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又得见族神的帝江涕泪横流,比蚩尤大腿还粗的爪子扑在化为人形的鸣軨族神身上嗷嗷大嚎,一双牛眼果真流出了伤心泪。
弄得鸣軨族神是尴尬不已,于是连忙告罪,携着帝江就此离去。一同离去的还有同样归心似箭的小花,因为它得了鸣軨族神承诺,可以让他在空桑山任何地方来去自由。而与云绰同行的这些日子,虽不是灵种,却也心思灵动的它明白,云绰不会再伤害它。于是它巴望着回到空桑山顶峰寻常人眼里的‘苦寒之地’,山下对于它来说,实在太热了。
对于帝江与小花的离去,云绰本来还想阻止,几天下来,如此称心如意的坐骑确实是有些不舍,而且也有了几分真情在里边。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就被羿拉住暗示别说话了。因为如果一说出来,那就落了鸣軨一族的脸面,虽然它也不敢在樕山氏地界将云绰如何,只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阻止了云绰开口。
离去的且不去说它,只看那常,回了家中,自然换上细麻贴衣,粗麻罩衫的常服。虽然心中甚喜,却先向羿宣了天帝谕旨的惩戒:从明日开始三年以内,不许再踏出这百倾松竹林半步。至于云绰等人,除了一些族中禁地以及公舍,可以在樕山及其辖境行走无碍,若是有何需要,可嘱咐奴仆去置办。
而后常便离席退入后院。
接了天帝敕令,心中惊奇更多过对即将到来的禁足生活的抵触。只是多说无益,于是对于这件事,羿闭口不谈,反而交待了一番。
“先前我与老族长商议,由蚩尤你拜入我樕山氏夏舍,先做寻常兵勇,伺机立功再行升迁,你黎部阖族随迁湣泽,作为我樕山氏属族,世代受我樕山氏庇护。”
心知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结果的蚩尤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心中有些话欲言又止。
看着他的样子,以为猜出了蚩尤心思的羿开口到:“你既已为我族兵勇,自然不能当黎部族长。我已与你阿爷商议了,往后你阖族迁至湣泽,在我樕山氏山脚下,与樕山接壤,久而久之族民难免有些争端。因此性情温和,处事老道的虞,也就是你的族叔更适合担当此重任。”
“我自然明白,这样做是当下对我族来说最好的安排。”蚩尤摇了摇头,明言自己并不觊觎族长之位。
“既然阿爷已经做出了安排,而且这个安排可以让我的族人摆脱困境,我自然不会反对。只是你们从阿爷屋舍出来的样子让我十分忧心,你们到底蛮了我什么事?我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只是事关己身,不知可否告诉我?”说罢蚩尤定定的看着云绰的眼睛,即使羿会推脱,云绰也是一个不惯说谎的人,只是这一次,蚩尤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你阿爷与我们说的事是樕山氏的氏,与你与黎部并没有什么关系,适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只是现在,多说不仅无益,反而有害。”
说话的还是羿,这次云绰认真的点了点头。
蚩尤还是比较相信云绰的,虽然他从头到尾也没说过多少话,尽是羿在四处喷洒唾沫。
“好吧,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不再问便是,只是你认为适当的时候,一定要都告诉我。”
“我答应了,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说与你知的。明天我不能再与你们游山玩水了。你们且安心住下,一会我会央求我父赐我手令,安排扈从。你们想去哪就去,也不会误了蚩尤的事。”
“说起来,为何天帝要降旨责罚于你?”早已对羿有些改观的云绰主动开口问道。
虽然仍是觉得羿谎话连篇,却莫名的有些认可这个人。之前在林中自己还被他用了那神奇的宝贝救了下来。说起来还有些亏欠的云绰也不再如同先前那样,处处避着羿,看他简直如同看虻虫一般嫌恶。
“自然是我那一番大逆不道的酒后胡话。”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羿只是对天帝亲自降旨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对于他来说,不论如何是避不过这一番责罚的,这在他话说一半之时就已明白。只是他也不会与众人解释,上神之所以要罚自己,并不是因为什么豪言壮语,而只是因为那句‘神也得受着’而已。
天帝啊。
于神国高坐,俯瞰万里山河。
孤陋寡闻如蚩尤,也曾听闻天帝之名。天灵创世,将天地上下划为四方,分属四方上天帝。东方囊括东洲,东海,东荒以及东荒外,悉数归于东方上天青帝灵威仰辖下,与此相似的是南方上天赤帝赤熛怒,西方上天白帝白招矩,北方上天玄帝汁先纪。这四方上帝统御了大荒的上下四方。而四帝座下分别有春君句芒,夏君祝融,秋君蓐收,冬君玄冥。四神君分别助四方上天帝署理天下之事,随着四季轮转而轮换主理,就如现时是炎炎夏日,便由夏君祝融主理天下之事。
因此,虽然四方分属四方上天帝治下,只是天帝何等伟岸,远拒众魔,梳理五行,稳固天地秩序,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事关大荒生灭的大事,自然无需再为天下琐事所忧心。因此说来,天下九州四海大小事悉数实际上是由神君一言而决。
自盘古开天,天灵创世,有灵降生以来,见载于典籍的天帝降谕的次数屈指可数。授权柄予神君一次;生劫爆发一次;合万族之力诛天魔一次;天灵授成神法一次。每次天帝降谕都预示着会发生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而这次,只为了惩戒樕山氏常的一个黄口小儿?而且只是为了禁足令而已?
寻常人看来,旨意的内容本身没什么意义,禁足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你都得乖乖待在家中。只是不让出门而已,又不是不让别人进来。对寻常人而言,禁足或许算小小惩戒,对樕山氏天宫宰主常的儿子来说,只是一件无关痛痒之事罢了。
只是这件事本身的含义,却让许多人咂摸过味道来了。
天帝在关注他,关注一个自幼‘一窍不通’的‘废物’?
为什么会将一个黄口小儿‘放在眼里’?谁关心为什么,天心难测,众人满心惴惴的都是平日里对羿的冷嘲热讽有没有被他记恨,有的平日里因他们父子大度便由着家中长舌妇四下串联话人是非的族人所思所想都是要不要带着妻子登门谢罪,只是宰主门高,即便登门或许连门槛都跨不过。
整件事在常的有意纵容下,不出半日,就已传遍樕山上下。平日里故意将嘲笑话语说得声如洪钟的一众长舌妇人,此时已在家里战战兢兢,她们男人都恨不得寻一把匕首将她们的舌头都割下来。
山上风气随之一变,原来还有些争辩的宰主之子如何不堪顷刻间出奇的统一调门,都说公子羿天生奇伟,坚忍不拔,有伟人姿容。
常当然没有将完整的旨意传出来,天上不知道,这天下间只有他与鸣軨知道完整,寻常人也没机会寻着神君求证。他只传出了惩罚的部分就足矣狐假虎威,借势天帝的神威,弹压蠢蠢欲动的一干人等。
这也是许多异族不耐人族之处,花花肠子太多!
