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蓦然回头看见了乔绪花低着头身体前倾趴在围栏上,林子瀚忽然怔住了,莫名其妙感觉在眼前这不可理喻又奇怪的沉默里不远处的她像极了独自站在狂野上疯狂逃命又无处哀鸣的鸵鸟,绝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奋不顾身从高楼跳下去了。
好一会儿,林子瀚默然伸手阻止了旁边见状就要走上前去的韩晰,站在始终一动不动沉默看着的肖树旁边,缓缓低头看一眼手里捏的那些纸币,忽然装作若无其事大笑着叫道:“嘿……姓乔名路痴的那位同学,看看……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募地她清醒过来,眼底隐隐有泪,猛地回过头看见林子瀚那满脸炫耀舒展大把钞票扇风的模样,下意识皱起眉头微微愣住,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子瀚看到这一幕,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反而笑得越发得意,晃晃悠悠踩着从偶像剧里学过来的蹩脚舞步朝她走过来,口中唠唠叨叨振振有词说道:“嘿……林老头还有你们所有人以为停了我的账户,就给我一张饭卡,我就没有办法啦?嘿嘿……我……我就是我,林子瀚,夺了屠龙宝刀,就可以空手套白狼的天才,看看……看清楚哦,路痴同学……这……这可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呢,香不香啊?”说着,他刻意拿着钱在她鼻子前不停晃动,后面跟着有样学样走过来的韩晰和肖树反倒只不停笑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站在原地满脸莫名看着这一幕,瞬间被林子瀚的“嚣张”气到跳脚,忍不住疑惑不解皱起眉头,默然抬头看向始终跟在林子瀚身后的两个人,好一会儿看他们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愿,于是回头狠狠白了一眼面前自我沉醉的林子瀚,就转身走回教室去了。
林子瀚见状才终于放下心,嘴角的笑意瞬间散去,放下了手里握的那摞钞票,眉头不自觉深深皱起来,心底莫名添了一丝说不清楚的沉重,隐隐感觉那些天里初识如她身后隐藏许多他不知道的严重事件,一些严重到可能危及到她活下去的意念的……事情。
可他从周围所有人口中得知的只有“救命恩人”四个字,于他真的远远不够用来解释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那样奇怪又莫名其妙的举止,不论那一瞬间到底是不是他和其他两个人的一时错觉,“现实”或许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那么,这样的“严重”是不是就是关于……她的妈妈?因为她妈妈救下林老头,丧失照顾她的能力,所以林老头才会执意将她接来与他同住?
“诶……小林子,你爸他到底有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啊?我看事情可能并不简单,你说是不是啊……肖树?”说着,韩晰走上来将手搭在林子瀚的肩膀上,回头又看向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肖树,才发现肖树此时正面朝教室脸色惨白,瞬间脑海闪过一念,缓缓站直了身体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肖树似乎始终没有回过神来,默然好一会儿终于低下头自顾自走开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旁韩晰的异样,反倒在韩晰的用力摇晃提醒下林子瀚好不容易回过了神,抬头看见肖树头也不回朝前走,还来不及开口说点什么,就看见对方已经走进教室去了,就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低着头走开了。
韩晰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出声阻止,默然间转身站在乔绪花刚刚站在的地方低头朝楼底看去,忽然淡淡笑了。
是啊,青春……就是他们开始思考“死亡”的正当时,如果回过头发现从前十几年来自己的心底没有积攒够足够多朝前走下去的勇气和信念或者其他任何的东西,或许“虚无”和“麻木”就会是一种精神必然,这样的现实确实真实又残酷至极,所以曾几何时打从心底厌憎了看惯父母对于权势、地位还有……等等的“献身式”的谄媚阿谀和虚荣伪善,他又实在太过明白自己的无力和不幸到底根源何在又无法阻止一二,于是“精神”上提早的自我怀疑、质问和苛责总在让他于犹豫不决的自我妥协与骨血相融的父母亲情的两难处境里频频遭受深重到难以自圆其说的打击和挫败。
乃至后来他莫名开始害怕,害怕自己此后会真的变成父母那样的大人,那样空洞又脆弱得龟缩在人世名利场里终其一生只做成徒有其表的躯壳,却还在麻木不仁自以为那本就是“活着”真正的荣耀和意义,至少会是这世上大多数人以为的那样,所以他们不择手段地保持“光鲜”着,他们就是“赢了”,就是“赢过”大部分人那样“活着”。
多少次,他固执争执过、反抗过甚至和父母决绝“反目”过,只是那些截然不同的观念仍然还在,就像父母历经岁月以不容更改的经历日复一日休憩的高墙,早已深深耸立于他们的骨头血肉里,终究是他这个他们生命的后来参与者无从对抗的,毕竟说到底他或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不计代价“粗暴”且近乎疯狂逼迫父母更改得了一时的观念,可他终究没有办法对抗那些父母曾经亲历过的那些无从回头的时光,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际遇……
所以,绝望至极之处,他真实发现那一切的争斗太过恐怖又病态,胸膛里那颗时刻鲜活跳动也曾神往幸福与光明的心,不过也只是在这一切昏暗的黑夜里随时可以被狠狠浇灭的脆弱烟火,他终究舍不得再继续折磨那样诚惶诚恐又执迷不悟的父母,毕竟他的心长在人的身体里,就不容置疑会爱他最深爱的父母胜于其他一切,又如何能容许自己只偏执又疯狂变成一柄阉割他们的精神畸形的残酷又冰冷的刀刃,还偏偏只是为成全他自己一个人心里时常显得那么虚无疯癫又血淋淋的“美好”?
