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戈又站在了酒馆的门前，厚重的木门颜色深厚，铜把手仿佛已经被反复来往的人擦拭光亮，泛着金属光泽。他摸了摸胸口，刚才还在的蜂鸟已经消失了。方才片刻的清醒的印象还留在李戈的脑海里，蜘蛛巨大的毒牙啃食着A3850的脑袋还有蜂鸟的大叫。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李戈迟疑地站在门口想。是K的又一个幻象吗？或者是自己在不自觉地情况下中了蜘蛛的毒产生了幻觉？可刚才那个熟悉的蒙面人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想了想，却没想出什么结果。他果断转身向后走去，远离这扇奇怪的门。隧道里的荧光石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黑漆漆的长廊，弥漫着白雾。洞窟的尽头透露出萤光草似的微亮，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片砖石、画着各种标识的牌子，碎了一地，分辨不清的碎片。他蹲下来试着把这些东西拿起来仔细看看，可是所有碰到的东西都在手里变成了一缕尘埃。隧道似乎与之前的前宽后窄已经完全不同了，只是一条直直的长廊。
李戈再往前走，发现不知不觉间，两边本来是灰色的坑坑洼洼的崖壁已经变成了红砖搭成的石墙，又有一扇门又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可是这次门的样式和刚才不同，这是一扇方形的玻璃门，玻璃上附着着斑驳不堪的污渍，等他走到近旁的时候，门发出叮铃一声，缓缓打开。
向后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李戈别无选择，只好向里走去。
里面依旧是酒吧，可和之前的不同的是，这里的灯光迷离黯淡，红色和蓝色交织着映射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墙面上。有许多人在舞池中央缓慢地沉醉的舞蹈着，穿着色彩艳丽的衣服。阴影里的家伙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与上次一样，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李戈的到来。
他走进去，再次在吧台前坐下来。一个白色衬衣和黑色马甲的瘦弱酒保走过来，询问他喝些什么。这次他摇了摇头。那杯酒水一定有古怪。
酒保的脸让李戈觉得说不出的似曾相识，然而他的记忆中绝对没有来过这样一个地方。吧台的旁边依旧躺着那个黑衣蒙面人，可是穿着却略有不同，他的大衣变成了衬衫，昏倒的方向却是如出一辙。
李戈细致地悄然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坐在黑暗里小声交流的酒客和舞池里的面孔，每个身形总让他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可又回想不起来。过了一会儿，李戈仿佛觉得所有人全部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匆匆过客的面孔，与他们再见好像是久别重逢。
事情好像变得愈发离奇诡异起来。李戈想要思考这些既视感与如此特别的幻象之间的关系时，忽然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看到是是刚才那个酒馆里扔骰子的一个酒客，身材强壮，裸露的胳膊上文着奇特的图样。李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待他先开口。
“我们缺一个人，来凑个数吗？”壮汉指了指一旁的圆桌。
李戈耸了耸肩，和壮汉走了过去，坐在一把高脚椅上。
加上李戈在内，桌子边已经围坐了五个人。正对面的是邀请他过来的壮汉，旁边是一个蒙着围巾带着墨镜的男人，李戈毫无印象，另外一个是个胡子拉碴的米尔德人，很可能是上次酒吧见过的一群米尔德人中的一个。
“怎么样，你会打这种牌吗？”壮汉拿着一副李戈从来没见过的牌在手里不断搓洗。
“没有。”李戈摇摇头。旁边的围巾男发出一声嗤笑。
“不过我学的很快。”李戈目不转睛地盯着壮汉说。
“好的，”壮汉简单地陈述了规则，他们就开始了游戏。
每个人的身边都放好了一摞筹码，李戈和他们进行了两局熟悉规则的游戏后，壮汉建议他们开始加注筹码。
“为什么要筹码？”李戈问。
“只是随便玩玩。”壮汉解释。“游戏也要分个输赢。”
牌局开始。很快坐在旁边的围巾男就笑不出来了。他输光了自己全部的筹码，率先等在一旁。赌局还在继续，随后米尔德人和那个陌生人也黯然退场。所有的筹码都聚集在李戈和那个壮汉的手上。李戈看着他的眼睛。
“你的确很聪明，”壮汉笑了笑，“假如你赢了，我可以请你喝酒。”
