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我喊道,“咚”的一声,嬷嬷怀里的药罐子被摔在了地上,各色的药撒了一地。
“诶呦!”嬷嬷匆匆给我行礼,一边愁眉苦脸的看着一地的药。
“嬷嬷,这是要去哪里?”
“老奴是要给大夫人熬药...”不知怎的,她神色突转,赶忙闭了嘴“大夫人还急着找我,老奴就先告退了。”
我看着一地的药,真不知道大夫人日日喝的是何种药,又得的是哪门子的病呢?
“来人,把这药扫了。”
我让人把药扫了,但还是让新月偷偷拿了些,准备下午出门去药店问问这到底是何种药。一扭头便看到慕齐,想起那日,我又开始不自在起来,毕竟是皇子九殿下,将军府也是来去自如。
“九殿下,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那人依旧是懒洋洋,眯着眼看着头上的日头,笑道“没事就不能来?”
今日阳光充沛,慕齐整个人都浴在日光中,侧脸如同剪影一般俊朗,少了些周身的寒意,就连那深潭寒冷的双眼都镀了层柔软的暖,像是煮沸的热茶,蒸腾出迷蒙的茶香。
“有事便说。”
“庆功一事,婉婉是忘了吧?”他问我。
我又想起那日,燕国九殿下在我耳边委屈巴巴的说:“不,你从不算数。”
再看看眼前人,深蓝色绣袍,漆黑如墨的头发被银冠绾起,再配上这俊秀男子的皮笑肉不笑,眉眼微弯,说这话时那眼底的暖意瞬间蒸发,冻结,如同冰凌开花,看的人转瞬结冰。
怎么看都不是同一个人。
我冲他讨好的笑道:“当然是不敢忘。”我又说“我找你正好有事。”
“什么事?”
我将大夫人每日喝药和刚才嬷嬷的怪异举动一一同他说了,慕齐思索一会,便说:“确实不正常,你把药给我,我去帮你问问。”
“也好。”正好这里到处是监视我的,还不如全权交给九殿下。
“太子送的夜明珠,你可有好好赏玩?”慕齐问我。
我不太明白,但此话,需要警惕。
“太子送的礼物太过贵重,我也只能好生锁在柜子里。”
“是么?”慕齐抬眼“那便交给我吧,我替你送回去。”
“为何?”我问。
慕齐低头笑,浅淡的眸子映出我的倒影,他敲了敲我的额头,手指冰凉,语气理所应当:“不为何。”
于是我就将两颗珠子一道取了出来:“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还了吧。”
某人挑眉,嘴角微弯,棕色瞳仁在阳光下闪耀光芒,像是狡猾敏捷的猫儿,眸中又寒凉淡薄起来:“你确定?”
“开玩笑开玩笑,呵呵呵呵”我迅速将蓝珠子放回匣子里,只把红珠子递给了他。
他接过盒子,转身欲走,又道:“欠我一顿饭,别忘了。”说完便闲散朝外走去。
“九殿下与小姐关系真好啊”远处几个小丫鬟在旁边看着慕齐走远羡慕道。
“都闲的无事可做了吗?”九儿在一旁呵斥,小丫鬟们立刻散去,做自己手中的活计去了。
“小姐,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府了。”九儿对我说道。
“好。”我点头,和新月一起打扮好便进了马车。
荷兰沐染已经在车上,看到我进来,便又向我解释一通:“娇娇姐说洛衣坊又有新料子来了,她特意找你我一同去看布匹,你不知道,这洛衣坊可是不对旁人开放的,咱俩去也是得了娇娇姐的面子。”
“嗯,小染和娇娇姐关系很好吗?”我好奇问道。
“那还用说,娇娇姐的母亲是我表姨呢,当然很亲。”
“哦,原来如此。”
“不过姐姐,你和你的丫鬟带着面纱作甚?我们又不是去做坏事。”贺兰沐染指着我的面纱问道。
“哦,我最近脸色不好,害怕出去丢了妹妹的脸。”我捂了捂脸,不好意思道。