可……那一个总忘却不了又割舍不断的“美好”呢,到底又该安放于何处呢?
在那样一次又一次惨痛至极又两败俱伤的争执里,他总反复在“撕碎”和“被撕碎”的伤痛里来回游荡,不止来源于精神、感情还有更多的是思想,每每感觉承受不住的瞬间里,他也确实曾想过要用隐藏在人心腌臜脆弱的角落里最卑鄙自私的“死”来换得一个彻底解脱或彻底“狂欢”,但……
如果他死了,顺带也毁灭了父母倾注于他身上的所有,包括他这总是充满“背叛”的所有念头,一样没有改变他们近乎偏执的思想和感情,只是在用一种最无能又残暴血腥的方式自以为是“惩罚”了父母,到头换来一次精神和感情上极度无聊**的病态戏码,还自以为那会是所有人的狂欢,其实自始至终不过只是他一个自认为得到了满足的“畸形狂欢”,那么他最初选择反抗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或许,这条路走远了,所有人都会不知不觉变成可悲又可笑的疯子吧,毕竟人心总是脆弱的,时常会在反复再三求证得不到期待的回应时,轻而易举走到迷失、挫败、空洞、虚妄,乃至说不清楚的痛苦和迷惘里苦苦纠缠,然后“求得解脱”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他们单纯又简单的唯一诉求。
有些人会自欺欺人将其推脱给“时间”以求给自己一个暂时的解脱或妥协,可偏偏他韩晰期望的从不是什么自我麻痹的毫无意义心理“绝胜”,反而始终是那个求而不得的父母真心的改变,所以他绝不容许丝毫自欺欺人或妥协投降,而是要竭尽全力将这场冲突推演到现实层级,每一刻要在父母不认可的路上坚持走得更多更好,才可能真正得到期望的最终胜利。
如今,他已经学会“平和”生活在父母身旁,知道这场争斗的胜负远远不止于口角上的一时逞能,真正的关键永远只在他唯一能把握的此时此刻,因为他最后终于明白若是自己能换个角度,将努力朝不同于父母思想方向前进的当时当刻都当做是走向自己心底认定的胜利的脚步,那么他就已经成为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毕竟他真的是以自己的坚持和通透穿刺了“死亡”无聊的底牌,真的超越了只身投死以求解脱的又一层纠缠于生命的假象,这难道不值得他韩晰为自己感到自豪吗?
“唉……韩晰,天天吵架有什么意思,你一定要像我这样,天天气的林老头抓耳挠腮、无计可施,还不照常过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因为啊……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林老头虽然生了我,但说到底我在属于他们任何人之前,首先必须属于的,一定会是我自己,也只有我自己而已。”夕阳遍撒的走廊下,惯常戏谑的林子瀚扒着他的肩膀,突然若无其事笑了,丝毫没有意愿评论那些天里亲眼见证的韩晰和他父母之间异常激烈又毫无结果的“缠斗”,一边旁若无心说着这些奇怪的话,听得肖树满脸诧异,反而韩晰瞬间恍然大悟,蓦然回头看向从来举止行为那么荒诞不经的林子瀚,第一次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同龄的林子瀚早已成长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是啊,孩子之于父母关系至深,但说到底依然是彼此独立的存在,各自有权做出自己不同的选择,也就必须为着自己不同的选择负责到底,虽然所有的感情、思想和精神都会不由自主交融与冲突,但事实上谁又真正不是对方完全的奴仆或主人,没有必要非要有什么绝不相容的“服从”亦或“妥协”,反而应该时常站在一起不停讨论和沟通,“说服对方”永远不是彼此应该追求的最终目标,反而在真正意义上去弥合“分歧”、减少“代沟”才是亲情最深的使命,不然它就会莫名其妙变成独裁者冷酷又残暴的教鞭和枷锁,所及之地越深就越会让争执双方两败俱伤乃至丛生怨恨,更有不幸者或可麻木不仁成为毁灭对方的“刽子手”,说到底这一切不正是因为每个生而为人的平凡人打从心底或现在或曾经都曾无与伦比得真正在乎过离自己那么近那么亲的人的理解或支持吗?
只是偏偏许多父母将孩子生下,自然而然就会将自己倾注心血的他们轻而易举视作自己不容侵犯的“私有财产”,对他们始终要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和裁决权,反而不会真正去关心他们在思想、感情和精神上出现的怀疑、不解和困惑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以及怎样解答才会减少彼此之间的误会和距离。
直到自己“一劳永逸”选择了无视,到头来“惊醒”于已经变得“不同”的他们,还固执己见自私裁决他们的“好坏”和“优劣”,将那一切错误怪责于其他所有人包括“不学好”的孩子本身,偏偏就忘记了在这其中本该具有最大影响力的自己,偏偏就忘记了最为罪魁祸首的自己?还是他们不敢也害怕面对这到头来失败的一切?
亲情,事实上就是一柄双刃剑,对每一个人来说它曾经有太多的机会变成书写许多美好的那支笔,就会有太多机会变成雕琢梦魇的把柄刀,最终它握在每个父母手里的模样都会将他们在“亲子关系”上的对错、冷暖和周全与残缺分毫毕现,子女与父母互成彼此推脱不开的因果,实在太需要为人父母和子女者更多的关注、投入和用心,才能多在这棵以岁月为养料的苹果树上结出更多芬芳馥郁的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