“你们且先去歇息,许多东西三言两语说不完。时间还多,有什么明日再说吧。”眼见天色已暗,闲聊了一天的羿招手唤来女奴。只见女奴手持夜明珠,分领众人寻到各自早已铺了熊席虎被,熏艾燃藿的屋舍内,一夜歇息自不必言。
没有荒野的清新与空气中弥漫的甘甜;没有村落的刺鼻,酸臭,四处乱扔的烂菜与风干的兽骨散发出的味道杂糅成的人味。在这白玉宫殿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穿过缝隙撒入的一缕缕阳光,没有轻拂脸庞的一缕缕清风,没有刺鼻却让人安心的味道。
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云绰,最后实在忍受不住,睁开了整夜假寐的双眼。
然而马上他就觉得睁开与闭上其实没什么差别,都是一片让人有些心慌的死寂。削平磨光的石头一块块搭上,将整个屋舍遮蔽得严严实实。炮制得恰到好处的金丝梅木门将屋舍最后一个口子关上,没有一丝阳光可以逃进来。
不是皮褥子不舒服,相反,黄矩做得最好的也不过如此了。
就像在漫天黄沙中跋涉的人,抓着水囊使劲摇晃。坐起来云绰四下转头看一看,他从没如此渴望过光亮,哪怕只有一丝从墙缝中透过来的光线,也能让他心安不少。
一整夜他都在忍受,忍受这种陌生的不适感,忍受着长时间静躺的难受。因为他害怕轻轻的一翻身,好不容易出来一些的睡意就被驱散了。他总感觉自己躺下来没多久,漫漫长夜实在太难熬。
如果能睡着就好了。
终于,一夜辗转反复的云绰忍受不住,摸黑着开门出到了天井,抬头一看,迎着月光,就这么静站了许久,直站到他的心静了下来。
“黄矩还没带我去过月亮呢。”
“不知道帝江与小花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是氏族在哪,有些想去看一看。”
靠着月光映照下的惨白廊柱,云绰就这么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想着,想着想着就浅浅的睡去。
直到阳光再次照在了他的脸上。
刺眼晨光猛然照在紧闭的眼皮,一时间不适应的云绰伸手遮挡了好一会,才缓缓半抬眼皮。
心中重重的感叹着,再长的黑夜终会过去。
突然左边肩膀被人用手搭了上来。
转过头来一看,原来是揉着眼睛似醒未醒的蚩尤。
“你也这么早啊。”睡眼惺忪的蚩尤打着招呼。
“睡不着。”
“我也是,皮席褥子太软,太热,我出了好些汗,屋里的味道我也实在受不了。那熊皮就跟长满针刺似的,刺挠着我整夜翻来覆去,太难受了。”
云绰回了一个深以为然,深有同感的肯定的眼神。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驯服那两头猛兽的?这几天一直忘了问。上次在林中看到你与封涿相斗,你还真是厉害啊,换我上也许它根本就懒得躲了开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说罢蚩尤习惯的重重锤了一拳廊道白玉柱,他没想到这廊柱乃是巨石雕成,不是他黎氏里的黄泥壁。一拳下去,感到钻心疼痛的他不禁将拳头收在腹前,弯下腰来直吹,或许是想将疼痛吹走。
看着欲哭无泪的蚩尤,云绰有些哭笑不得。回想起来,其实他与蚩尤真的没说过什么话,此时两人甚至更像陌生人。羿不在的时候,还有着略显尴尬的沉默。打定主意要改变一下的云绰想了想,说到:“其实帝江能听懂我说的话,不是像他们樕山的驯兽人那般简单的指令,而是我说什么,它是真的都听的懂,用羿说的话就是,它是开了灵智的灵种。只要听得懂,那就简单了。将他打得服气就行了。”
“原来如此简单。”有些恍然大悟的蚩尤点了点头,他也没想过能将鸣軨兽打服气这件事本身对于他来说是不是真的简单。
“至于小花,或许它们同为野兽之间是有办法说话的。总之我要小花干什么,就让帝江帮着说一声也能做到。”云绰主动的多说了一些。
“你是怎么做到的,能有这么大的气力?看起来还不如我壮呢,瘦啦吧唧的,没想到这么厉害。”
“这个我自己是真的也不知道,只记得八岁时黄矩就让我与老虎搏斗。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看来,我和你们确实有些不同,你们太弱了些。”在云绰眼中,似乎有他这般的天生神力才是正常的。就像他觉得羿的父亲肯定。
“……”本想着多说些话,好熟悉一些的蚩尤没想到云绰这么会噎人。他也不知道该这么继续下去了。
恰好此时有女奴来到两人身侧。原来是羿已经醒来,唤奴人来找他们二人一同去吃早膳。
跟随着女奴带领,两人走到昨日大堂右侧一个偏厅里,看到羿与丽女正在有滋有味吸溜着粟米粥。
于是二人也不客气,径直坐下,端起女奴刚放在案上的烧造泥陶碗,学着羿这么吸溜。对于他们三人来说,相比从未见过的粟米粥,这么吃食的办法更有趣些。别说是成日里被黄矩忽悠着‘烧烤是真的香’的云绰,即使是蚩尤,也没试过这么吃粟米与肉。连火都是稀罕物的大荒,泥陶碗罐更不必说。
恩,粟米粥也不错。
蚩尤心中想到,鲜香软糯,入口滑溜,那几丝肉条真不赖,就是少了些。
“这是什么肉?”第一次这么吃肉的云绰问道。
“人肉。”
听到羿随口而出的惊悚之语,正津津有味吸溜着粟米肉粥的三人猛然将还在嘴里打转的美味吐了出来,不停的干呕。
“哈哈哈哈哈,假的。骗你们的。”仿佛这个玩笑给了他极大的乐趣,在一旁大笑不止。
云绰与蚩尤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怒目而视。
“好了,不开玩笑。”看着他们情绪不对,羿连忙止住他们准备开腔的话头,扯起嘴角阴测测的笑到:“只是你们真的知道我哪一句话是假的吗?”
