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独自飞向船舱内部，心里想着A3850这个奇怪的机器人，也在担心着李戈。它同时也非常好奇，因为它还从来没有见过另一个机器人问出“我是谁？”这样的问题。隐隐约约中它觉得这个机器人可能与它一样特别。
“我是谁？”按老头子的话来说，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是能够区分机械生命与一般机械的分水岭。“对自己身份的探究，是自我意识觉醒的第一步。”老头子这样说。它曾经在一本叫做《论生命》的书中看到过这样一段话“——，这些古代机械生命到底能否与其他智慧生命等同呢？它们与真正的生命真正相差甚远的地方在于生理结构的不同。经过细致的研究，我们并没有找到类似心脏或是大脑这些智慧生命所共有的结构，他们具有特有的语言结构和身体构造——”
“——虽然躯干之坚硬虽然超出我们的想象，不过仍然可以被破坏。试验表明即便破坏大部分躯干，古代机器人仍然可以保持理智，并且丝毫没有疼痛感，只有在保留的部位小于头颅的体积时，这些机器人才会丧失意识。推测他们的意识很可能以某种能量的形式流淌在躯干之中。据研究当然也没有任何所谓神秘学的痕迹——”
蜂鸟虽然非常同情那些在实验中被破坏的古代机器人，可它自己都不明白机器人到底是如何想的。因为它在一出生就像人一样思考，它能感知的喜怒哀乐，它能听懂人们的弦外之音，甚至会像人类一样感到疲倦和困意。从来没有过机器人能完美地做到这些。
它是老头子最后的作品。而且据说它的诞生是个奇妙的巧合，连老头子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老头子说过，他的无数重现古代技术的实验都失败了。但是在一个晚上正在尝试构造一个与其他作品一样的材料的时候，导入能量的刹那，液态的金属凝聚成了蜂鸟的样子，静静地躺在实验台上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机械生命的奥秘。
“你明白什么了？”蜂鸟问。
可是老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老头子有一天忽然告诉它，让它进一个小匣子里睡一觉，他会把它叫醒的。等醒来的时候，它见到的人却是李戈。之后最后遗作的消息传开来，所有人都想找到它，可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在哪里。而且据说老头子已经彻底失踪，最后有人见到他的地方是无人生还的陨落之地。
有时候它确实忘记了自己是最后遗作，是一个“机械生命”，而是一个真正的，实在的生命。李戈是个从来没有种族之见的人，虽然他们相处的日子并非很长，但李戈对待所有种族都是一视同仁，即便是米尔德人都能坦诚相待，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他们看作地鼠和耗子，溜门撬锁的一群贼。这让它格外舒心。不过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它仍然会想起老头子，想起老头子的话，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假如有一天它忘记了追寻自己的身份，或许就会像那些呆呆傻傻的服务机器人一样。有时它又会羡慕他们。它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可与众不同也让它格外孤独。
蜂鸟想着这些，来到了船舱底下。它轻柔地缠绕在破损的水管周围，身体像水似的流淌旋转，包裹住破损的水管，让水不再源源不断地漫出来。它感受着金属逐渐凝聚，蔓延，凝结，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蓝光，然后缓缓起身。原先水管的破损处已经修复如初。
工作让它有些疲倦，它停在盥洗池的边缘，听着积蓄的水转入下水道的神秘洞口，注视着镜子里的形象。一只与记载里的蜂鸟别无二致的形象，长喙，娇小，鲜艳，尽管它可以变形，可只有这种形态才能让它感觉温暖又舒适。也许真的像书里所说，它们这些机器人的灵魂与躯体是紧密相连的。
它曾经问过老头子，它究竟有没有灵魂。
“你的问题就是答案。”老头子笑着说。
李戈靠在桅杆上，身边的盒子依旧散发着青色的光芒。当青色的光芒最为耀眼的时候，李戈帽檐后面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座小小的半透明的岛屿从盒子上空浮现出来，岛屿小的出奇，上面有一小块梯田，梯田的正上方上长满鲜花与牧草，包围着一座二层木屋，顶层的风车缓缓转动，一个穿着盔甲的小人坐在藤椅上摇摇晃晃打着盹，一片静谧美好的景象。李戈弯曲食指，敲门似的碰了碰小岛的幻想，那个盔甲小人一下子翻了个身，从藤椅上掉落下来，沿着梯田一路滚落，撞在围栏边上。然后站起身，连忙扶正铁桶一样的头盔，也从盔甲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个一样的小盒子。接着头盔的幻想取代了小岛的虚影。
“好久不见，骑士。”李戈说。
“李戈？”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出现“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都没个音信。”
“我在岩心岛和边境线的交汇处，三天之后我们需要见个面，有需要你帮忙的事情。”
“什么事情，不会是你那边躺着的那个机器人吧。一只古代种，说起古代种，最近最后遗作的事情传的风风火火，我也得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这里的古代种不会和最后遗作有关吧？”
“没有关系。我是在研究所的运输任务，半路上遇到了黑风暴，掉出来个古代机器人，还有一堆古代文字，我需要你来翻译。”李戈回答。
