样。
我也听见了尤溪带着大部人马向我走来的声音,我在他出现的前一秒悄悄地将那封信放进了口袋,然后,下一秒他在找到我的时候很是生气的看着我悠然自得的坐在椅子上模样。他走过来,一把将我从湿润的椅子上拉起来,棉质的衣裳也沾染上了丝丝露水,摸上去有些温润。
是的,正如沐川所说,我是偷跑出来的,这几天尤溪天天几乎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的身边,不只是他守着,还有那时刻都站在门口的黑
衣的保镖都在替尤溪查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也并不是因为多么的渴望自由而逃出来的,从我还在医院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只是,当我想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会想尽办法来实现,就像我为了今晚能顺利的脱身,在面对尤溪的怒视时,我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弱弱的开口说道:“我就是喜欢在这样的浓雾中散步嘛...”我以为他会气得一巴掌的拍死我,可事实上并没有,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让我承受这个凌迟,一种更攻于心计的方式。
“四楼那么高,万一你不小心摔下来伤到哪里我该怎么办?”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然后轻轻地将我拥入他那满身寒气的怀里,而我却要在他坚实的怀抱里想着该怎么去欺骗他。
“四楼而已,这不算什么,我还翻过更高的呢。”并且还做过许许多多在你看来更加危险的事,并且也确实很危险的事情。
他将我搂得有些紧,以至于我说这话的时候都得紧贴着他那比我还湿润的衣服上。半响,他才松开我,然后又马上拉起我的手带着他后面的大部队浩浩荡荡的朝病房走去。
这个时候,雾气已经淡去不少,初升的朝阳穿过薄雾,细碎的照在我们的脸上,周围已经有不少出来散步的人们,他们全部无一例外的看着尤溪,看着被他不情不愿拉着的我,以及身边跟着庞大部队的我们。
病房依旧还是那间病房,只是它变得更加的温馨,更加的温暖,在入目可及的地方里,我再也看不到我所讨厌的白色,死亡的颜色。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吹拂过那浅黄色印花图案的窗帘,吹拂过那副可爱的拼图地毯,只是在吹拂过那娇嫩的粉色被子时,那上面铺满的鲜红玫瑰花
瓣飞舞起来,从我的鼻尖飞过飘落在身后尤溪的肩上,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满屋的甜香,嗅不到一丝我同样厌恶的消毒水味道。
我承认我该是感动的,只是在我感动之余我回过头去告诉尤溪,残忍的告诉他说:“我想回家了,我想家了。”
他知道我是一个极其恋家的孩子,所以他努力的想要给我营造一个家的氛围,只是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努力,越是给我这样一个温馨的气氛便越会将我推得更远,越是会让我想起公公,想要回到那个家里,回到那个属于我的真正的家里。
也许,尤溪永远不会知道,我最受不了他冲我暖暖的笑,受不了他暖暖的对我说:“好,那我帮你收拾一下。”每次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像是被谁用手紧紧地握住了般,变得呼吸困难,异常难受,就像此刻这样般。
于是,我便不再说话,默默的看着他一边给我收拾东西,一边碎碎的叨念开来,本就只有几样东西,他折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折完之后我已经换好衣服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我送你。”他拿起我那一小包东西,故作轻快的走在了前面,我站在那里没有动,他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我,我也并不是不想让他送,我只是无奈的看着那门口站成一排的黑衣保镖,他了然的对着辛集耳语了几句,然后走上前来拉起我的手踏出了医院。
又是一个绚丽的朝阳,新生而美好,和他一样。铁路两边的树木枯黄了叶子,风一吹便纷纷落入那条汩汩的小河里,打着旋的顺势向下流动着,留下树木露出苍劲有力的树干,笔直的屹立着。
“梓潼,你看!下面那个是鸳鸯吗?”尤溪靠在银色的铁栏上,用手指着在河水里嬉戏的那两只像鸭子却又比鸭子小很多的物种朝我问道。