云绰和丽女脸色铁青,后知后觉的蚩尤一脸迷茫的看着满脸不豫之色的两人。
早起进膳事毕,羿命人先带蚩尤往夏舍录籍补缺。云绰与丽女两人因为无所事事,则与羿在屋宅里闲聊。聊着聊着,就聊了些关于修行的话。
“所谓修行,先前与你说过。”羿看向云绰:“不过是凭借年幼之时所稳固的窍穴牵引天地元气,伐脉洗髓,化后天为先天。
什么是先天后天?焙菽粟、食血肉养血气以为用,是为后天;餐风露,沐阴阳以培元气以为用,是为先天。后天之体,浊而杂,经脉淤塞,气行不畅;先天之体,清而轻,脉穴通达,气行周天。因而后天化先天,是修行的第一步。”
说到这,羿抬手前指示意。
“你们看这屋舍里的食用物,皆是为我而备。似我父亲,席地被天,餐风霞饮雨露,根本用不上什么菽粟、牛羊肉,自然用不上碗罐之物。”
“而后天化先天,又有上中下三等。上等无垢琉璃身,乃是神躯,七十二穴三万六千窍洞开,五行齐,阴阳备,是天灵所赐之神,天生神圣,人族不可修;中中的是乾坤五行之体,窍穴自不可改,却也阴阳五行齐备;下下的是寻常的先天之体,五行不齐,或金或木,或水或土。无垢琉璃躯不必去说,先说乾坤五行体,五行齐备,即是金身一旦有成,驭风霜,驾雨雪,乘风蹈海,劈波斩浪不在话下,生木焚火化金也是寻常事;寻常的先天之体,便是如同那些身负先祖血脉的先天之族一般,例如先天水体,就如同帝江的族神一般驾水驭泽;先天火体火烧万物而不掠其身。而寻常的先天之体又分了个三六九等,有五行只占一的,也有五行俱备的。”
“既是五行俱备,如何还是寻常先天之体?”听到了不解之处的丽女问道。
“这说起来复杂无比,简而言之,所谓乾坤五行体,除了五行之外,还有乾坤二字尚在五行之前,为何?”
从未接触过修行的两人自然是非常配合的露出了一脸的疑惑。
“所谓乾坤,是天地,是阴阳,是日月。乃是天灵造物的根本大道,是天灵化形质之变的最根本之处。自盘古大神辟混沌化元气以来,天灵俱是凭借乾坤之道化造万物,这大道玄之又玄,我不敢妄语。
寻常的五行之体,不过是驭使金木水火土,皆不超出这五行之属。而乾坤之体,口含天宪,聚目成光,指落雷降。换言之,即便乾坤之体不具五行之能,也可驭使五行之属。”
原来如此,云绰与丽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丽女由衷的感叹道:“果然还是越高级越厉害啊。”
“……并不是这么说的。便是乾坤五行体,若只有三五十窍,也不可能敌得过身开三五百窍的先天木体,无他,元气牵引的数量多寡而已。当然了,但凡身藏乾坤之人,无不精才绝艳,不可能只有三五十窍穴,况且决定打架是不是厉害的,除了体魄的差别,这其中还有五行相克之说。真要打起来,还有内外因由,你一个先天水体跑到人炎火道场去寻不痛快,那就真的只能让你不痛快了。总之,林林总总复杂不已,真正会打架,擅长打架的,都是先让自己身处不败之地,再寻败敌之策。”
“那这样,什么乾坤体还有什么用?多开窍穴才是王道咯?”丽女不由得好奇问道。
“也不能说无用,体魄越好,定点便越高。就如同樕山与空桑山,樕山虽然金玉良材无数,四季变幻却全由天幕而定,不似空桑山一般,因其高而本身就有四季变化。樕山再多的金玉良材也堆叠不出个四季,空桑山若有机缘却可吸引无数良材。”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我就有些明白了,那你是什么体?你家老头都这么厉害了,想来你也肯定不差吧?”
“我?”羿发出自嘲的神色:“我是‘一窍不通之体’!”
然后顿了顿,继续说到。
“我父亲说,从我降生的那一刻起,天生就窍穴全闭,连用上这些功法与秘药的机会都没有,先天体质还不如奴隶之子。”说罢羿自嘲的哼笑了一声。
“为此,我受尽了旁人的嘲笑与宗亲的白眼,幸得父亲慈祥,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对我生了嫌隙,反而愈加宠爱。”
说及此处,羿又不由得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常与其妻恩爱非常,当年因为寤生羿而离世,常便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氏族与羿的身上。羿也曾劝过父亲续弦,而常只是略带追思神色的看着羿,说到:“待你以后遇到一个真心喜爱的姑娘时,就不会有此想法了。只是,两个对的人能遇上是何其幸运。其实为父此生从未因这些际遇而欣喜半分。直到现在,我唯一庆幸的事便是能遇到你的母亲了。至于其他无关紧要之事,不想也罢。”
稍稍走神了片刻的羿回过神来继续说到。“只是直到昨日我才知道,原来即使窍穴全闭,其实也是有办法再开的。”这一句有如惊雷一般的话语,落在了侧耳倾听的两人耳朵,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没有羿预想的拍案而起,也没有目瞪口呆,更没有目露欲望的凶光。
云绰与丽女只是一脸如常神色,那神情似乎在说:“别停下呀,你继续说。”
“你们知道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吗?”
两人适时的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意味着从前已经被定为不可修行的人,如今都有了希望。虽然过程之艰难或许无异于徒步登天,但是毕竟有希望了不是?”
“什么办法?”后知后觉的两人终于配合起来异口同声问道。
“不知道。”
云绰与丽女同时白眼一番。
“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有办法知道呀。”为他们如此配合而由衷感到高兴的羿说这句话的同时,手在身着麻衣的怀里掏掏摸摸。一会之后,摊开手掌,举着一颗黑乎乎的丸子示意两人,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两人皱着眉,丽女还捂着鼻子,露出嫌弃的样子。
“你真恶心。”
感觉自己的表演欲得到充分发挥的羿兴奋不已,原来盘坐在案后,现在已经蹲了起来,左手弯曲,手肘撑在案前,全身几乎都要探出案外。
“这不是我身上的泥丸,这是天帝所赐的灵药。大神君说了,此名为九转金丹,虽然我觉得这是天帝临时起意赐的名字,不过姑且这么叫好了。天帝说这丹丸有伐脉洗髓,洞开窍穴的效用。”
“就这么一粒丹丸,囫囵一吞下去,不多时就成了你放屁时带出的渣了,即便你知晓它服用下去的功效,你去哪弄懂他是什么花,什么草,什么石炼就的?”云绰难得开口,便用了与羿初识时他说的顽笑话。
“所以我决定,不吃它,让我们慢慢研究,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帮我?”
“有”“没有”
说有的是丽女,她从来就对花儿为什么是五颜六色,叶为什么是绿色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疑惑不已,自然对此事兴趣十足。
而云绰,天生冷性子的他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可又与蚩尤不同,蚩尤是没什么好奇心。而他却是事不关己,避之唯恐不及。
“话别说那么绝对嘛,如果你留下来帮我,我就让你到天宫里,随便翻阅我族的典籍。要知道,一族的典籍可是氏族的根本,平日里便是天宫的宫仆都是不允许随便出入的。族里可在里面行走无碍的只得我父子两人而已,便是连大巫祝,若没有我父的手谕,也是断不可能进去的。说不定里面有关于黄矩之事哦。”
看着云绰静静看着案前地面的沉默的样子,羿知道这事成了。
既然已经定下了往后两人的事情,羿便转了个话头,继续聊这有关修行的闲篇。
“现在你再仔细回想一番,黄矩是不是修行之人?”羿对着云绰说到。“乘风蹈海,驱水搬山。这些事情普通人可做不到,便是修行之人,境界低了也做不到。你从小跟着这样一个神人,说不定他早就为你开了窍穴,不然也说不通你这身神力。不如待会让我父亲为你们看看体魄怎么样?”