“没错，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应该找我。”盔甲人点点头，“古代文字可是一门博大精深的艺术，而且说不定这些古代文字也和最后遗作有关。我想机械协会让研究所研究古代机器人，想必认为最后遗作和古代机器人的联系密切。他们大概是掌握了老头儿的资料，而且我们也有这方面的猜测，鉴于老头儿最后消失的地方是陨落之地，而且中途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恐怕机器人的设想是最为合理的了。”
“你觉得老头儿死了吗？”李戈问。
“假如老头儿没死的话，他一定在那里发现了什么秘密。作为学院的代理人，我有义务去寻找学院出来的学者留下的秘密和保卫他的安全，所以之后说什么都会去一趟陨落之地的。”盔甲人顿了一下。
“当然，我希望他还活着。”他继续说。
“希望是这样。”他们彼此静默了一会儿。
“那我们三天后见。”李戈点点头。
“好的，不要关闭盒子，我的岛屿会找到你的。”盔甲人点了点头，消失不见了。
盒子上青色的纹路黯淡下来，变成了最初隐约的流光，在盒子上流动着。李戈把它捡起来，重新放回腰袋里。
这时蜂鸟从舱底飞了上来。
“已经修好了。”蜂鸟说，“累死我了，真不知道这家伙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儿。”
“我已经联络好了，三天后我们就能到那座漂流岛。”
“好吧。”蜂鸟耸了耸肩。“接下来呢？”
“我们来掷骰子打发时间，等着甲板这位醒过来。”
“那好啊，告诉你，谁输了谁去扫地板。”蜂鸟说，“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李戈轻轻笑了一下，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颗粗糙的小骰子。
“那你扫定了。”
虽然李戈这个晚上遭逢了一系列离奇古怪的变故，改变了航程，可丽思的生活依然如同往日有条不紊，她洗完澡披着浴巾，在椅子上写着交接报告和阅读实验材料。那枚海胆似的金属物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透明的实验柜中。丽思一直写到傍晚星月升起，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喝了杯水，拖鞋在地上踢踏作响，围着这枚海胆打量着。
如她之前所说，这枚海胆的确像是一个米尔德人遗迹的产物，造型古怪，长满奇怪的尖刺，李戈说他是从一群米尔德人手上拿到的，那么很有可能是某种独特的机械部件，不过她反复打量，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时间不早了，她打了个哈欠，就上床睡觉了。房间陷入一片漆黑。星月缓缓下沉，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如今浮空岛上的人不再需要担心黑风暴的袭击，在过去人们只能躲在屋子里，自从各个岛屿分别研究出磁极武器后，黑风暴就让道而行了。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是黑风暴里的特殊物种害怕浮空岛的武力，对黑风暴中物种的智慧虽然很好奇，但这些比机器人还要神秘的东西却从未让人看到过。这只让研究所的兴趣有增无减，可实验依旧毫无进展。
不过今夜，在天空陷入漆黑之后，海胆状的金属开始散发淡淡的光辉，这些光辉似乎在夜空中显得微不足道，可是黑暗却开始骚动，不久之后如同潮水般冲向岩心岛。准确地说，冲向丽思屋子里的这枚金属球。岩心岛迅速进入了戒备状态。
岩心岛之所以被称为岩心岛，是因为它之前是火山的核心，经历了史前变动后变为了浮空岛，其中蕴藏着丰富的原地下资源，与之一同上升的还有一座几乎保存完好的实验室。在这座实验室上，早期的机械协会同意再次设立研究所。尽管已经有了学院这个地方，但独立协会担心学院会进行知识垄断，因此设立了不同的研究机构。可被大家广称为研究所的，只有岩心岛上的这座研究所。
研究所位于岩心岛的正中心，建筑群的中间格外高耸的建筑如同一只眼睛一样俯瞰着整座岛屿，被人称为恶魔之眼，代表着无止境的创造，履行神造物的亵渎。现在这只眼睛散发着幽暗的绿色光芒，岛屿的天空中出现了闪烁的绿色光影如同轻薄的纱布般划过，所到之处黑暗中刺耳的尖叫通通消失不见，变成天空应有的深蓝。恶魔之眼的顶层，一群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冲下天空的黑暗。
为首的人似乎自言自语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旁边一个身穿黑色正装的人说。
“根据记载上一次黑风暴袭击岛屿还是在六十年前的东部浮岛之一，岛屿防御力不足，部分被毁灭，降级为小型岛屿，据说当时因为岛主收集了亵渎神明之物，不过失去了具体的记载。”
“我们需要担心这样的攻击吗？”
另一个男人站出来。
“完全不需要，岛屿的防御力足够支撑326个星日这样强度不间断的攻击。”
“既然有什么能够吸引黑风暴，我们就需要找出来。这件东西可能是打开黑风暴研究的突破口。”
“明白。”站在桌子末尾的男人应声答道。
“这件事情由塞尔上报给机械协会，在这之前我们需要进行先行调查，免得协会来人碍手碍脚。”
黑风暴又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才缓缓散去。恶魔之眼上的众人缓缓散去。
“塞尔，等一下。”为首的男人把穿着白大褂的塞尔留了下来。
“你的最后遗作的寻找工作进行地如何？”
“虽然收集了很多古代机器人的数据，可是完全没有最后遗作或是老头儿的消息。”塞尔回答。
“好的，有了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男人点了点头，塞尔转身走出门
房间里的星象仪缓缓转动，紫月已经高悬在半空中。男人背着手，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海胆金属的光辉逐渐褪去，丽思仍然在毫无察觉的熟睡之中，夜晚即将过去，她梦到了新的一天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