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吃饭吧,我让厨房加了几道菜。”慕齐抢先将我拉过去。
“一会吧,我先去换换衣裳,我不想让婉婉误会我。”长欢抬起妩媚的脸看着我,唇瓣微弯。
等他走出了大厅,我总算松了口气。
等他再一进门,明眸皓齿的女子变成了神采英拔的男子。
他一身白衣,上绣着墨竹,墨色腰带环系腰间,朱红色香囊闲挂于腰带,镶玉金冠将长发竖起,褪去脂粉妆容,他浅棕色眸子便愈加沉寂,浅色朱唇弯弯,同慕齐的冷若凝霜截然不同,长欢就像一个不问世事的儒雅道长,有出尘仙子一般的清雅卓绝之气。
“好看么?”
“什么?”我扭头,看到慕齐端起酒杯,看着长欢慢悠悠的重复道:“我问你,好看么?”
“嗯....好看。”我真心实意的点头,这样清尘的容貌,任谁都会发出好看的赞叹吧。
慕齐玩弄着酒杯,眯起眼睛,笑着问我。“我和他,谁好看?”
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谁能想到慕齐会这么问?慕齐提的这个问题,当真是要把我逼到绝境,一个太子一个九殿下,哪个我能惹得起?
“都好看。”我笑。
“是么?”那人嘴角一抹嘲讽的笑,不再说话,倒是专心吃起菜来。
仙风道骨的长欢笑起来,说道:“长安这模样,我从未见过,真是....可爱。”
呃…我看到九殿下俊脸上的表情变幻无穷,可能他也从来没有想到他一个杀敌无数,冷酷无情的人,有天会被自己哥哥笑称可爱吧。
“呵呵呵呵。”我配合得干笑了几声,他可爱到我浑身汗毛竖起。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长乐在一旁嚷嚷“九哥,你怎么了?”她俯身问坐在那里的慕齐,瞪着大大的眼睛,像个渴求知识的小朋友,都要趴到慕齐的脸上了。
“我怎么了?没事啊”慕齐向后离她远些,皱眉。
长乐晕乎乎的直起身,闭着眼,抱胳膊拼命抖起来“我九哥竟然在吃醋,啊啊啊啊啊啊,我九哥竟然!”
“.….”
慕齐用冷冰冰的眸子扫了眼他醉的不省人事的妹妹。
我低声笑得抽搐。
长欢淡笑,说道:“吃菜,吃菜。”我配合的夹了口菜。
可说完他便开始猛的咳嗽起来,咳得让我觉得心都要被吐出来。
有人急忙拿来了一个小瓶子,他咳着把药吞了下去,咳嗽渐渐平息,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
“三哥的咳疾如今怎么愈发严重了?”慕齐问道。
“天凉就容易这样,早已习惯”长欢温和的说。
“我明日还想带着婉婉骑马,三哥还是留在院里歇着吧。”
“无妨,一起吧。”
慕齐似乎不太想让长欢去,从一开始他俩的对话都夹枪带棒的,我也不知道他俩到底为什么一直较劲。
晚上新月来给我涂药,问我明天骑马是不是真的没事儿,我当然点头,作为一项必备技能,我必须要学会,以后万一用上了呢?!
“你想去吗?”我问新月。
她点点头。
“那明天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出发时,我拉着新月兴冲冲的站在了几匹马前犯起了愁,我俩都不会骑马,谁带我们啊?
“我要教你,你跟着我走。”慕齐拉着我的胳膊就朝着一匹白马走去。
我一边扭头看新月一边问“别急,新月呢?”
“让我三哥带着吧。”慕齐随意的说道,转头对长欢说“慕贤,你带着新月。”
长欢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慕….贤???”
感情这兄妹几个都起了个外号?
“我母亲姓慕,小名随母亲,有问题吗?”慕齐挑眉。
“你们几个一个妈..吗?”
