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骑士后的第一日云海上风平浪静。然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云海上开始吹起了风暴，声势浩大的黑云汹涌咆哮，如同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四处乱撞。小船在云海里摇摇晃晃，时而抛起又落下，宛如一只河水里打转的酒瓶。
李戈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驾驶员，虽然先一步预料到了坏天气的到来，可却无可避免地闯进雷暴区中。幸好早先已经卸下了所有帆布，免得被雷暴劈个粉碎。船只的本体可以行驶无恙，原因在于船只所使用的材料都是由浮岛上的木材制成，这些木材天生带有特殊的磁性，能够排斥云海中的雷电，甚至有一部分被特意制作成从广袤云海的雷电中扑捉能量的设备。虽然帆布也是由浮岛特产的植物鞣制成布，可是却无法像雷击木那样承受如此猛烈的雷电打击。
李戈和蜂鸟只能在驾驶舱里待着，看着这场声势浩大的雷暴。A3850也撑着下巴坐在那里，眼睛的光芒转动着，好奇地打量着桌子上那张巨大的星图。
“这场雷暴很可能导致我们没法按时到达那里。”李戈说。“而且我们磁极混乱，我们只能按照之前的方向前往熔岩岛，假如偏离了航道，我们可能又要走很多冤枉路。我们的航程可能会比预计多出几个星日。”
“他也能旁听吗？”蜂鸟朝着A3850努了努嘴。
李戈点了点头，A3850则像没有听到似的毫无反应，继续盯着星图。
A3850自从睡醒后一直保持着沉默寡言的状态，只会偶尔开口问一两句关于云海和船只的问题，其他时候都一动不动。后来李戈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起身让他去擦甲板。
“为什么？”A3850问。
“因为我的船上没有闲人。”李戈回答。
A3850像蜂鸟那样耸了下肩，拿着布擦甲板去了，而且还模仿李戈和蜂鸟捆绑纤绳，放置船帆，几天后就仿佛一个航行多年的老船员似的在船舱里乱晃，李戈也对它熟视无睹了。不过蜂鸟依旧对这个机器人不大信任，按它的说法是，“考察期永远不会嫌长。”，尤其是对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当时李戈无言地看了蜂鸟一眼，没说话。后来蜂鸟觉得既然李戈默许，它也就跟着默许了A3850的存在。
“雷暴也不完全是坏事。”李戈接着说。“我们的船可以吸收雷暴提供给我们的能源，而且有雷暴就意味着会有水产生，正好可以用来制作一些饮用水和补充船舱里的水箱。”
“换句话说，”蜂鸟接着说，“我们除了随波逐流什么都干不了。说不定这艘船就顺着云海飘到那个你讲过的吞噬云海的怪物肚子里，然后我们就再也到不了熔岩岛了。”
窗外一道惊雷传来，蜂鸟缩了缩脖子。
“那我可谢谢你了”李戈微笑着继续俯身在图纸上涂涂改改，不再理蜂鸟了。
蜂鸟从沉思的机器人肩膀上跳到正在画图的李戈头顶上，又挨着木板的缝隙跳起了格子，这是它从书上看来的游戏。风暴还在持续，闪电苍白的光芒在房间里偶尔闪过，雷鸣在耳边炸响。蜂鸟独自一人很快玩累了，百无聊赖地站在窗口望着闪电和乌云。尽管作为一个特殊的生命，它在雷暴中也不会受到伤害，不仅如此还能补充能量，不过它对雷暴始终感到格外害怕，只有隔着房间的窗户才有安全感。
大雷暴的天空中分辨不出白天与黑夜，乌云的阴影压在船顶上，船舱中的钟表嘀嗒作响，闷雷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天际盘旋。蜂鸟忽然大叫了一声，跳到了李戈肩膀上。
“怎么了？”李戈问。蜂鸟用翅膀颤抖地指向窗外，李戈顺着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巨大的绿色的城堡虚影出现在云层翻滚的黑色的幕帘后面，即便李戈改变了船的航线，整艘船仍然径直驶向城堡，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开。李戈尝试了几次，无奈地坐回椅子上，继续盯着星图。
“恐怕我们必须要过去了。“
“那是什么地方？”蜂鸟恐惧地问。“不会是幽灵船吧。”