云绰自是不置可否,自从被黄矩断绝了习练术法的想法后,他便对修行一事可有可无。少年郎对于长生久视一事也不是太过上心,死又有何惧?不过是一睡不醒罢了。
而丽女则是扑棱着大眼睛,充满渴望的望着羿,使劲的点了点头。她对力量并没有多少渴望,只是那些族长口中高来高去的神人实在太过神奇,让人羡慕不已。
“哈哈哈,别等了,就现在吧。方才我在后厢无意听闻你们闲聊,昨日我儿已与我说了少绰的父长黄矩,兴许真是个神人也未可知。”昨夜众人歇息之后,羿自然而然的与其父将所遭遇的事合盘托出。常与羿的推论相似,黄矩乃一神人,而且应该是境界不低。否则擅动山根水运,乃是天地大忌,便是神,也会遭来训诫,下界万族自不必说,动辄灭族也未可知。移山填海,寻常人眼里不可思议之事。可是在修行之人眼里,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便是连属地山君,在辖境内都可以做到山水由心,更别说似常,似黄矩,似神君这般的大能与神灵。可难就难在怎么瞒天过海,不让神国知晓,或是知晓了也不会惩罚。
只是能为与敢为是两回事,便是大神君亦只是代天帝行署理事罢了,若是擅动山根水运,同样会迎来天帝的责罚。否则,天地间不论是神灵,还是下界大能,一旦争斗起来,地动山摇,大荒兴许早已是一副山河破碎的景象了。
之后谈到了黎氏族长所说的处处疑问,与常计议后续之事。也聊到了帝江一族的种种,最后提到了两个护卫武人的一死一失踪。所幸,失踪一人已于羿之后逃回了族里。
至于华胥,就像是从来没存在于众人的记忆中一般,再未见提起。
看到长辈从身后的白玉壁遮挡的廊道走出,三人站起,躬身一拜,羿避席以让,云绰与丽女口中称到:“伯常。”
大荒中,称年长于父二十岁之上为‘祖’,年长于父二十岁之内之男子为‘伯’,年幼于父十岁内男子为‘叔’。长辈称晚辈为‘少’,或为‘子’,亲近同族为‘子’,疏远异族为‘少’。同族之内称呼晚辈为‘子’之外,若是族中上人,还需在子前缀一‘公’字,释义为公人之子,以为区分。就如寻常樕山氏或其辖境及附庸氏族之人称羿,一般称为‘公子羿’。只是亲近之人,同辈之间,或年纪相近之人,或是年长称晚辈,直称姓名也无不可。
起先云绰自然不知,丽女与蚩尤从未见过黎氏以外的氏族,老族长虢也从未提过,饭都吃不饱,没有这许多的瞎讲究。是羿察觉了三人先前的紧促,待其父进得后厢,便借机提了一嘴与他们说了个大概。
常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
就如同他所说,真的是无意中听到几人的闲聊,否则按照他如此宠爱其子,哪管其他人有没有希望。他是绝不允许羿将天帝赐的丹药拿来做什么研究用的。别忘了天帝训斥的旨意里还有一条‘钻研奇巧’的罪过。
“来来来,你二人一同近前来。”并未太过在意这件事,常索性让两人一同上前来探查便是。
在他看来,即便有神人为云绰伐脉洗髓,也不会太过出色,否则早就传功法予他了。至于丽女,虽然是黎氏之人,只是那老鬼打定主意将装痴扮傻,肯定不会再做一些无谓招灾的事,他的族人能有什么惊人际遇,只是羿不好偏私只探查云绰一人,礼仪上一同看一看罢了。
心做此想的常示意近前来的两人分别伸出左右手,常各握住他们伸出的手。羿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父亲的神色。
或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片刻之后,常的眉间紧蹙,似有一些不同寻常。看到了父亲的神色,心有所感的羿再看向案前的二人,只见他们周身似乎跟着心跳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心跳的声音渐渐清晰可闻。
‘咚咚’,‘咚咚’。
再后来,就如同阵前擂鼓一般,声阵四方。云绰与丽女脸与身子渐渐充血一般红了起来,脸上还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停下,停下。”羿赶忙叫停了父亲。
感觉到似乎太过火的常松开两人的手,歉然一笑,说到:“某之过,适才发觉你二人实在特别,乃是天生的先天乾坤之体,因此才不自觉的加深了几分力道试探了你二人。”
说罢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实在是造化玄奇,不知你二人可有修习什么功法?”