“也不是,慕悔是后来我给起的,叫着方便。”
“哦哦。”
毕竟都是一个爹,难怪长得都很像。
“它叫莫允,打个招呼?”慕齐拉过那匹白马对我说。
“嗨~”我尴尬地朝着那匹马打招呼,那匹马和它主人一样,傲娇的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的脚怎么样了?”慕齐问我。
“还是有点肿。”我说。
于是我就又被慕齐抱上了马。
“走吧。”
慕齐朝后喊道,我回头,正看着长乐和慕悔站在昨日那匹红鬃马前争执着
“为什么就这一匹马?”慕悔皱眉问。
“怎么了?你还瞧不上我的马吗?”
“我想自己骑马而已。”
“那你说怎么办,就剩这一匹马了,又不是我的错。”长乐站在那里生气的抱臂。
“我说什么了啊?你气什么气?”慕悔无奈的问。
“你到底骑不骑?!”
“你坐前面。”慕悔说,似乎是有了阴影,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我再也不坐前面了!”
什么?小变态慕悔坐在前面,长乐坐在他身后拉着马缰绳?这画面,想想就好笑…
“不行!”长乐果断拒绝。
“为什么?”慕悔声音变大,有些生气“我是男人!哪有男人被女人带着骑马的!”
“那怎么了?能少你一根汗毛不成?”
“这和我的汗毛有关系吗?!”他们二人争执声越来越大,且话题点也越来越偏。
“慕悔,你就让着长乐,毕竟你是哥哥啊”长欢好言相劝,也许是长欢一直是温温柔柔的,他两个完全没有听,依旧争论不休。
“你俩不用去了。”慕齐冷冰冰的说道。
果然还是杀伐决断的九殿下说的话有分量,两个人立刻停了争吵。
“九哥~”长乐差点要哭了,撒娇说:“不吵了,就听慕悔的,你让我们去嘛。”
“那走吧。”慕齐调转马头便朝前走去。
我们出了院子,便走进竹林,昨夜下了场小雨,雨后什么都觉得明艳起来,就连竹子也比这前几日青翠不少。竹林一直阴凉,入冬后就更凉了。幸好昨日多穿了一件衣服,慕齐还让人备了几件大氅让我们披着,如今倒是不冷,只是空气凉嗖嗖的,我似乎又听到身后不远处长欢的咳嗽声。
“现在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问慕齐。
“没事,你以后记住你叫淑婉就行。”
“但是长乐知道我是…青楼女子啊,慕悔也知道。”
“没关系,他们知道你是要进将军府的。”
“什么?他们都知道?”我有些吃惊,慕齐如此谨慎的人,竟然会把复仇之事告知这么多人?
“不算是知道,我只是说你是将军失散多年的女儿罢了。”
“哦,将军已经认我了?”
“当然。”
“何时入府?”
“雪后,你这么着急?在这呆着不好吗?”慕齐轻笑。
“确实好。只是心中没着没落,如此快乐的神仙生活我当下无福消受。”
“以后可就没了,你可得好好消受消受。”慕齐说“坐稳了,驾!”
胯下的莫允听到号令,便向前飞驰而去,我吓得接连叫着捂住眼睛,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跑的时候先打个招呼啊,这个慕齐要把我气死了!
我喊着:“慕齐!”我想对他说你慢些,结果嘴里灌满了凉风,硬生生把我的话堵了回去。我只好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拉着缰绳任马向前跑。
可慕齐倒是笑起来,我听着他在我耳边说:“阿常,睁开眼,睁开眼看看前面。”说完竟一手拉过我捂着眼睛的手,在我耳边有嘲笑起我来:“还真是胆小鬼。”
他温热的掌心覆着我的手,我觉得心跳加速,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的遥遥长路和身侧飞速后退的竹林,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慕齐似乎感受到我的变化,问我“你要不要试试?”。
他让马停下,跳下来牵住马绳,让我慢慢骑马。
“背要直,腿不要太向前,不能像在倚着椅子那样。”
我按照他的话做,但实在太难了,学了很久才勉强能慢慢的御马前行。
“你怎么这么不协调,还跳舞呢!”慕齐说。
“没骑过,没天赋。”我白眼。
“不急,慢慢来。”慕齐嘲笑我的目的达到,笑着安慰我。
我们这边慢吞吞,身后却传来的马蹄声,我回头去看,看到慕悔坐在马上,背后是一脸惊慌又迷惑的长乐,那匹马片刻便从我们身边越过,只留下一阵冰凉的风。
“九哥!救我!”长乐大喊。
“糟了!”
