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23日（农历七月初七），浙江省舟山市岱山县高亭镇渔山村的男女老少纷纷来到位于大鱼山岛大岙岗的革命烈士纪念碑前，用当地传统方式悼念1944年8月25日（农历七夕）在大鱼山战斗中光荣牺牲的新四军战士。
68年前，我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海防大队76名官兵在这个面积不过9平方公里的东海小岛，为配合盟军太平洋大反攻，进行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面对8倍之多的陆海空现代化重兵日寇，新四军指战员以落后的武器装备，苦战孤岛，宁死不屈，最后坚守阵地的42名官兵壮烈殉国。此战在当时产生极大影响，被称为新四军“海上狼牙山之战”。
近日，我们乘船前往大鱼山岛，寻访那段永存海岛的血色记忆。
大鱼山岛位于舟山市岱山县西北面，全岛长6公里，宽约2公里。
我们踏上大鱼山岛码头时，正是下午2时左右。夏日午后，大鱼山岛显得格外安静，几只海鸥在海塘上飞翔，一幢幢居民楼零星散布在远处山岙间。如不是村民指点，很难想象在68年前的大鱼山岛，曾有过那样一段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故事。
进占大鱼山岛
大鱼山岛虽然是个小岛，但战略地位很重要，是上海到宁波、舟山之间的必经之地，控制住这个岛，就能控制来往船只，打击和切断日寇向舟山、岱山等地的补给运输。当时岛上没有日军驻守，只有舟山保安总队大洋山独立中队大鱼山分队的五六名伪军。
1944年8月20日晚，根据上级指示，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海防大队副队长、独臂英雄陈铁康和一中队中队长程克明、指导员严洪珠率领76名指战员，从浙东慈溪古窑浦出发，乘坐5艘帆船跨海北进，于8月21日早晨来到大鱼山岛，发动群众，开辟抗日根据地，配合盟军在东南沿海反攻登陆。
血染孤岛
1944年8月25日清晨，由于大鱼山岛伪军头子张阿龙告密，新四军上岛才5天，就遭到驻舟山、上海日伪军的围攻。敌纠集了日军200多人、伪军300多人，出动炮舰、登陆艇、机帆船等13艘，以及各种火炮数十门，在2架飞机的配合下，向大鱼山岛发动了进攻。而我方新四军每人才配100发子弹、4枚手榴弹。
一场残酷的战斗开始了。
新四军指战员率先抢占打旗岗、湖庄头和大岙岗3个制高点。陈铁康、程克明率1个排守1号阵地大岙岗，指导员严洪珠率1个排守2号阵地打旗岗，排长陆林生率1个排守3号阵地湖庄头。3个阵地成犄角之势，相互支援，扼守敌登陆岙口。日伪军分头进攻，这一仗打得异常激烈。主阵地大岙岗的新四军指战员在陈铁康和程克明带领下顽强抗击，打退了两路敌人的3次冲锋。敌人发狂了，在猛烈的炮火和飞机的掩护下，倾巢出动，发起第4次进攻。经过1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新四军指战员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在2号、3号阵地上，战士们也打退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
下午1时左右，敌军改变战术，以打旗岗为主目标，南北夹击，展开更猛烈的进攻，炮弹雨点般地在打旗岗爆炸，许多战士倒下了。当新四军指战员打退敌人第5次进攻的时候，阵地上剩下的人已不多了，弹药将要耗尽，指导员严洪珠也受伤了。他支撑着把牺牲的、重伤的同志身上的子弹带解下，分给大家，领着大家高唱新四军战歌，鼓舞士气。当阵地上只剩下4个人时，严洪珠又命令排长陆贤章和其他同志撤退，自己则忍受着伤痛，继续阻击敌人，掩护战友。当敌人冲上山岗时，他用最后一颗子弹往自己头部开枪，壮烈殉国了。
经过一次次惨烈血战，2号、3号阵地先后失守。敌人将兵力、火力集中到我1号阵地前，此时1号阵地我指挥员陈铁康、程克明已先后阵亡，剩下的战士们仍殊死坚守在阵地上。战士们子弹打光了，就用仅剩的手榴弹和石头阻击敌人。重伤员不能行走，也举起石块与敌人进行最后的拼杀，把打完了子弹的枪枝在山石上砸断，卸掉零部件，扔到山崖下去。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突进我阵地，战士们跳出战壕与敌人进行最后的肉搏战，有的抱着日本鬼子一起摔下悬崖。新战士钱一宏待敌人接近他时，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当天下午3时多，因为力量对比悬殊，新四军指战员坚守的打旗岗、湖庄头、大岙岗3个阵地全部失陷。
据参加此次血战的海防大队一中队战士李金根和当地老人记忆，战斗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机关枪扫射的声音、手榴弹爆炸声、日军飞机的轰炸持续了7个多小时。山岙里、土坡上，到处弹石横飞，硝烟弥漫。至今，大岙岗上的那条战壕依然清晰可辨，似乎还在诉说那一天的壮烈。
死里逃身