这个问题先前羿已经问过云绰,而丽女自幼在黎氏,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功法给她修习。于是两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可惜,真是可惜。”常唉声叹气道。“如若你二人是我族人,我或可传授一些适宜的高深功法。”
常的意思是云绰与丽女像蚩尤一般,投稿樕山氏。只是云绰是闲散惯了,不希望有什么氏族俗务缠身,更喜欢的是一切行止都由己身。丽女则是因为心中不舍黎氏,在她想来,所谓功法还是不如族人可亲。而且既然已有蚩尤为部族而拜入樕山氏,就不需要再多一个了。她虽然对高来高去的神人向往不已,但是更喜欢的还是在族中大家生活虽贫苦,却相处无间的样子。
常对此事不置可否,也不强求。
“虽然我不能将族中上乘功法相授,却还是有一些得自族外的散佚功法。你二人稍等一会,我去寻来拓片予你二人,顺道也可看一看蚩尤是否也如同你二人一般天赐其材。”
说完常便径直出了门去,留下三个晚辈在屋宅大堂闲聊。此事似乎对他来说,就是见到闻所未闻的‘天生’先天乾坤体亦是小事。
看着父亲渐远的背影,羿心中感到有些奇怪,可无论如何想,也想不出哪里不同,于是摇摇头,便不再去理会他。
听闻二人体质特殊,由衷高兴的羿说到:“我心中有想过黄矩或者会为云绰开窍,却没想到丽女也是有着惊天际遇的人。”
看这他发自内心的高兴,心中早无芥蒂的云绰也是有些欣喜,或许可以修行也不是件坏事。
“修行一事,我心里当然也有向往。只是黄矩对这些东西从来没见只言片语,蓦然让我修行,我实在是一头雾水,不得门径。”
听着云绰的话,丽女在一旁直点头。
“这你们放宽心,在我们这里,从来不缺这些基础的功法,就算是我这个早已绝于修行一事的人,也对什么呼吸吐纳,凝神静气略知一二。”
“对于修行功法一事,我先行谢过。只是我自在惯了,实在没办法长居在这,希望你可以见谅。若是实在有悖你们的本心或是族规,也不必为难。”
丽女在一旁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不必说得如此郑重,这对我来说,本就是小事一桩。我父亲所说的散佚在外的功法,实话说与你知吧。这些功法都他人争斗败下阵来所遗留的。修习这些功法,好坏皆有。好处是不用担心因为修习了哪族的禁术而被戮害。坏处就多了些,一来我们谁都不知道这功法习练的关键,危及性命不至于,但是若没有机缘,很难将功法习练到高深处;二来若有一日天下扬名,一旦你施用功法,难免被有心人,或许是仇恨我族之人,或许是这功法的徒子徒孙,被这些人惦记着,步步危机。本来最好的是你们入我族来,由我父传予族中功法,这样谁都不敢拿你们如何。只是你们志不在此,我也不能勉强,碍于族规,却也不能将功法传予你们了。”
两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不豫的心思。
丽女想着修行,是羡慕他们能飞来飞去;云绰想着也差不多,若是会飞了,去找黄矩也方便些。至于什么移水搬山,驾风驭火的,他们都完全没兴趣。
而后他们再闲聊了一些大荒中的轶事散闻,吃过女奴送来的瓜果,便散席而去,各归屋舍歇息了。
不多时,常亲自将蚩尤领了回来。蚩尤录了籍,夏舍虽然不敢怠慢,却也如同寻常兵勇一般,安排了习练值更。依照本来安排,蚩尤如今该留宿于夏舍的兵舍之中,不许擅离。只是天宫宰主屈尊亲自来‘提人’,谁敢二话?
“得,也别安排了,我看以后还是他安排我吧。”主官石年身旁的一个小辅官对着石年说到。
那石年也是哭笑不得,说到:“你也别在一旁像个妇人一般嗡嗡碎语了,宰主什么时候管过咱们的杂事。如今托福那小子,你我得以面见尊颜,赶紧回去该沐浴焚香,敬神祷告。”
“说的也是。”那辅官摇摇头,胡思乱想的站起身来。
石年一脚踢到辅官臀上,将他踢了个趔趄:“是你的头,滚一遍玩蛋去。”
在夏舍‘提人’时,常就已经探过蚩尤的经脉。
“他就是是一个血气方刚,气脉郁结的寻常少年。窍穴闭塞,与你一般。”
多年来,父子两人早已多次探讨过羿的体质问题。对此已看开的羿更不会有丝毫介怀,即便是父亲亲口说起,也是如常神色。况且在常看来,羿得了天帝赐药,通天坦途就在眼前。
那自己往后要做的事便不会危及他的安全了。
自夏舍回来后,常便寻了个秘密所在,与羿说起了三人体质之事。
“只是云绰与丽女有些不寻常。”思忖了半天,常还是与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天生的先天乾坤体,当然不寻常。”
“哪有什么先天乾坤体,那是我编的。所谓乾坤五行之体,无不是元气后天伐洗所成,哪来的天生。天生的修行之体只有一种。”常心中忧虑的说到。
等待父亲继续说的羿只是眉角一抬,没有接话。
“他们那是无垢琉璃躯!先天无垢琉璃,周身三万六千窍穴洞开!那是神灵体魄!”
听到父亲是话,羿的眼神蓦的现出震惊之色,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常。
“怎么可能?人族怎么可能拥有神躯?”他当然不会怀疑父亲出错。
“确实闻所未闻,只是如若他们不是人族又该是什么族?”
稍稍冷静下来的羿再次回想起了初遇云绰之时的一些零碎推论。
“应该不会是神灵,这天地间只有神灵与人族靠周身窍穴牵引元气。余等皆是靠先天血脉所成就金身,即便是神民亦是如此。只是二人性情,全然不似神一般绝情绝性。”
“会不会是古籍所载的有灵之魔?”
“也不可能,更不可能是魔。不论或人或兽所化的魔亦或是魔神,早已被欲望吞噬,他们不可能会掩盖如此明显的魔眼潜入五洲以内。”因为若是有了恢复灵智的魔,那就太可怕了。
“即不是神,也不是魔。有人族的样貌,有人族的喜乐哀怒,却拥有了神灵体魄,从你先前与他们相处来看,那黄矩所行便十分耐人寻味了。”
确实如此,如此遮蔽天机,将一个神灵藏于空桑山,相聚不远的黎氏村落里藏着另一个。而一些本来被尘土所掩埋了的故事,又再次萦绕在常的脑海中,他的心里对那些故去之事所遮掩的重重暗幕似乎有看清了几分。常的心中还猜测着或许他们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只是所谋皆甚大,因而互相信不过。
羿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凡人拥有神躯只有几种可能,一是如常所说的,是阴阳和合而生。这种情况从未出现,因此不知道上神会怎样对待此事,父子俩心中的一些推论虽然不能付诸于口,只是自故老相传的散闻佚事来看,下场注定不好;再就是天灵不知因何缘由所赐,这或许是对樕山氏对他二人最为无害的一种可能了;三则是其余高位神灵耗费神妙所造,若是如此,那就更不是小小下界部族所能牵扯进去的神国道争!
对于樕山氏而言,不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他们有资格参与其中的,谁都不行,不然到了图穷匕见的那天,或许第一个问责开刀的变是火中取栗的樕山氏。
想及此处,羿才回想起来先前父亲出门时为何自己心有异样。原来是父亲所穿着的高冠丝袍云履,平日里只有神君降世,父亲才会如此郑重。看来父亲是早已将此事上告于神了。
想来也是理所应当,如此大事,动辄灭族之祸。即便是再宠爱自己,也不可能压上全族的性命而任性行事。
常看到儿子的神色,便明白儿子已猜出请神君示谕之事。于是说到:“或许你已猜到,我已将此事焚告神君。不是不与你说,只是你虽然行事从来深思熟虑,只是在这件事上,我担心你感情用事。若真如你我猜测的那般,不论输赢,像我们这样的蝼蚁,都逃不过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羿看向父亲,并未见如何恼怒,只是淡淡的一笑,继而转过头,陷入了沉思。思虑自相遇开始的每一个细节,他们的一言一行是否有蛛丝马迹,不论是谁的谋算,若有可能,他还是想为二人寻出一条生路。要说感情,相识不久的四人自然谈不上有多深,平时给予些无关痛痒的帮助,甚至是稍稍损害一些利益也没关系,比如黎氏徙归湣泽一事。毕竟羿还是真心向往言谈无忌,行止由心的挚友的。
可要是事关全族安危,羿也不是什么不问前因后果的热血心肠,当然说不上多难受。可要说全然置身事外,他也自问不是如此冷血之人,于是只能尽力思虑,若要面对最坏的情况,他二人到底有没有活路!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今日我已将此事告于神君,只是神君还未有明旨示下,这样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羿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他当然明白父亲的话暗指为何?