我看不得他孩子气的脸上望着那对鸳鸯时浮现出羡慕和向往的神色,所以我连忙将视线挪到了他身上那件灰色体恤外套上搭着的那件浅泥土色的褂子,视线也跟着在风中飘飘扬扬的飞舞着,好似想要挣脱掉这幅身躯的束缚般,显得那样迫切。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他那摇摆不定的衣角,就像奈曼抓着我那般。
这样想着的时候,尤溪已经回过头来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的身后,疑惑的我也歪过脑袋向后看去,然后,我便看见奈曼站在我的身后,用白皙的小手牵着我的衣角,正冲我明媚的笑,右脸上的那个酒窝正深深的朝里面凹陷着。
这样的画面似乎太过于诡异,以至于后来的我在一次梦里也梦到了这样的场景,尤溪还是这个尤溪,只不过我在回过头去时看见的早已不再是奈曼,而是一个顶着头发和一个跟她一样雪白的骷髅,腐化掉的肉身只留下了眼眶,眼眶里面是一片的漆黑,早已没有了眼睛,真正的空洞无比,可我却总觉得她是在看着我,很是专注的看着,微仰着脑袋,只剩下骨头的嘴巴却在向上弯曲着,僵硬地冲我笑了。
然后,她一张一合的嘴巴里似乎说了什么,可是,没有舌头的她和那骨头跟骨头之间触碰所发出的摩擦声,好似一台置放良久的机械,那声音无比刺耳的激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我却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我只是惊恐的松开了拉着尤溪衣角的手,也挣脱了奈曼拉着我衣角的手,飞快的向前奔跑,跑着跑着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们渐渐的离我越来越远,正准备松口气的我却发现她的头颅在脖子上旋转了一圈后便脱离了她的身躯,朝着我的方向迅速飞来,就像无数残酷命运的到来,我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她冰冷的额头直抵在我的额头上,然后冲我阴森而诡异的笑着,被我靠着的银色栏杆突然断裂,我便一下坠向那万丈的深渊中。
而我却在此刻反到显得无比的平静了,沉静的任由自己向下坠落着,不做任何抵抗,也无比冷静的看着那个只剩下头颅的骷髅脸上竟慢慢长出了肉,露出鲜活而亮丽的奈曼的脸....
“姐姐,好巧啊,我们刚刚才结束完将和古莫对上的最后一场排名战就遇见了你,你说,在这样一个值得庆祝的节日里,这是不是代表着我所代替你坚持下去的道路是正确的呢?”她微勾着嘴角,仰着脑袋,一脸纯真的看着我,却总是以这样的面孔对我说着锋芒毕露的话语,以此来让我铭记住那段我们的曾经。
而我也从来都不会去责怪这样的奈曼,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知道她只是不懂该怎样去爱一个人罢了,她这样做也只是因为爱着我这个姐姐,只是,很多时候,我们的爱更准确的说是奈曼所选择爱的方式,是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
而我所能做的只是给她无尽的包容,因为我们同样都是一群不懂爱的小孩,我们在懵懂年少的时候失去了挚爱着自己的人,失去了学习爱的机会。
所以,我们为了不再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为了将那些挚爱留守在身边,我们在不断努力着,甚至为此不择手段。
然后,我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也微笑着回应说:“是啊,所以奈曼,你一定要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啊,千万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盼啊,我可是一直有在期盼着你啊。”
奈曼便亲昵的挽着我的手臂,像一个得到表扬后的孩子满心欢喜的笑,她笑完之后似乎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着另外一个人般,朝尤溪打着招呼说:“嗨,尤溪,好久不见啊。”
“嗯,也不算久。”尤溪淡淡的应着,说完之后又故意将眼神挪向了桥下。
他不喜欢奈曼,甚至还有一点讨厌,这一点我知道,或者更恰当的来说我们所喜欢的人实在为之甚少。只是,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尤溪不喜欢奈曼纯真下的残忍,却喜欢我冷漠下的腐朽?我的不得其解一直持续到很多年以后,终才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