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城外林湖居,今夜多云无星。
卫天跪在坐垫上,直起腰拱手行礼,将头缓缓扣在木质地板上。
诸葛明坦然受之。
卫天起身,侍立在诸葛明身后的卫蝶为两人斟上茶水。
三年过去,卫蝶体表那些宛如割伤的疤痕已消散了许多,但依然能看出浅浅的印子,但这已经是木林森医术的极限了。
“坐论开始之前,学生尚有一事要向先生请教。”
“问。”
“何以医先天知之?”
乖巧坐在诸葛明身后的卫蝶一愣。
“……”
身穿麻袍的老夫子白眉微皱,稍稍思索了片刻。
“天生知之,难以成年,若要医之,须内外相合。”
“何谓内外相合?”
“以最强体魄固骨形,内以经脉撑起血肉。”
“最强体魄,当属绝荒野人,吾闻之蛮荒有天荒祭,以七蛮兽之血为祀,可令凡人体魄比肩神明。”
卫天稍稍皱眉,这便是卫鹰要让卫蝶和柯家联姻的缘故么。
“内壮经脉,以天地原液最佳,天地原液与鸿蒙同生,位于天地分界、光暗交汇之处……”
卫天眉头皱的更深了,听老学究晦涩话语中的意思,是说这天地原液是和这个星球同时诞生的,但这什么天地分界、光暗交汇之处我要去哪里找?
卫蝶这个体质……当真是够麻烦的。
“学生受教。”
老学究讲完之后,卫天再次行礼。
“修者前五阶,讲究个化虚为实、以虚御实,而修者后五阶正好反过来了,讲究个炼实还虚、天人合一,为师虽懂点理论,但此生唯憾没有元素修为,古之圣贤说要知行合一,看来我这辈子是与圣贤无缘了……”
诸葛明手抚长髯,低叹一声。
“修者所谓的’虚实’之间的关系,还望你能为我解惑?”
卫天沉默片刻,神情稍稍凝重。
诸葛明出给他的这道题,可大可小、可难可易,由不得他不小心回答。
林湖居外,结束修炼的煌列羽和囚心恰好经过此处。
“去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囚心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到了那在阁内正襟危坐的一老一少。
“不太好吧,我们剑客不就讲究个光明正大么。”
煌列羽有些犹豫。
“嘿嘿,你忘了古刹剑是什么元素属性的了么,小爷行事什么时候顾过世俗凡规?”
煌列羽走至庭外,沉默站在微微挑眉惊讶的战烬旁边。
透明的囚心对战烬咧嘴一笑。
初秋凉风穿庭入阁,卫天终于是想好了答案。
“学生愚钝,妄谈几句,望恩师勿以为怪。”
“但说无妨。”
诸葛明淡淡点了点头。
“这个桌子,看上去比我的眼睛大吧?”
卫天轻轻拍了拍面前矮桌,然后比了比自己不过龙眼大小的双瞳。
“这处庭院,也比我的双眼要大吧?”
卫天望向庭外。
“再往大里看……此处星穹,是不是也要比我的双眼大?”
“但这些……全都能存于我眼。”
卫天视线转回,轻笑说道:
“天地也许无界,但天地始终在我心胸。”
“这便是虚。”
正觉自己有股仙人缥缈气势的卫天忽然听到一声嗤笑。
“他不时常自诩自己是什么唯物主义者么。”
“……”
稍稍沉默过后,卫天从腰间抽出了一枚乳白色的玉佩。
“这个世界,人类进化的方向并没有选择借助外物,多亏了有创世神赐给我们的元气,使我们有能力依照内心想法构建这个世界。”
“元气虽然不可见,但却是真实存在,就像是我们每天都要呼吸的空气一样。”
诸葛明望着卫天拍在桌子上的那枚元玉,神情缓缓凝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极高纯度的元气液化之后而又凝固,化作精纯能量凝聚在了这方玉料之中。
虽没有御使元素的能力,但诸葛明确实是能看见高纯度的元气。
“这便是实。”
“至于为何修者前五阶是先要化虚为实,而后五阶是炼实还虚,我想恩师应该比我更懂。”
卫天轻笑。
“你今夜这番言论……着实是有些玄奇,真不敢相信你仅仅十岁。”
诸葛明轻叹一声,语气并无多少波动,脸上神情依旧是那般不苟言笑。
“修元基础理论,你可结业了。”
接着考察完卫天的世界史之后,诸葛明挥手示意卫天先在外等候。
门外侍候的战烬走了进来,拱手行完礼之后跪坐在垫子上。
诸葛明问战烬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修炼,他问战烬如果修炼路上遇到了瓶颈会怎么办。
战烬没有像卫天说的那么云里雾里故作玄虚,他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去试炼,在生死之间觅突破,死亡和突破,潜意识的我必须要选一个。”
诸葛明稍稍沉默,忽然笑了。
无论是屋内的战烬还是门外的卫天,都是第一次见到诸葛夫子笑。
“果然还是少年心气啊……极好!”
诸葛明老怀欣慰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怎地,卫天没来由觉得有些失落、愤懑。
“我教世界史,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读史以明事理,第二个是读史以窥未来,我且问你,战家未来出路何在?”
诸葛夫子问了第二个问题。
战烬稍稍沉默。
诸葛夫子没有问战烬对于卫族未来局势如何看,刚才这个问题他已亲口问过卫族未来的主人。
而被夹在卫城和世仇血族之间的战家,将来该如何自处?
“我有三策,上策虽佳但亦最难。”
未过多久,战烬开口言道,原来他很早之前便已想过这个问题。
“卫族北境三十二家,我战家独当镇北,血族连年来犯,族人死伤无数,若不寻生路,战家未来必将衰落。”
庭外的卫天,闻言有些出神。
“战家和卫族最好的出路……唯有北破血族,跨过那片火山荒原之后,吃下血族地盘的战家就与大陆北州蒙原连了起来,那时我战家才有足够的发展空间。”
“所谓中策,是我们这辈少年成长起来,卫族有足够的强者可以去卫北城替下我父,给战家些许喘息时间。”
“至于下策……”
战烬稍皱了皱眉,眼神之中渐渐充斥了些许狠厉血腥之气。
“下策是……放弃北陵城到卫北城之间的整个卫族北境,让血族直接推至背靠密林天险的北陵城,由腾出手的战家率兵东征镇玺家族、赵族、叶族等家,他们占了炎州中东部最为肥沃的土地,且耽于享乐不思进取,族内实力根本不值一提。”
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战略,卫天和诸葛明都陷入了沉默。
“你考虑问题……很周到,也有足够的野心。”
许久之后,诸葛明轻声说道。
“我问卫天卫族未来将要如何,他说卫族出路唯有安抚四境、北伐血族。”
“你们二人……都有野心魄力,如果最后能走到一起就最好了。”
诸葛明挥了挥手。
“且去吧,内训六大试炼我这里的两个试炼你们已通过了。”
庭外,怅然出神的卫天身旁,囚心手中一团漆黑剑气吞吐幻化成剑状,他轻轻弹了弹手中利剑,笑道:
“剑有两刃,伤人亦伤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