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段时日,在苏牧云来到天墉城的第四天,天气终于好转。
淅淅沥沥的春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晨风。
早已憋在将军府中多时的苏牧云也终于有机会溜出府去,好好看看脚下这个夜阑的百年帝都。
当然,这次出门,少年身后还跟了两个小跟屁虫。一个是侍女小雅,另一个便是之前许诺过的夏浅薇。
两个丫头正值青春活泼的年纪,又相识已久,跟在苏牧云身边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不停,多是一些将军府的家长里短,偶尔还会提及上官家的小姐。
对于上官清雪,看得出这两个小丫头对她都很敬佩也很喜欢。总是时不时地向苏牧云暗示对方的好。
而苏牧云的回应,大抵也就是点头笑笑。
这两个丫头的好意,他是知道的,但毕竟是婚姻大事,这事关两个人在一起的一辈子。他不可能仅凭他人之口便对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人去下一个结论。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对方的不负责。
......
很快,一行三人便走出了相对安静的乌衣巷,来到了热闹的街市之中。
此时东方天际日光倾城,在晨曦万丈间,天墉城也已完全苏醒了过来。
仅仅走了一会儿,便看到无数茶楼,酒馆,当铺,拍卖行,甚至是青楼等烟花销金之地。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武馆和类似佣兵集散地的地方。附近大大小小的商铺早早便开了门,迎接着来往的行人。
路过某些有名的建筑时,身为向导的小雅便会开心地向苏牧云介绍一番。偶尔遇上认识的人,她也会极有兴致地八卦给自家少爷听。——这是某某家的公子,前些时日去青楼时被自家老爹抓了个正着,着急忙慌地从二楼跳下去,摔断了腿云云。
这时一向淑女的夏浅薇则会噗呲一声笑出声来,随后赶忙用手捂住嘴巴,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颇为可爱。
苏牧云此时也是发自内心地开心。整座城池的景观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清风拂面间,体味着这夜阑帝都的繁华喧嚣,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现代化都市。
二者的繁华不尽相同,却都各有风味。
而在这些短暂的表象之下,沧海桑田的变迁,又有多少人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几度丘墟,又几度繁盛。
正像他们一路走来,在人声鼎沸的繁花街巷中,也极少有人能注意到,在巷口某些阴暗的角落,会蜷缩着多少所谓的‘异邦’之民,又遭受着怎样的凌辱与欺负。
苏牧云偶尔抬头向他们望去,看着那些人脸上的麻木和空洞,仿佛连春日的阳光都难以照进他们的眼睛。宛如一坛死水,向下望去,看到的满目都是对生活的绝望。或者,对他们来说,生与死早已没有了清晰的界限。
他不禁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如果没有妹妹的相依为命,自己的那十几年也许也会是像他们这样活着吧。
果然每个时代都有人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慢慢腐败,然后消逝,无人察觉,就像是这世道从未有过他们的身影。
受欺负时,有些人拳头紧闭,偶尔透露出一丝愤怒;而有些则已没有了任何抱怨与怒火,
苏牧云看在眼里,却也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烙印,自己改变不了什么。曾几何时,当他得知妹妹身染绝症的那一瞬间,似乎也是这种眼神。
“那些人怪可怜的。虽说如今被列入了夜阑百姓的一员,但还是处处受欺负。”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少爷沉重的心情,小雅斟酌了一番,缓缓说道,“以前随夫人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想过要帮忙...但那些人根本不让我跟夫人靠近。”
苏牧云点点头,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长期的遭受迫害,那些人不仅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同时也对夜阑的这些原住民充满了戒备。想让他们放下戒心,谈何容易。
苏牧云叹了口气,便继续朝前走去。因为带了两个小丫头,因此走的并不算快。有时候累了便在附近的茶馆坐坐,吃点小点心。
一行人走走停停间,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城郊一处不算太热闹的街道。
“少爷,您看,前面就是清水河,也是天墉城内为数不多的河道呢。”小雅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牧云抬眼看去,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顿时出现在眼前。
兴许是河道治理有方,水面上碧波荡漾,些许白雾笼罩其间,隐约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画舫在河面安静地停靠着,不愧有清水河的名头。
据小雅所说,到了夜晚时分,这里的画舫才会真正开始热闹起来,现在大抵是没什么人的。
因为处于城郊的缘故,位置稍稍有些偏,附近没有多少大点的店铺,路上也多是一些挑着扁担的小贩。
几人向河堤走去,两岸都种有一些柳树,嫩芽新发,春意盎然。脚下则是一片延绵的青草地,阳光透过茂密的柳条落在草地上,形成一道道唯美的剪影。终归算是一处不错的景致。
几人站了一会,兴许是觉得累了,苏牧云便在小雅与夏浅薇微微惊诧地目光中,毫无形象地席地坐了下来。
夏浅薇身份虽不及苏牧云这样的贵公子,但也是官宦之家出身的。而小雅虽是一介丫鬟,从小受到的也是良好的侍女礼仪。如此席地而坐的事情对她们来说着实有些不雅。
“少爷...”