李戈没有说话，他看着自己的牌，默默思考着。
“好了，该你出牌了。”壮汉说。
纸牌在李戈的手掌中攥紧。李戈抬起头来，看着壮汉笑意吟吟的脸，问道，
“假如我输了呢？”
“那我们还是一起喝一杯酒。”壮汉说。
“我还有个问题问你，”李戈转过头去看着围巾男说，“我是什么人？”
围巾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作答。
李戈把牌丢在桌子上。
“看来我们不能玩下去了，先生们。我没兴趣和一群死人打牌，更没兴趣喝死人的酒。”
“哦，”壮汉仰身靠在椅背上，“这又是怎么说？”
“我已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死者的堡垒，记忆角落的幽魂，失去面孔的残灵留驻之所。原来我已经来到真正的幽灵城堡了。你们不再模仿蜂鸟是因为我对它太熟悉了吗？或者你们惊讶于竟然不能把它一起带进这里？”
酒吧里寂静下来，刚才轻歌曼舞的人群与酒桌上交头接耳的人统统望了过来，壮汉饶有兴趣地盯着李戈。
“看来我说对了。”李戈坐在椅子上看着壮汉，保持着一副无表情的扑克脸。
“原来那只鸟叫蜂鸟。”壮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这些筹码只是你们准备好的，不过现在想想这些筹码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吧”，李戈抛了抛那些筹码，“它们是什么呢？”
“记忆，”对面的壮汉坦诚的回答，“赢了的人就能获得你的记忆。”
“你们需要记忆做什么？”李戈问。
“生者的记忆能让我们感觉到活着的味道，”他玩弄着手指上的筹码说到。
“这里的一切，音乐，舞蹈，灯光，酒水都是虚有其表的东西。这里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也没有快感，我们只能沉浸在过去的场景里日复一日地做同样的事情，这些场景都是别人记忆的一部分，而你的记忆的一部分在你进入这里的时候就融入进来了，所以我们都看起来似曾相识。”
“但我没见过你。”李戈说。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壮汉问道。
“因为我看到你就会记住你，我见过那个形状的伤疤，那是眼的入会标志。”
壮汉摸了摸额头，笑了一下。
“你似乎与他们都不同。”李戈接着说。
“因为我吞食的记忆最多，在这附近的死者的记忆，大多都被我赢走了。”壮汉回答。“但身在这里，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种什么状态，你的记忆每时每刻都会消退。我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眼的光辉始终常在。而眼在，我的记忆就不会消散。”
“眼？”李戈问。壮汉只是笑，不说话。
“那么我怎么才能出去，你已经拿不到我的记忆了。这场牌局到此为止。”李戈站起身看着那个壮汉。
“具体方法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在幽灵城堡，一切都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而你看到的听到的是虚假的，只有记忆是真实的。剩下的只有你是个聪明人，能想明白的。”
“筹码你就自己拿着吧，至于赢走的筹码也归你了。再加上这两枚，这次算是你赢了。”壮汉眨了眨眼站起身，把两枚筹码扔进李戈的筹码堆。“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我的名字是韦恩，假如你能出去，就算是帮我一个忙。”
这次没有等李戈做出任何反应，周围的一切都如同尘沙一样散开了。他再一次站在了隧道的正中心。两侧都没有门。真实和虚幻，他的脑海里只留存着这句话，他闭上眼睛，放空自己向前走去，似乎没有尽头的隧道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李戈逐渐步入曾经在学院所学的冥想状态之中。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走廊里，他想起来蜂鸟和A3850，他感觉他们越来越近。
李戈睁开眼睛，看到A3850坐在旁边，一只直立的大头麋鹿被捆在旁边藤蔓根上。蜂鸟撑着他的眼皮，一双小眼睛凝视着他的瞳孔。
“哎，他醒了。”蜂鸟高兴地喊道。
A3850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机械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微笑。
“刚才发生了什么？”李戈感觉头疼欲裂，头脑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可是现在他顾不上仔细思考，站起身问蜂鸟。“我们在哪儿？”