我听到身后长欢喊了声,慕齐将我抱下马,便上马去追,他身上墨绿色衣袍和黑墨般的长发随迎面的风扬起,马蹄落在地上溅起片片竹叶,我站在那里只能看到一个飘逸洒脱的背影。
长欢也骑马飞驰而过,只剩下我和身后慢慢走着的新月。
我跑回去拉着新月问:“新月,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新月摇头,跟我打手势说,好像慕悔着了魔。
我抬眼去看,骑马的几人早已隐没在竹林中,看不到了。不知道长乐会不会有事,慕悔着魔,种种似乎都不只是他自己乐意的,这样想他也着实可怜。
我们在一个清澈的小泉边坐着歇息,不一会便听到哒哒的马蹄声,长欢已经带着长乐回来了,长乐眼睛微红,似是很担忧的模样,与我第一日见到勇敢无畏的红衣飒姿女子截然不同。
“他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这样了?”
“不用担心,你九哥已经去找他了。”
“他的病去年就很少发作了,如今怎么会成这样?若是有人害他,我绝饶不了他!”长乐生气的下马,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瞪着我。
难道是觉得我会害慕悔吗?我甚是迷惑。
“好了,长乐。”长欢温柔的劝导。
慕齐回来时,我们正坐在泉水边发呆,各有心事,长乐变得很暴躁,动不动就甩鞭子,搞得一地全是被打落的竹叶,清澈的泉水里飘得全是翠绿的竹叶子,她还时不时的瞪我一眼,两眼,三眼….
慕悔坐在马上看上去很虚弱,他嘴里喃喃,看着长乐说:“对不起。”
当我们回到院子的时候,慕悔已经晕过去了,我们几人突然闻到一股香气,我只觉得有些熟悉,这香气入鼻极香,化到嘴里却是苦的,不一会我的嘴里便被苦味占据了。
“噬魂香?”长乐惊叫。
慕齐和长欢的眸子都十分暗淡。
我听过这个名字,可是这就是噬魂香?如此美好的香气,竟是传闻中索命的噬魂香么?
传说噬魂香是西夏国镇国之宝,此香极其香甜,闻到多次的人会不知不觉依赖此香,若失去了香气,便会痛苦难忍,烈火焚身一般,浑身发烫,像着魔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极易伤害到别人。
而噬魂香最厉害的一点便是它可以指人,设香者,把香欲先点燃,香味发散之时,把自己的目标展示给闻香者,多次以后,闻香者便会着魔发作,脑中的念头只有一个,便是要杀了那个目标,将那目标撕碎或啃噬,为达目的,不会顾及自己所处的任何处境,狗皮膏药一样追着目标,死不放手。就算自己受伤又或被杀,都只认定目标。
所以此香对闻香者和目标来说都是地狱之香,你死我活是少不了的。
多年前,西夏与辽赤羽口一战,西夏国便是凭着噬魂香战胜强盛无比的辽。
谁都知道那些辽人被闻香的西夏人啃噬的渣都不剩,赤羽口战役中的辽人血染金沙,整片沙场全是被啃噬烂掉的骨血,听人传,那里的天空成了妖紫色,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赤羽血气经久不散。从此赤羽便成了两国交界都不敢踏足之地,入赤羽者,闻香便死,说的不仅仅是被啃噬而死的亡魂,还有那些成了啃噬者,从此地狱人间徘徊的行尸走肉。
可…传说固然是传说,怎么能信以为真?
我正思索着,慕齐他们已经将慕悔抬进书房,铁链刚把慕悔套牢,我便听到铁链砸着铁板的巨响,声声像是要把铁链挣断一般,接着便听到慕悔那撕心裂肺的吼声。种种迹象,和噬魂香的反应极其相应。
“伤口是你包扎的?”长乐走出书房问我。
我点头。
“那香被你藏在哪里了?”
