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日头初升，昨夜一场大雨，此时林间树梢俱是笼罩着一层薄雾。季沿着水流寻找清澈之地。他提着罐子走回来，走到溪边一块大石旁，说水打回来了。
大石上，羽昆正盘腿坐着，双目微闭。
“还要睡吗？”季又问。
羽昆睁开眼，略带苦恼的摇头：“我只是觉得身上沉重得很。”
自那日商定结伴一起走后，他们又在这山里走了近十天。这山里几乎每隔一两日便下一场雨，一下雨就不敢走，因此一日里走不了几里路。偏这溪流竟不知到底有多长，他们上溯着走了这么多日，还没走到它的起点。
昨夜又是一场雨，虽然他们预先找了一块栖身之处，但免不了打湿衣服。衣服穿在身上总干不了，使得身上湿气加重，羽昆又是女子，情况较季更严重些，故而总是无精打采。
“那我去升点火来烤烤。”季说。
“现在草木都是湿的，升不起来。反正太阳也出来了，我就干脆在这石块上烤个透焦得了。”羽昆有点赌气的道。
季不理她的赌气之词，自去树林里找树枝野草。他抱了一捆回来，铺在另一块石头上，像羽昆说的“烤个透焦”，中午好用这些干柴升火煮食。他从林间回来的时候，见羽昆已解了手臂上腿上缠绕的布条，摆在身边的石头上。如此她修长的四肢便露了出来。这场景虽不是第一次见，但每回看到季总有些不敢直视。他铺好柴后背对着羽昆坐在另一块石头上。日头渐渐上移，山中的雾气又开始蒸腾。
等到季觉得柴晒得差不多，他背身问羽昆饿不饿。羽昆摇了摇头，季当然没看到，继续道：“刚打水的时候我看了，那水里有很多鱼，等会儿我去试试能不能逮到鱼。”
羽昆漫应了一声。这一路上她们看到的鱼不少，可吃到嘴里的没有几条。季听她兴致不高，又说：“真的很多，你等会儿去看就知道了。”
这一路上他们大多吃野菜，因为只有野菜唾手可得。
羽昆只觉浑身沉重，她提不起一点精神，道：“你去捞就行了。实在不行，咱们还吃草。”
季默然，握着长矛自去了。
也许老天也垂怜他们，这回，季竟然真叉了条鱼回来。看到鱼的刹那，不止羽昆惊喜，连季也感觉不真实。
羽昆一步从石上跳下来。口里道：“我再去捞一条！等会儿煮一条烤一条。还有，把草木灰留着，我要洗个头。”
季呵呵的笑起来。
这是一个澄净的大水潭。季先下水试了试深浅，又把羽昆的替换衣服及草木灰袋子放在岸边石头上，便背身远远离开。走了会儿，见前面有处矮丘，便迈步往上爬。不一时爬到山顶，朝四周眺望。
西北方向，群峰如簇，山际与天际融为一体，隐没在了远方的深处，也隐没了他们冀望的路；东南方向，山势虽比西北方向的圆融，但在一望无际的绿色中，一个个山头数量不减，如陶罐里冒出的水泡，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无论怎么看，都既找不到起点，也找不到终点……
他与羽昆二人日日在山里闷头走着，彼此互相打气，总说一定会走出去。可是看到这番景象，那些鼓气的话全成了烟飘散到了空中，抓都抓不住。他心里有些茫茫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不知多久，忽然想起底下的羽昆，便转身欲回。转身的一瞬，眼角捕捉到一抹异色，他凝神看去，却是底下山谷的水潭里，正在沐浴的羽昆。
四山尽绿，潭水如碧。羽昆曲腿坐在石头上，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正侧着身清洗她的长发。从季的位置看去，只能远远看到她小小的背影，季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到了。一眼之下，他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只觉脑中闹哄哄一片，其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羽昆扭干洗好的衣服，将其铺在石块上。转身见季远远的走过来，她坐在石头上抓散湿发，等季走到跟前，问他要不要也洗洗。
“还有一半草木灰，洗洗吧。”她说。
季想说不用，却点点头。羽昆便背过身，季沉默地脱掉身上的衣物滑入水中。没多久，羽昆听到哗哗地水声，回头，原来季在洗头。他显得有些笨拙。男子不像女子身姿柔软，可以侧身洗，他只会将头发一阵揉搓，然后头整个没入水中。羽昆看得好笑，见草木灰还是原样，便让季到岸边来，她来帮他。
羽昆所在的石块便临在水潭上，正可供季将头搁在上面。她便拍了拍身下的石块，季沉默地踩水走了过来，仰头靠在了上面。头顶上方是蓝莹莹的一片天，没有一丝云。季看了一眼，眼睛有些受不住这纯净的颜色，不觉滴下两滴泪来，不由闭上了双眼。
季感觉到头顶有一阵轻柔地动作，那是羽昆在帮他洗头。时间仿佛很长，仿佛又很短。他听到水声，那是羽昆在浇水清洗。水流过他的耳廓，发出轰轰声。那声音如此洪亮。然而就在这洪亮里，他听到羽昆道：“好了。”他睁开眼，正对上满眼的笑意。他看着这笑眼，心中一动，抬手勾住羽昆的头，将她向自己拉近。哗哗地水声中，羽昆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离季不过一拳之距。她一手撑在石头上，一手扶住季的肩头，问道：“你做甚呢？！”
自己要做甚？季也不知道，看着她的脸，她的双眸，她的嘴唇……他也不知道他要做甚……
见他一副呆呆的样子，羽昆眉头一皱，飞快抬手在季的手肘之间一拍，季只觉手臂一麻，手里一松。羽昆灵活地一侧身，头从季的手臂中滑了出去，她跳下来站到了地上。季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羽昆质问道：
“你是不是偷看我洗澡？”
季的脸霎时烧了起来，他窘得只想钻到水底去，却强撑着，只不敢看羽昆。他这副样子就是答案。羽昆又气又怒，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季扔了过去。石头擦着季的脑袋，“扑通”一声落入水里。
羽昆气得满脸通红，季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便侧身低头道：“对不起。”
“去你的对不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