贺兰沐染听我这么说倒是没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好生说:“你毕竟是我阿姐,怎么会丢脸呢?更何况姐姐天资容貌都...”她似乎很不愿意承认,最后那两个字“绝佳”被淹没在马车的车轮声中。
“不知道父亲平日里喜欢什么?沐染,你能跟我说说父亲吗?”见她对我并没有先前那般嫌弃,我便趁热打铁乐呵呵的拉近距离。
“父亲很好”她回忆般的笑起来,看得出一直在父母关爱的蜜罐中长大,我见打听不出什么,便索然无趣,倚在车上昏昏欲睡。
“你知道吗?父亲同我说,他最爱的人是我娘,大夫人他一点也不喜欢。”贺兰沐染小声的对我说,带着点沾沾自喜。
我看着她,又觉得可怜,连父亲对母亲的爱,都要比出高低。
“我怎么听闻,父亲最爱的是我娘,不是听闻,是人人都这么说。”我笑。
她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被我这么一激,便生气地说:“父亲故意这么说的,至于原因嘛,我自然不能告诉你,所以姐姐,你可不必仗着别人口中的盛宠就胡作非为。”
我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小丫头倒是也不简单。
下了马车,只看到牌匾上写了两个大字“画坊”,而不是沐染说的洛衣坊。
“娇娇姐在这里,我们先接上她。”沐染先我一步跳下了马车。
我随新月一同下了马车走进画坊,倒是没见到几幅画,而是很多书架,架子上堆满了册子,随意翻了几本,都是别人画的画册,有的还配了字,连成故事,倒是有趣。
“你们来了。”董娇娇正看册子看的出神,被身旁的丫鬟提醒了下,抬头看着我们问。
我点头,把一件礼物呈给了她;“姐姐,这是上次欠的生辰礼,还望姐姐勿要见怪。”她愣了下,便让人收下了。
“谢谢妹妹。”
“娇娇姐看的什么啊?”贺兰沐染问。
“哦,一本画册罢了。”她收了册子,册子上写的佳人二字。
贺兰沐染拿过书便欣喜道:“这本画册我听人说起过,讲的是一个姑娘本要嫁给一位公子,最后却嫁给了那位公子的父亲,从此成了公子的后母。”说完,沐染还笑起来“你说怎么会有这等好笑的事。”
董娇娇急忙站起来,有些羞愤的伸手便要捂她的嘴:“妹妹啊,快别说了,这大庭广众,我们女儿家一定要谨言慎行。”
“知道了,我这就不说了。”荷兰沐染冲她天真的笑。
这么有意思的书,我倒是没见过,还是画册,临走我也拿了一本,准备带回去慢慢看,倒是不辜负来这么一遭。
我们一同去了洛衣坊,果然有许多上等的布料,是从未见过的颜色,摸起来也十分顺滑,质感很好。
“是你吗?”一个男子拽住沐染便问。
沐染惊讶的甩开那男子的手,吼道:“大胆,你谁啊!”
“对不起,在下认错了人。”那男子垂眸,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不快出去!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沐染的贴身丫鬟喊道。
可是我发现这男子开始仔细的盯着我看,这么看倒是有几分眼熟,难道是以前在佳悦居的客人...但是我现在带着面纱,应是认不出吧。
“阿常?”我呆住。这男子已经认出我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上前拉住我,深情的说:“我好想你!”
我满脑子飘着四个大字:大哥你谁?
“你认错人了。”我镇定的说。
“阿常,你说走就走,整个佳悦居都没什么意思了!”他苦闷着脸,仍旧拉着我。
“这位公子认错人了,掌柜的,还不快赶出去。”董娇娇说道,而掌柜的却是慢悠悠的,一副这人不好惹的架势。
“我真的不认识你。”我甩开他的手道。
“你带着面纱也能看到你的朱砂痣。”
我“....”