“我没有啊。”
“你没有?”长乐走近我,长鞭握在手中,脸上怒气滔天,眼神的恨意似要将我活活撕碎一般。
我偷偷地摸着一直带在衣襟中的短刀。
“那这是什么?”长乐一把将我头上的簪子夺去,我的头发也随之全部松散,披在肩上。
“谁会带着白色簪子到处招摇过市?”她拿着那支金簪质问我。
那只簪子一端只是有个不起眼的白色雏菊,而周围全是红色海棠,怎么会是个白簪子?
“来人。”她竟然让人把簪子点了,我看着她,真觉得无语,都说真金不怕火炼,就算上面有白色的瓷花,那又怎么可能被点燃呢?
可是,那股奇异的甜香又开始飘散,弥漫在我俩周围,簪子上的白色雏菊竟然在燃烧,慢慢的变成了白色灰烬,散落在地上了…
怎么可能?!
“这簪子明明是慕齐送我的”
我皱眉,怎么可能呢?慕齐送我的簪子竟带着噬魂香?难怪我闻着那么熟悉,用噬魂香控制我吗?让我变成杀人嗜血魔头?可他明明待我那么好….
我实在难以置信,长乐似乎也没有料到我会这幅模样,咬牙切齿的说:“慕悔是你害的,你还忿忿不平?”
我一点都不想再听她说什么,这个簪子是我十七岁时慕齐亲手给我戴上的,以前的那个簪子我戴了两年,他能送我簪子我十分开心,每天都小心放置,还会常擦拭,日日都带着,从不想着换别的样式。
可现在,这支珍贵的簪子上面是噬魂香,就算不点燃,香气也会散发出来,无非就是中毒早晚的问题。
“这香我闻到过多次,绝对不会出错,你说我九哥送你的,我是一丁点都不可能信,你到底是不是静妃派来的?说啊你!”
原来是真的。”
我不禁暗笑,我一直让自己信任之人,我阿常此生除了新月唯一想要依赖的人,给我下毒,还是至阴至险之毒,他说我们合作,演一出戏,他说他能帮我复仇,原来第一步我便错了,原来我就是那个被他买了还会被他的假仁假义感动的傻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我一直以为我早已心死,本该是刀枪不入之人,本就是会被焚烧成为蘼粉的命,可是我竟然还去相信那个在危难之际归来救我的将军,去幻想我阿常也能有家,去感激那个只因我害怕就站在窗外守我一夜的九殿下。
更可笑的是,昨日我趴在他的背上,还贪恋着他的温柔。
“长乐你在做什么?”慕齐皱眉走了出来。
那支簪子已经被火灼烧变了颜色,长乐将它丢在了地上,弃如敝履。
就像我曾经的信任一样,丢弃于脚下。
我把簪子捡起来。
“哥!”长乐大喊一声。
慕齐闷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暮色沉沉,今日本来放晴的天又变的满是暮霭,四周死寂一片,慕齐的眼睛不再如以前那样光彩无限,取而代之的是沉寂,像是封存了一切往事,如霜花一样冰冷。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洒在他墨绿色的衣袍上,如同绽开了一朵妖艳的牡丹。
“算是,见面礼,顾长安。”我冷笑。
他教会我如何杀人,却不曾想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我颤抖着松了手,我披头散发,转身便朝着竹林深处跑去,这样奔跑的样子一定像个女鬼。
我一点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因为我知道我怕,我怕他解释不出,我怕他说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怕有天我会像慕悔一样发疯,我怕我随时会像恶心的蛆虫一样啃噬别人的血肉!
可其实,我最怕的是,他就这样瞒着我,把我这把刀如同那把簪子一样,弃如敝履。
我跑了多远我不清楚,黑夜已经来临,竹林里一片漆黑。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把我的东家捅了,除了痛彻心扉的悲伤和难过,留下的还有吃惊和无力,深深地无力,这种无力渗入我的骨髓,我浑身都不再有力气,只得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我想起初见慕齐时他那双明艳的眼,懒散的笑,眼中似明亮的琉璃,折射着夺目的光,那一眼,真的足够惊艳,点亮我这黯淡的十几年。
可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像是有浓稠的浆糖一样压抑着我的心口,风卷残云后,只剩下那一点点的凄凉。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多年来从未有这种感觉,就像骨头接错了位,难受至极,从内到外,浑身不自在,却也能忍受。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这一刺,就当做给九殿下顾长安的见面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