或许牵扯到的神国道争!神君应对蹊跷,常是要羿寻到办法将此事传到天帝眼里。
凡人中出现了神躯,如此大事竟然如同石入大海一般,未见神君丝毫回应。常碍于身份,又不可能越过句芒神君,直接登天将此事报予天帝,甚或是隐在那天幕更高处的神灵。若是如此做了,不论最后对那二人如何处置,常的下场都不会好。在神灵眼中,秩序最重,相比秩序,便是神灵的性命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何况小小蝼蚁。而常是神君下辖,便是天帝亦不会对他有直接的干涉或是命令,这就是秩序,虽然不可等而同之,不过人族的‘规矩’与之相比,也有几分相似。
即便事后证明,因此立了功,天帝也不会有任何嘉奖,甚至在他登天的那一刻,天帝就会亲自出手惩戒,更不会听他任何的解释。如此作为之后,神君更不会再重用他,最好的结果就是贬为凡庶,永无叙用。
可如若是从羿这传出,那就不同,一来他还未有藩属;二来他本就已入天帝之眼,若是天帝自己发现,自然算不上逾矩。
两头下注,自然是最稳妥的办法。
言语不多,心思剔透的父子二人计议已定。只见常摊开手掌,霞光一闪,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两卷羊皮拓卷。
羿却是见怪不怪,也不是父亲如何了得,只是族中巫祝皆有的乾坤芥子物。所谓乾坤芥子物,分为乾坤物或是芥子物。两物形制不一,难以区分,或为葫芦,或为麻袋,甚至传闻中的昆仑虚方士还有以丝衣织就的乾坤袖。若是要区分,则必须以元气导引,辅以默念炼制的口诀或祝歌,开启了乾坤芥子物,若是可导元气入内,温养灵宝的即为乾坤物;而只可托放寻常物件或无需温养的法宝的即为芥子物。只是不论乾坤物或芥子物,除非一些鸿蒙之初由天地孕养的非凡之物,否则是不可托生活物的。
但凡为乾坤物,其本身即为灵宝,需时时以持有者自身元气温养,否则便会失去灵性,堕为寻常芥子物。与之相对的,乾坤物对持有者本身亦是一种勘验,开窍甚少者,所导引的元气尚不足以温养乾坤物,便会大大耽误了修行。唯有开窍甚多,无碍修行者,才有资格拥有此物。大荒中不乏福缘深厚者得遇天地孕养的乾坤物,只是这福缘接不接得住,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常所持有的,正是大荒中大名鼎鼎的九环乾坤蹀躞。
常从挂于腰间的乾坤蹀躞中取出两卷物什交予羿,说到:“既是你的友人,你自去与他们说罢。本来,上神生而知之,并不需所谓功法,他二人如此不同,自然也不知什么功法可堪他们施用。这两卷其一为西荒盖山氏的控金法和南荒阿山氏的控火法,两法皆无甚玄奇之处,寻常巫人修习得法,也可有八九分神似。据此是绝难看出两功法他们的根脚,还有一卷我过往修行的心得,你也一并交予他们。”
说罢,常摇摇头便起身转入后厢。羿手拿着功法与心得,怔怔不语。片刻之后下定决心的他再次寻到了正在送竹林里闲耍的三人。
“我与你们说一事。”还是决定实话相告的羿起了话头。
感受到羿的严肃,虽然相处不就却也知道了他每次开始说正经事时都这样。原本兴致勃勃在交谈的三人立即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先前蚩尤不在,我父与云绰和丽女所说的乾坤体一事,其实是假的。”说道这,羿停顿了一下,看向二人。
但见云绰与丽女神色却如常,丝毫没有失落之色。
“我还当什么大事,不就是不能修行嘛。我早已看开了,如此便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我与蚩尤与丽女商量了,待他们族人迁回湣泽,以后我就与它们生活在一起,这样来看蚩尤与你也方便。”
丽女在一旁点点头,表示同意。
“迁回?”蚩尤虽然听得一头雾水,还是有一个词语引起了他的注意。
“恐怕这是不可能的了。”
并没有理会蚩尤,而是如此直接的否定了他们的美好设想,三人不由得定定看向羿。
“你们仔细听我说,你们二人虽不是乾坤体,却是先天无垢琉璃躯。之前我也与你说过。”羿眼看着云绰说道。“这是不应该出现在凡人身上的。我不知道为何你二人有这些机缘,更不知道为何你二人如此巧合的都在空桑山,只是我思来想去,不论是那种可能,都会给我的族人招来灾祸,你们明白吗?”
羿最后决定还是与他们直说,而后掏出怀里的两卷兽皮卷,说到。
“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但我是真心想与你们来往。只是我不能不为族人的安危考虑,因此如实与你们说了此事。首先,你们需得马上离开樕山辖界;二是我思来想去,能否逃得此难,或许就在云绰身上了。这是两卷修行入门的兽皮卷,一为水法,一为火法,你二人且各自选一卷,先行入门后亦可同修另一法门。还有父亲一些关于修行疑难的注解,也一并付与你二人,我也不敢久留你二人,马上动身离开吧。”
完全出乎三人意料的一番话,使得三人愣在了原地。
“他们走,那我也走。”说话的是义愤填膺的蚩尤。“凭什么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就将他们驱逐。”
“你认为这样的理由荒唐?我觉得这天地本身就是荒唐事!我们这些真神眼中的蝼蚁,就算是自己的生死都不能由己。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能决定的事本就不多,何况是这样事关天地根本的大事。你走了,你的族人怎么办?没有你的原因,你的族人还有理由作为樕山氏的属族吗?凭我的身份当然可以求父亲弹压不满,只是以后怎么办的?我父亲始终是要离开的,我更是始终是要死去的。你已经是你族唯一的希望了,留下来,立下赫赫战功,让那些心有不轨的人再不敢妄动,这才是目下你最需要做的。”
羿异常严厉的斥责了一番蚩尤。
“那就可以将他们二人弃置不顾了?”