该死,怎么忘了这一茬。
“你真的认识她吗?”董娇娇似乎来了兴趣。
“认识的。”
“我不认识你啊”我说道。这董娇娇怎么如此不靠谱,还聊起来了。
“在哪里认识的?”董娇娇又问。
“掌柜的!还不将人扔出去!”荷兰沐染气恼的说。
“都是开店做生意的,还有赶客的不成,我,你可惹不起。”那男子威胁道。
掌柜的夹在中间,一时进退两难,直冒冷汗。
“我惹得起。”这声音温和宽厚,却带着难以反驳的冷静。
“参见太子!”掌柜以及整店的人都下跪行礼。
我看到来人松了口气,只是同太子的偶遇,着实勤了些。
“四哥!”那男子皱眉。
这人竟是皇子...我还真是招皇子的悲催体质。
“老六,你是胆子大了,堂堂一个皇子,都敢强抢民女了么?”
“我没有,四哥,她明明是...”
“这是贺兰府长女贺兰淑婉,莫要说错话。”顾长欢打断他说。
那男子眼中惊讶,看了我半天,遗憾喃喃道:“九哥和四哥都喜欢的人,看来是轮不到我了...”
我“...”
顾长欢“...”
董娇娇“....”
“今日我六弟吓着几位姑娘,你们买的所有布匹,孤包了。”顾长欢莞尔一笑,转身便拉着六皇子走了。
我已经想到明日汉城百姓的谈论内容了...
那天贺兰沐染买的十分尽兴,定做了十几身不同布料的衣服,我也定了几身,董娇娇仿佛意兴阑珊,拿了两件布匹便说要回去了。
“姐姐,你怎么能和这么多皇子相熟?”路上贺兰沐染问我。
“意外。”除此之外,我还真找不到别的理由。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六皇子。”
“你一个将军的女儿,怎么会没见过六皇子呢?”
“六皇子几乎不出宫,自幼体弱多病,谁能知道今日看其实和正常人无异呢?”
确实和正常人无异,否则也不会去青楼闲逛,还爱上青楼的姑娘...
“不过你知道吗?六皇子真正不出门的原因是因为去世的三皇子,他的亲哥...”
“是吗?到底是什么秘密?”我凑近,低声问道。
“这我也只是听说,三皇子当年勾结佞臣,企图谋反,被皇帝囚禁了,最后服毒自尽。六皇子听闻后就去找皇帝,好像还想杀了皇帝呢!结果腿被打断了,禁足了两年,后来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了。”贺兰沐染声音很小,生怕被人听去,引火上身“而且他从出生后,他母亲就悬梁自尽了。”
“爹说皇宫可比我们看到的深多了,不仅后宫乱,朝堂更乱,党羽之之争,还牵扯后宫内斗,下毒的下毒,陷害的陷害...”
“嗯,是挺可怕的。”我笑。
“若嫁进宫,岂不是很惨。”
“确实惨。”
“哎呀,你”贺兰沐染似有些恨铁不成钢,低声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不怕吗?”
“怕,当然怕。”
“所以啊,姐姐还是早做打算,不要嫁给皇家之人,可都是薄情寡义之人呐。”
我不由得想起慕齐,记得他跟我说“帝王家,向来无情。”
那时我不以为然,只是当做闲谈,现在却深刻地记起,冬日黑夜,他眼底的冰犹如皇宫厚厚的围墙,牢固坚硬,将真实的他埋进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宫墙之内,他确实如他所愿成为帝王家无情冷淡之人,他掩饰的很成功,就连表达开心的笑,都透漏着疏离,凉薄...
古往今来,人人都想做皇帝,都羡慕皇子风光无限,可背后的肮脏和阴毒,也许只有身在宫墙内的人才有深刻的体会吧。
倒不如说,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
“姐姐,你听到了吗?你真愿意嫁入皇家?”