战斗中，李金根等19名负伤的新四军战士落入了日军魔掌，但无一胆怯和投降，鬼子连一支好枪也没有得到。恼怒的鬼子将李金根等19名新四军战士双手捆绑在背后押上105号兵舰，准备集体屠杀。看到甲板上已横卧着许多日伪军的尸体，光是鬼子兵尸体就有40多具，还有伤员几十人，战士们放声大笑，气得鬼子嗷嗷叫。
下午5点多钟敌舰起航撤离大鱼山岛。
据李金根回忆：
岸上日军和舰上日军用旗语交流后，从舰上放来了小艇，将我们押上105舰（有3层楼房那么高大）。舰两舷旁甲板前、中、后都有鬼子持枪对着我们。鬼子逼迫我们坐在两舷边的战友们，面对甲板中间的鬼子尸体跪下。面对日本鬼子们欲刺过来的雪亮刺刀，大家威武不屈，大义凛然。一位战友起唱《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勇士们的歌声越唱越响，淹没了日寇的嗷叫声……”
“这时，日军持枪从船头开始向我们战士身上用刺刀乱捅，战友们鲜血直流，先后滚倒在血泊中。刹那间，我急着向我旁边的战友用眼神示意：往海里跳。我随即纵身跃入惊涛骇浪的大海之中，同时挣脱捆绑双手的绳子，迅速潜入水中。旁边两个战友也随即跳入海中。鬼子慌忙用步枪、机枪向海面猛烈扫射。我只觉得左手臂一阵麻木，不听我指挥了。左腰部及臀部也中弹。我水性好，潜在海水里面顽强地用右手划水。这时天色已暗，鬼子看不清海面情况，只用机枪乱射一阵，敌舰艇就驶离大鱼山岛。这天刚好是涨潮，我随波逐流，约经2个半小时，漂泊到了大鱼山岛南端长嘴岙口，用右手拉着树枝藤条吃力地爬上岸。见不远处有家亮着灯火，我轻轻地敲了门，只听到里面有人问我说：你是什么人？我说：我是三五支队的！（当年浙东地区新四军三五支队威名家喻户晓）快救救我。很快一位30岁左右的渔民开了门，扶我进屋，回头又向门外左右张望，见无危险，忙关上了大门。他帮助我脱下了湿衣服，擦干身上的海水，然后拿出自己的一套蓝色士林布的衣服帮我换上，将我的伤口用盐水洗擦干净后，抹上香灰，用布带包扎好。并熬米粥给我吃。当晚这位渔民将我藏到芦柴丛中。后来我才得知这位救我的渔民叫王阿品，当年他儿子约七八岁，叫王阿追。第二天王阿品同几位老乡又把我背到一个小山洞里藏了起来……”
李金根等3名新四军战士跳海后，敌人用机枪狂射，另两个战士不幸牺牲在大海里。105号敌舰对其他被俘的16名新四军战士进行了集体屠杀，并惨无人道地将遗体抛入大海。这些新四军战士遗体随潮水漂浮到大鱼山岛滩涂上，后均被当地群众发现打捞起来埋葬。
鱼水情深
新四军指战员血战大鱼山岛的壮烈行为，感天动地；大鱼山岛的人民舍生忘死救护我海防大队一中队指战员的动人事迹，也被广为流传。
在激烈的战斗中，当地群众见有新四军伤员抬下来，就主动带路把伤员藏到不易被敌人发现的水懒洞中。有2位新四军战士在被日军追击的危险时刻，小西洋岙的夏杏花大娘急中生智把2人藏到横卧式的有盖的柜子里，上面倒了一点粮食伪装，使这2位战士脱险。隐藏在山脚岩洞等处的沈长文、孙民权、蔡生等新四军指战员，在岛上群众帮助下，当晚掩埋了烈士遗体，并陆续找到了10多名伤员，当晚乘船回到了海防大队驻地——古窑浦。李金根脱险后在渔民王阿品的帮助下，第二天找到了负伤突围出来的新四军战士张小弟，后又与十多位跳崖脱险多处负伤的战友会合。当地群众帮他们擦洗血污，包扎伤口，妥善安藏，还给重伤员们喂水喂饭。8月26日，大鱼山岛群众冒着生命危险，升帆驾船把他们送回古窑浦。以后又有几个伤员陆续归队，这些伤员都是在当地群众掩护下脱险的。先后归队的一中队指战员共34名。大鱼山岛上群众还冒险，把我军失散的1挺机枪架子及其他军用品等送到古窑浦。战后第二天，夏杏花大娘还和乡亲们自发地寻找牺牲的新四军战士，把烈士抬到一起逐个埋葬，并做好记号。
整个大鱼山岛战斗，我军与日伪军激战了七八个小时，日伪军共被毙伤80多人。而新四军除34名指战员突围、被救归队外，包括海防大队副大队长陈铁康在内的42名英烈，却永远长眠在这座东海小岛上。
血色记忆
在大鱼山岛，对于68年前那段历史，似乎每个人都能讲出一段自己的回忆，虽然有的并非亲身经历，却着实铭刻在他们心里。
这次寻访中，我们在渔山村社区工作人员帮助下，找到76岁的村民王阿追。当年正是他的父亲王阿品，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血战被俘后唯一跳海逃生的战士李金根。
王阿追说，那时他7岁，大概知道父亲救过一名受伤的新四军战士。但父亲几十年来从没跟他说起过救人的事，母亲后来告诉他，父亲数次偷偷转移这位年轻战士，用香灰为他处理伤口，天天送水送饭。
大鱼山战斗只打了短短1天，但当地老百姓却怀念了整整68年。
上世纪50年代初，村民们就自发在主战场大岙岗竖起一块纪念石碑。1988年，岱山县政府又拨款在大岙岗另一处山坡，建起一座8米高的大鱼山战斗革命烈士纪念碑，并刻下37位革命烈士英名，另5位烈士姓名当时无人知道。
几十年来，每到七夕这天，当地村民总是风雨无阻地前往纪念碑处祭拜。已经84岁高龄的渔山村村民徐阿月，知道我们特地前来寻访大鱼山战斗遗址后，激动地说：“当年渔民和新四军战士结下很深的感情，老百姓忘不了新四军啊！”这么多年来，村民几乎每年都买来香烛，到大岙岗祭拜。
我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默默站在纪念碑前，悼念这些为人民、为民族而牺牲的英烈。
（原载《铁军》杂志2012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