“你我也不必太过担心,不论是谁,有何目的。能如此作为的都不是寻常的神灵,既然思虑万千,让他二人有了神灵体魄,就不可能不留有后手。只是这等高高在上的神灵,他们的谋算自然不可能会思虑到蝼蚁是否安全,我们是否愿意。我如此作为,也只是为了我族人的身家性命而已,就如同你为了你的族人,放弃争做那族长,而来到我族做小小的兵勇。”
听闻自己的体魄居然如此特殊,不难想象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幸事。若是黄矩还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他既然能护着自己长大,自然也能继续护下去。只是为何他既不传授功法,还悄无声息的就这么离去,云绰至今也想不明白。
只是再想不明白都好,羿所说的并没有错,自己也不能给樕山氏带来麻烦。虽然心中有些难过,还是对蚩尤说道:“如果真像羿所说,我们确实不便再留下来。他说的也没错,你与我们不同,你肩负着黎氏全族的安危。就像羿不能不顾族人安危而留下我们,你也不能不顾族人的安危而与我们离开。”
说道这里,云绰顿了顿,斟酌了一番,继续说道:“而且羿虽然将实情说的严重,我们这么多年过来了,不也是没事,你将心放宽,我们总是还有再见之日的。”
“你别安慰我了,天地苍茫的,到时候人在哪都还不知道呢。”说到底三人不过是十六七的少年,蛮荒险恶,虽然早早知晓,只是心底还留着一分纯真,没有随着岁月消散,保护自己心境的厚壳也还没有塑起。骤然听闻心上人与好友都要离开,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放心吧,不然你我做个三年之约好了,三年之后,你我必定会再相见。我说这些话的自有底气,你且放心。”
看到云绰自信的神色,蚩尤心中的忧虑始终是消了一下,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即便是这样,有一事你还得答应我。”
“什么事?”云绰好奇蚩尤会有什么事会求自己。
于是蚩尤便将自己心中最深的疑虑说了出来。“你可不能对丽女有什么想法,故老有言‘朋友妻,不可妻。’,你可别……”
“别说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最后闹了个大红脸的丽女大声喝断了蚩尤继续往下说着的言语。
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言的蚩尤立马收住了口,低下头只敢抬起眼皮用余光偷偷看向丽女。
看到蚩尤畏畏缩缩的样子,丽女心中更气,忍不住‘哼’了一声。
看着丽女的样子,心里想到至少有三年,两人都没办法再见了,蚩尤真真是心如刀割。思来想去,索性把心一横,粗糙的手掌一把抓起丽女的双手说道:“我嘴巴笨,你别怪我。这番离去,真可以说是凶多吉少。我有些心里话要与你说。”
虽然心头有些甜蜜滋味,只是身旁还有两个不相干的人。满脸通红的丽女挣扎这想要挣脱蚩尤双手,只是挣扎的并没有太用力罢了。虽然终于得闻真言,却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落在了羿与云绰的眼里,白白的让他们看了笑话。
满心慌张的蚩尤只顾着紧紧抓住丽女的柔荑,继续说了下去:“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便喜欢你。如若此次逃得大难,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心中欣喜,却也有些懊恼的丽女挣脱了蚩尤的双手,娇羞说到:“谁要做你的妻,我有没答应你。”
听到丽女的话,蚩尤满脸黯然神伤,最后还是颓然松开了双手。
“你这呆子,我也没说不答应,你在这难过什么。”
蚩尤满心难过,根本没听到丽女说了什么。
“想来你心中定是有了心仪之人,这样也好吧。想来也是应当,羿的身份尊贵,云绰英武不凡,哪个不比我好,罢了罢了。不管你喜欢谁,只是不必告诉我了,毕竟我还是拿他们当兄弟的。”
听到蚩尤在这胡言乱语,丽女愤恨的一脚踢到他的小退,却只觉得踢到了一块硬石,不由得蹲了下来捂住疼痛处,眼角晶莹,泫然欲泣。
一旁的云绰与羿实在没眼再看了,特别是羿,实在受不了这些少年在显摆着自己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于是开口说道:“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蚩尤你就这么单着吧。”
只是想着前途茫茫无定,心头有悲的丽女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分开,等蚩尤稍稍有些回过神来,终于还是莺莺细语到:“蚩尤,我喜欢你。”
仿佛感到了一阵晴天霹雳,蚩尤再又呆立当场,只是并没有多久,回过神来的壮硕少年终于扬起了嘴角。一把抱起了女孩欢呼不歇,便是连理由别绪都抛在了脑后。
一番肉拳捶打之后,蚩尤终于是将丽女放了下来。而后女孩继续说道:“我答应你,如若逃得此难,必定嫁你为妻。只是这次离去,前途晦暗不清,注定是凶多吉少。我也与你定个三年之期吧。三年后,若是平安无事,我就在族中等着你的聘礼,若是不幸身死,你就另寻良配吧。”
一语及此,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好了,不要如此沮丧。你们天命如何,谁也不敢妄自揣测,我与父亲只是为你们做了一些最坏的设想。你们还是快些离去吧,越早动身,希望越大。至于往后怎么样,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谈论,千万急着,不论怎样,都要活着。”
云绰朝羿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他的暗指。带着羿交予的行囊,领着丽女便匆匆离了松竹林。
“先前有些话不及与你细说,如今看来,与这件事相比,也算是小事了,我捡些能说的说与你知。
将云绰与丽女送至江边渡口,一路都在思虑的羿最后还是决定开口到。
“我与你阿爷有个约定,便是让你录我族籍,为我族效力。我便央求我父应允许你族徙归湣泽。”
“归?”蚩尤虽然早有疑问,只是接踵而来的事情让他难以将心思放在有可能是自己听错,也可能是说错的小事上。如今听到羿主动提起,确认自己没听错,羿也没说错。
“没错,你族原本便世代聚居在湣泽畔,因我族声势起而迫于无奈迁离。此是我族之过。只是既然你黎氏已经迁徙经年,若无恰当理由,虽然我父乃樕山氏一族之长,天宫宰主,也不可能真的力排众议,强令族中公人同意你们迁归。因此,我寻思了一个折中之法,由你录我族籍,为我族建功,我父便允许你黎部迁归湣泽。众人寻了个台阶下,面上不至太过无光,这样,便是再有反对的,也会少的多。如此一来,我父便好处理此事。”
“只因为你族的霸道,便强令我族背离世代祖居之地?你既然告诉我此事,又叫我以后如何真心为樕山效力?”
“或许这些话说起来有些冷血,只是事实就是如此,我真心与你往来,便不瞒你。一个氏族要发展壮大,人丁,土地,食物必不可少。樕山氏下辖人口何止百万之数?若不扩张土地,境内之民不可饱食,便失去了依附樕山的最根本的缘由。族民流失,必会导致部族的衰弱。可是土地的扩张,必定伴随着争斗,流血以及战争。这天下,部族与部族间,种族与种族间或许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由,甚至是领袖的私欲而引来争斗甚至是灭族之争。可是真正让这凶蛮的大荒天下争斗不休,没有时刻停歇的最根本缘由就是那果腹之物。
你为何时常冒着生命危险在桑林外狩猎?还不是为了果腹?不论是为了族人之腹亦或你自己之腹。与之同理的,我族如此扩张,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族中之民不至于似你族一般,四处受那饥寒之苦罢了。”
“狡辩!你族已经虎视四方,根本不必为了这方寸之地而驱离我族!”