“我没有见过。”李戈说，“不过有传说，在机械协会未扩张的边境处，熔岩城的附近有叫做边界的地方，有死在云海之中却对生者世界恋恋不舍的人们徘徊不去，也许这个就是那个传说所说的东西。”
“不会吧。”蜂鸟跳到李戈的肩膀上。A3850抬起头来，依旧好奇地望着乌云另一端的古怪城市。
“下次我绝对不再乌鸦嘴了，不然改名叫乌鸦。”蜂鸟指天发誓。
说着一片黑色的乌云向这里飞了过来，与黑风暴的纯黑与嘈杂不同，这片乌云安静的可怕，等到靠近才看到是由无数只乌鸦组成的乌云似的阵列。乌鸦们密密麻麻停在甲板的两侧，用满是红光的双眼齐齐望向窗户里面的李戈。蜂鸟捂着嘴躲到了李戈的衣领里，嘟囔着发誓自己再也不说话了。A3850被李戈按在了桌子下面。雷暴似乎暂时停止了，周围刹那间似乎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无言地对视。李戈站起身，仰起头看向乌鸦们。
“欢迎你，李戈先生。”乌鸦张开嘴，可以看见里面的齿轮缓缓转动，一个声音轻柔的男声如同环绕音响般回荡在空中。
“我认识你吗？”李戈抬起头问
“我认识你，可是你不认识我。”那个男声回答。“前学院的代理人的事迹我还是略闻一二的。”
“那么你是谁呢？”
“我只是机械协会的员工，姓名不太重要，您可以叫我K，我奉命在这里阻止所有人前往边境线外以及熔岩城。我知道有些传闻把这里描述成死者之城，说到底制造这个幻想的目的就是让人们知难而退。您的事迹我有所耳闻，我也知道您的任务是什么，把货物交给我，您就可以离开了，任务就算完成。”自称K的男人说。
“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呢？”李戈问。“而且我的任务是前往熔岩城，交给你恐怕有违规的问题。”
“当然，”那群乌鸦盯着李戈说道，“假如你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出示证件，证明自己协会成员的身份，并且保证任务到此为止。”
“那如果我询问机械协会呢？”李戈问。
乌鸦们不说话了，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可以不过去。”李戈站在窗口前说。“不过你要告诉我这批货的用途。”
“当然可以，”男声接着说，“机械协会正在进行内战，熔岩城作为下属的重要机械生产中心需要即使打造和补充协会的力量，尽管这么说有些不合适，战争的获胜与否只是他们的一个游戏，委员会认为结果如何，都不应该影响到协会本身的战斗规模。尤其是协会肩负着守卫云海安全的重要职责。”
“非常合理。”李戈点了点头。他隔着玻璃远远望向那座传说中的死者之城，绿色的光芒缠绕着城市转动着，似乎是相当水准的磁极武器。假如真的如这个自称K的人所说，机械协会为了集中制造兵器关闭了熔岩城需要这样级别的兵器吗，而且可以诱导船只的装置更是闻所未闻。
一只乌鸦走上前来，吐出一块齿轮形状的石头，李戈的左手抓紧腰包里的盒子，上面的纹路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他的右手轻轻地探过去，恍若无物般穿过了中间的强化玻璃，攥住了那枚石子。
“学院的技术果然非同凡响。”
乌鸦赞叹后点了点头，退回了船舷边。
“货真价实的磁石核心。”李戈认出手里这块石头的来源，机械协会的核心磁石全部登记在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么这个K确实如他所说，是机械协会的一员。可是绝对有哪里不对。
“那么货物就交给你了。”李戈说。他按下按钮，货仓里的货物滑出集装箱。被乌鸦群接住。李戈把石头重新放回去，又是同一只乌鸦过来把它衔起来，一口吞下了肚子。
“合作愉快，李戈先生。”那个男声说“您不进来喝口茶吗？”
“不了，我还有急事，不过我还需要去熔岩城看一眼。请你放行。”
“当然可以，交接完货物请您随意。”K的乌鸦鞠了一躬。
正在交接货物的当口，忽然间一道红光划过天空，李戈看着那道火焰的轨迹重重砸在所谓的幽灵城堡上，爆发出强烈炙热的光芒，红光与绿光纠缠在一起，照亮了整片天空。本来沉寂的云海里重新酝酿出雷暴，火焰的光辉照亮了半边的天空，一座庞大的，比李戈的小船庞大十余倍的战舰露出了头颅，红色的炮火从船首的炮膛中间喷涌而出，击碎了城堡的半边幻象。巨大的震荡波扩散开来，使李戈的小船剧烈地抖动着。不过李戈抓稳操纵杆，控制住了船的动向，向后方急退。城堡与战舰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交火，破碎城堡的一角能看到远处的真实面目，一座巨大的犹如星环一样互相嵌套旋转的圆环。