这贺兰沐染说了这么多,原来是防止我嫁入皇家,是真的为我好?我相信了才是天真。
我只道“皇命难违,一切都是命数。”
她听了似有触动,不再说话了。
令我意外的是,前几日发生的事传到汉城百姓那里,内容比我想象的夸张了好几倍,说宫里好多个皇子为我争风吃醋,六皇子还不惜同太子大打出手...大家皆叹息,这么多的好事,都让我一人碰上了。
由此我琢磨贺兰沐染给我说的六皇子的事情,其真实性还是有待商榷。
此刻的我正闲来无事,坐在大夫人细细的品着上好的西湖龙井,据说茶水是特地收集的早晨霜露,端出来便能闻到那股茶香绵长,入口醇香。
“你父亲待我一向如此,连我母亲在世时,都怕他把我宠坏了。”大夫人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
“娘是怎么遇上爹的呢?”我笑着问。
“他本是贺兰家养子,我们一道都在景明轩读书,算是自幼就认识。”
“哦~青梅竹马吗?”我问。
“也不算是,他比我大,那时候和另一家的姑娘走得很近,”大夫人本就清冷的面容又冷上几分,突然站起来,发疯一般的咒骂“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姐姐,好啊,他竟然背着我娶她进门!”她的眼里闪过狠厉,突然将手中的茶碗砸了出去“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夫人!”嬷嬷急忙跑进来,拉着她,对我说:“夫人又犯病了,小姐今日回去吧。”
“别走!”大夫人死死的拽住我,语气中带着央求:“别走。”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我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肩安慰道,大夫人在我的怀里竟然慢慢平息,嬷嬷也很意外,默默退下了。
大夫人在我怀中平静下来,不再说话,我想起被烧死的柳依依,贺兰俊卿,你究竟做了多少好事。
“以后母亲再慢慢跟我讲吧,不急。”我轻抚她瘦弱的背,眼角闪过冷意。
我搂着她,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画,其中有一幅竟让我十分熟悉,这画上的女子...同以前见到的五竹的画怎么如此相似?
“母亲,这幅画真好看。”我指着那副画说。
她坐起来,打量半晌,回忆道:“这画是一个朋友给我画的。”
我说怎么看大夫人第一眼时这么眼熟,原来很早就在五竹的画里见过了。
“这位朋友和您一定关系很好吧。”
她愣了愣,淡淡笑了下,眼里迷蒙,像是落了层霜:“是,以前是很好。”
“如今人在何处,可还有联系?”
“我也不知道人在何处,大概...死了吧。”她说着,语气淡漠,仿佛不愿意回忆起。
隔日,慕齐来找我,告诉我这个药里面不但有梦迷粉还有西域的药鸦骨伤。
“鸦骨伤,本是强身健体的药,但是一遇梦迷就会变成致幻和混乱的毒。”他声音低沉“看来大夫人的旧事很重要。”
“这药怎么办?”
“停了便可慢慢恢复,若是服用久了,无解。”他将另几包包好的药递给我:“这些是安神的药,你把以前那些药慢慢换了,找时间私下告诉大夫人吧。”
我点头。
“换药这件事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慕齐看着我说。
“九殿下还会担心啊?”我笑。
“怎么不能”他轻捏住我的下巴,眼底带笑,凑近“我的人,自然要保护周全。”
自打醉酒那日他做了逾越之举,如今愈发娴熟。
我闻着那股冷香,拉开他的手,也笑:“九殿下,自重。”
“明日随我出府,菏泽又来了许多灾民。”
“我还没说今日在大夫人房中,我看到了五竹画给她的画呢!”
“五竹给多个女子画画,他这心装的人多了去了。”慕齐不以为然。
“可为什么大夫人竟还留着,还挂在房中?”
“这倒是有点意思。”他笑,又随手给我了一个玩件“交给你查了。”
什么东西?竟然滑溜溜的,我伸手一看,是条滑溜溜的蛇,还在扭动,吐着蛇信子,吓得我一下将蛇甩出老远。
“慕齐!”我咬牙。
他强忍着笑,压着笑意说道:“不咬人的,我还取了名字叫小常呢。”
“你给我滚!”我气道。
“不懂珍惜”他摇头啧啧,又弯腰将那条蛇缠在腕上,抚着小蛇,无辜的说道“你看,小常不咬人。”
他见我半天不说话,略略紧张的问道:“阿常,你怎么了?”
我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张嘴便咬,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咬出一排紫牙印,齿寒道:“我咬人。”
第一个字被我咬的极重。
他看着那排紫牙印,又看看我,叹道:“也不必这么着急给本王留下什么痕迹。”然后在我气的快要发疯的时候,潇洒离去。
我甩头回屋,头钗都险些被我甩掉,慕齐总有本事将我气的发疯,而遇到慕齐,我也总能轻而易举的生气。
第二日,日上三竿,我才和慕齐一道坐马车去了菏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