“你刚才昏倒了，A3850把我们救了下来。”蜂鸟回答。
李戈坐起身，开始询问蜂鸟和A3850之前的经历。
在此之前——
在李戈把绳索交给A3850后，他不假思索地从藤蔓上纵身一跃，直直落下。
本来设想会重重砸在地面上的A3850却在半途砸在一张巨大的，粘腻的蜘蛛网上，凭着一瞬间的瞥视，他看到蜘蛛网上缀了一连串的猎物和一旁悬挂着一只硕大无朋的蜘蛛。蜘蛛正用猩红的复眼盯着刚刚落网的猎物，似乎正在庆祝自己的收获。由于A3850的到来，它的欢喜落空了。
因为它还没来得及高兴，这一连串的猎物很快逃走了。
作为古代机器人，A3850的重量使下坠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了巨网的承受能力，理所当然，他的身子像炮弹一样把巨网装了个粉碎，裹挟着巨网的残余落在了地面上，发出彭然巨响。
机器人毫发无损，可是巨网已经变成碎片如同雪花飘落。
A3850想挣扎着起来，可是手脚恰好被刚才撞破的坚韧黏滑的蛛丝裹得像是个肉卷，动弹不得。断裂的蛛网处落下来刚才那只船只大小的蜘蛛，愤怒地盯着这个蛛网破坏者。
于是A3850被蜘蛛沿着藤蔓间的高网一路拖拽回了洞窟，被粘在一张更大更结实的网上，似乎是准备留作给小蜘蛛的午餐。
在洞窟的深处，A3850四处观察着。在这里，即使是洞窟里，它的视野也如同白天一样清晰，每个细节都看一清二楚。蛛网，岩壁，还有一大堆猎物。
可以看到大蜘蛛是个出色的猎手，它的确捕获了不少猎物。
有一大群蝠龙被装在网兜里挂在网上，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有长着两条长腿的鱼还有一群四只眼睛的飞虫。奇怪的是有一只头大无比的鹿站在A3850旁边不断对他嚎叫着，看他没反应，还在挤眉弄眼。A3850对此熟视无睹。
蛛网纵横交错，一直深入到洞窟内部，似乎那里才是蜘蛛的老巢。
大蜘蛛按了几下蛛网。过了一会儿，从洞窟的内部爬出大大小小的蜘蛛，猎物们剧烈挣扎起来，可是无济于事。蜘蛛们开始蹲在蛛网上大快朵颐。
一只倒霉的蜘蛛挑中了A3850，它红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从没见过的牺牲品，两颗巨型的毒牙上不断有绿色的口水滴落，在蛛网发出嗤嗤的响声，吓得那只挤眉弄眼的大头鹿闭上了双眼，似乎觉得装死就可以躲过一劫。
不过蜘蛛没有理那只鹿，只是好奇地盯着面前的机器人。
它最后终于按耐不住，一口咬了上去。可是A3850的坚硬构造是非熔岩城特殊的设备才能熔化的，它的牙无异于是以卵击石。随着牙齿发出嘎嘣的脆响，那些腐蚀性的液体只是去掉了些机器人身上的锈迹，变得更加光泽明亮了。A3850也好奇地转过头看着这只蜘蛛。
小蜘蛛畏畏缩缩地退到一旁，轻轻敲击了几下网，其他的蜘蛛纷纷聚集过来，围着A3850咬了起来，A3850毫不在意。等到蜘蛛们一番尝试之后，却好像只是给A3850做了一番除锈，使他几乎焕然一新。
据A3850说，在这个时候，那只大的出奇的蜘蛛在洞窟外发现了昏倒的李戈，把它带回了洞窟，一起捆在网上，又离开了洞窟。
其他蜘蛛们的注意力还放在A3850身上，不断尝试着不同部位和不同咬法，在网上密密麻麻挤作一团。
蜂鸟由于体型娇小，完全没被蜘蛛注意到，它尝试着叫醒李戈，一遍遍的呼喊过后，可是李戈却只是动了动眼皮，就又昏过去了。
李戈可没有A3850那样坚硬的躯体，蜂鸟想着，一边着急地尝试着撕扯熔化蛛网。可是蛛丝太过粗大，还没有切断就又重新黏合在一起。蜂鸟看了看对面被啃来啃去的A3850，只能悄悄飞到A3850耳边。
“快点挣脱出来，要不然李戈就被他们吃了。”
A3850想模仿李戈无奈地耸耸肩膀，可是蛛丝粘的严严实实的躯体只是晃动了两下。眼看小蜘蛛们就要失去兴趣，蜂鸟急得团团转的时候，A3850的最后一块锈迹被腐蚀殆尽。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嘴里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叫声，小蜘蛛们愣了愣神，都跑向山洞内部去了。A3850身上泛起了如同刚遇见李戈他们的时候的幽蓝色的纹路，蛛网迅速地变软融化，化做了一滩软泥。
“赶紧把李戈也弄下来。”蜂鸟高兴又急切地催促，“等到大蜘蛛回来就来不及了。”
他们救下李戈，A3850想了想，救下了那只昏过去的大头鹿。蜂鸟也顾不上管这些，由A3850扛着一人一鹿，一行人连忙逃出了山洞。
“大概就是这样。”蜂鸟说完，看着李戈的脸。“可惜你错过了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情。”
“你还没听我的事情有多离奇呢。”李戈回答。
“你不就是晕倒了吗？”蜂鸟不屑地回答。
“我发现了幽灵城堡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