李戈急忙倾侧船身，避开一束远处大战散逸出来的火炮。地上的A3850像是吸铁石一样牢牢抓在地面上，蜂鸟高声尖叫起来。船舱倾翻，船舱里的东西漂浮在半空中，李戈却还像重力不变一样的时候坐在椅子上握紧操纵杆，腰袋里的盒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辉。乌鸦们依然紧紧抓着船舷，看着李戈。
“对您撒谎真是不好意思，李戈先生，我们要先行退场了。”K的乌鸦略带歉意地说。
看到船舷上乌鸦们的眼睛越来越红，李戈二话不说扑倒在地上，抓紧A3850的背部。一阵火光在船上爆发出来，整艘船像纸片似的掀翻出去，在云层里打着滚。远处的轰鸣声震颤着云层，圆环底端展现出一道与之同宽的巨大的光束，瞬间击穿深不可测云海，打出了一道云坑，整座城堡缓慢向下坠落下去。正在贴近的战舰也大吃一惊，全速后退。李戈的小船似乎就要在颠簸之中坠落下去，而乌鸦的爆炸反而救了小船一命。远处的环状飞行物即将消失之际，圆环上飞出黑压压的云朵，所有的乌鸦倾巢而出，遮天蔽日的乌鸦冲向战舰，战舰用火炮反击。爆炸声一次次响起，在乌鸦们冲到战舰近前时产生了一次巨大的爆炸，战舰上烟雾缭绕，远远看去，战舰中心燃烧起了熊熊大火。小船左右颠簸震荡着，震荡的云海已经极度不稳定，李戈从腰包里揪出盒子，嵌在驾驶舱的一个凹槽上，飞船上包裹着白色的流光。几个旋转后，小船沉入云海里，不见了踪影。
雷暴仍然在肆虐，圆环消失后，云层迅速地缝补起来。受损的战舰赶着回港，派出了一艘巡逻舰前来检查之前看到了这里的小船，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物了。来检查的士兵在一张长长的货物名单上又划去一道。
李戈的小船在云层下方缓慢行驶着。蜂鸟钻了出来。
“什么情况？“蜂鸟说，“那些是什么家伙？”
“我不知道，那艘战舰一定是机械协会的，我可不想被他们抓住当成替罪羊。”李戈看了一眼蜂鸟，边操纵着飞船边说，“而那个K，能够得到机械协会石头的人必定是内部的人，可能是趁着机械协会内战来这里趁火打劫。而且那个K认识我，知道我的任务，一定非常了解这条航线上的任务以及几年前的历史。K拿了货物，可是货物里最重要的就在我们身边，现在只要跟踪他，看看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要那批货物，我们就能知道他的来历了。你做的追踪还有效吧？”
“当然。”蜂鸟回答。李戈和蜂鸟早早修补好了货箱，并且放置了一个仿制的A3850与其他废弃古代机器人一起躺在里面，免得检查货物时发现端倪。不过如今却被人劫走，的确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过我们要去地面了，听说那里很恐怖。”蜂鸟说。
“这不是有个专家吗？”李戈回答。
他们一起扭头看向A3850。
A3850正低着头沉思，他注意到一人一鸟的目光后忽然抬起头来，说
“我看见过。”
“看见什么？”李戈问。
“那个嵌套的两个圆环，我看到过，就在白墙之后的两个圆环，那是门。”
“什么门？”蜂鸟跳到A3850的肩膀上。A3850小声念了一段古语，李戈看了一眼蜂鸟，蜂鸟呆滞地摇了摇头。
A3850抬起头，笃定地说，“那就是门。”
对话似乎又陷入了死循环。
“希望它到时候也一样靠谱，不要——”李戈捂住了蜂鸟的嘴。
过了一会儿，船从云海底部轻柔地伸出去，仿佛从柔软的包裹中猛然掉落，飞船的浮空磁石的功效在这里彻底消失，一头向着无边的黑暗栽下去。风声在耳边呼啸着。
“这就是跟踪吗？你想自尽别带着我啊，”蜂鸟大吼，“我还有大好前途呢。”
“我忘了告诉你，飞船真的可以飞。”李戈轻轻拨动操纵杆，一双轻薄的羽翼从船的两侧弹出，整艘船平滑地向下疾驶而去。蜂鸟高声尖叫着，似乎忘了自己可以飞。A3850静静望着云海即将关闭的缝隙，微弱的光芒逐渐消失。小船一头扎进云海下方的黑暗中，跟随着已经不见踪影的圆环来到云海下方永暗的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