“确实不必,我说了你现在或许不理解。我再说细一些,即便你不理解也罢,往后关于此事我不再说。不论你甘愿也罢,不愿也罢,现在阖族之安危皆系于你一己之身。”
似在斟酌一番用词,羿停顿了一下。
“为何我族已经富有四方,还要占了你湣泽一地?为何你已经猎得野兽,可保今日不受饥饿,还要留着一条鹿腿?为何明知与人争斗会死人,还要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没有一刻停止?
恐惧。
害怕吃了这顿明天就要挨饿,害怕我停下了争斗与人为善却被他人背后下刀,害怕将皮裘赠予风雪归人而让自己的子女受寒。这些害怕,就是恐惧。即便有人告诉你,你将今日的肉食赠予大家分食,明日你也会得到大家的回馈。你会不会信?你会,我会吗?云绰会吗?丽女呢?你阿爷?虞?我父常?即使是你身边亲近之人,你都不可能完全相信他们,何况不知根底的外人,甚或是虚无缥缈的‘大家’。
不能保证怎么办?自己动手!
自己动手打猎,自己动手打渔,自己动手打人。于是有了我族的壮大,于是有了你族的被迫迁离,于是有了你眼里的不公。”
羿将口中的果浆一饮而尽,话已至此,他决定再多说一些,许多话真是不吐不快。
“而后导致什么?仇恨,你仇恨我族,仇视我。对,你如同你现在一般。”
羿对着犹自不服,怒目而视的蚩尤说到。
“倘若有一天你有了足够的力量,怎么办?如同我族对待黎部一般,你如此待樕山;或是凭借力量告诉我樕山,可以不必如此?不论你怎么选择,反正你一定会选择的。选择的过程,必定就会有争斗,有死人,又导致了更多的仇恨。这,就是原罪!这就是生劫!”
“怎么可能?生劫不是因魔而生的劫难吗?”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甚至蚩尤都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愤恨。
“什么是魔?为欲望充斥整颗心,不为世俗所约束,不服神的管辖,浑身上下只有四个字:‘率性而为。’
听着是好字,可真正的大自由,无拘束,只有无上的强者才能拥有。这就是魔。你再来看看,你淳朴,丽女可人,云绰外冷内热,我们每一个人,天下多数的人都有其可取之处。依赖父母,宠爱子女,所有的美好都存在在你或我或他身上。
可是让我们成为族群的,不论是你黎氏,还是我樕山?为何会聚居于此?为了区分亲疏远近?为了更方便打猎?或者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争斗中占据更大的优势?
不对,这些都是原因,却不是根本原因,至多算是群居的一个附带而来的便利罢了。
所有让我们聚在一起的理由只有一个,生劫!生劫是什么?是恐惧,又不止是恐惧。
七情六欲即是生劫!
害怕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对付猛兽,所以我们聚居;我们欣喜于我们的投缘;你为你阿爷的老去而哀伤;为我族的霸道而愤怒;因为知道真相而对我心生厌恶;心中喜爱丽女而想让她成为你的妻子。
一些情与欲放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好有坏,可若以整个人族观之?甚至以整个天下万灵观之?
这不就是魔吗?”
“诛心之论!”
听完了羿的言语,只得出这个结论的蚩尤愤然高声打断了羿的话。可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只得愤愤不平,胸膛起伏不定,对着羿怒目而视,只是他心中真正愤怒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直觉,若是顺着羿的话头继续想下去,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感到有些恐惧。一时间,松竹林里的两人之间沉默了起来。
与此同时,分隔东洲外与东荒的东海,在与东荒交界之处,有一条深有千丈的大壑。
渊壑之上,只见七八游龙逡巡,三五异兽怒目,琼花瑶果无尽,环佩叮咚不绝。来到渊壑之底,却随意卧了几处青玉,如同顽石冒出土来。其中三处青玉却坐了三尊后悬霞光神环的神灵,皆姿容伟岸,面露不凡。其一着青衣华服,彩练环臂;又一赤衣怒袍,焰光熠熠;又一白袍白靴,金光四散。
那青衣神灵先开口,四下里顷刻间清音如玉,袅袅盈于耳:“我这座下神君真有意思,明明我已将心神分出一丝投于她那属官之子身上,她却如此明目张胆的将这件事瞒下不报。”
那赤衣神灵闻言,一双冲天赤眉一提,霸道的神音将谷壁泥石镇的簌然而下:“你自家事自家理,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不全是,只是这事应对不好,我等大计必然深受其害。”
白衣只在一旁浅笑旁观,并不插嘴青衣与赤衣的一对一答。
“有甚么害不害的,那女娃娃是女娲的心神投影,你我不是早早便知晓了么。如今不过多出了另一个男娃娃,若是不放心,除掉便一了百了。”
青衣神灵斜眼看了一眼赤衣,朗朗清音再次传出:“除?我们有这个资格?不然你来出手,对于越界一事,我权当没看见,如何?”
“你!”
看着青衣与赤衣渐起的火气,白衣心知该自己上场了。
“那男娃娃毕竟是黄矩所留的后手,咱们还是静观吧。”
听着白衣搅动神魂的金音,青衣与赤衣按下了各自火气,只听那赤衣轻哼一声,说到:“终有一天,不必再受这憋屈之气。”
“妄言!”青衣白衣一同开口打断了赤衣的言语。
“东方,你座下神君究竟想做什么,你到底做何打算?不如先与我们交个底,不然今后恐有不豫便不美了。”
“先看看吧,现今可以肯定的便是她身后必定站着至少是神台高坐的至高神之一。至于是谁,尚未明了。另外她是否如我们一般,也未可知。”
“简单的说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嘛。”赤衣忍不住又在一旁讥讽到。
青衣与白衣只是斜眼一看,便不再理会,青衣继续说到:“不论如何现今还不到我们出手之时。”
“就依你所言吧,我那方小天地近来总是被神女盯得紧。而且这也是你自己地界的事,无论如何计算,这事始终对我们的谋划皆无害。我只有一点看法,以后咱们再聚,能不能别整这金光闪闪的劳什子?”
“……这事你得问玄冥兄。行了,既然如此,那樕山一事,我们权当不知道,虽然他已经很久未曾现身了,但那方密地我们还是无法探查,贸然强去,或许会触动他留下的后手,还是如凡人那句话说的,天塌了自有高个的顶着。不论那人有什么谋划,都还有那‘高个’的主神顶着。”
白衣赤衣点了点头,示意接受。而后凭空泛起涟漪,两尊神灵就这么消失不见。
那青衣神灵却待在了原地,心中暗忖到:“那羿真是个大才,若是为我所用,或许能成一大臂助也未可知。”而后涟漪泛起,也与白、赤二神一般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