小雅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苏牧云打断了,“现在又没什么人,怕什么。”
于是少女只好委屈兮兮地跟着坐了下来。此时有和煦的春风拂过河面,吹到脸上,湿湿的,凉凉的,格外清爽。
先前还有些抗拒的两个少女此时也是认命了,闭目感受着微凉的春风,与清水河淡淡的特有的气息。
“哈哈,苏大哥真是好兴致!”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少年爽朗的笑声。
苏牧云因为跟随剑心训练的缘故,耳力比一般人好上不少。他倏地睁开眼,朝河面上看去。
只见一艘两层高的中型画舫正缓缓向他们驶来。在画舫的前头甲板上,隐约站着几道人影。
离得近了,才发现,除了一名船夫,站在船头的赫然便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此人衣着华丽,体态…浑圆,脸上肉呼呼的,满脸红润,一看就是哪家的富家子弟,还是营养很好的那种。
苏牧云看向他的时候,他正高高地扬着那胖乎乎的手,似乎颇为高兴的样子。
瞧这熟络劲,显然又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熟人’。
苏牧云刚想问小雅,这又是哪家的妖魔鬼怪时,这小丫头倒是先一步看出了少爷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少爷,这位是蔺十三,蔺少爷,是百剑堂的少公子。”
“听说百剑堂最近与七皇子走的比较近。”少女在犹豫之中,还是补充了一句。
当前夜阑局势并不乐观。自十数年前起帝君便极少上朝,朝政多由太子一脉把持。
以端木及慕容两家为首的势力越来越大,极力拥护太子的同时,也在打压着能够威胁得到他们的人。而另一方面,宫中其余几位皇子在这些年中陆续夭折,外传的消息均是意外,但其中的密辛想必也是迷雾重重。
如今宫中所剩的龙脉已是不多,除了太子,便还有原本一直驻守西荒的七皇子和尚且年幼的九皇子。
原本朝中局势已相对明朗,只待帝君年老退位之后,太子便能顺理成章地登基,站在那最高的地方,俯瞰天下。只是数年前,帝君的一纸诏书却将七皇子从西荒军队中召回,朝中不少老臣纷纷向其试好,使得局势又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太子与七皇子的皇位之争,已成了如今夜阑朝堂上无人可忽略的问题。而眼前的这位百剑堂的少主蔺十三,据夫人所说,便是属于七皇子一脉。
卫国将军府此前一直都未曾表态站队,小雅身为府中的丫鬟,她觉得还是有义务提醒一下自家少爷。毕竟朝堂之争可不是儿戏,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苏牧云闻言,对着小丫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其实这几日他通过阅览典籍以及向府中众人旁敲侧打,多少也知道了些天墉城内的讯息。据他所知,小雅口中的百剑堂便是天墉城内一股颇有实力的江湖势力。虽说是在天子脚下,但由于百剑堂管控有方,门中弟子倒也安分。平日里行事磊落,据说还出了不少侠义肝胆之辈,为天墉百姓所称道,因此朝廷也是任其发展。
甚至在苏牧云还年幼时,苏星河便让其拜入百剑堂中学艺,也因此结识了蔺十三。不过由于彼时的苏牧云经脉郁结,无法修行,没过多久便放弃了。这些都是如今的苏牧云所不知道的。
他此时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眼前这个小胖子竟然是百剑堂的少主,他当真舞得动剑?
就在苏牧云为百剑堂的未来担忧之际,画舫上的蔺十三却是再度开口了,“苏大哥,你们几位若是不嫌弃,何不上画舫一叙?这清水河上的景致可与在岸边看到的大有不同。”
“你们觉得呢?”苏牧云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个小丫头,想要征询她们的意见。
当看到两人眼中迸发出的好奇与期待时,顿时哑然失笑。看来是没有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双层画舫缓缓靠岸,离得近了,几人才更能领略到它的绝美精致之处。
画舫规模不算大,长约十米有余,船头与船尾均有雕花栏杆相绕,船身四周祥云浮雕与船舱上的雕纹错落有致,行来时底下水波荡漾,在阳光下宛如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苏牧云在感叹之间带着两个小丫头上了画舫,波光潋滟之中,随着两岸的柳树缓缓后退,画舫便再次往河中心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