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到了城门前就下了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通过城关,那里有卫兵坚守,也有卫兵在检查进出城门的百姓。
检查百姓是件很正常的事,白华的眸子却暗了暗,因为今天的守卫异常地多,暗卫也有不少,难不成京中出了事?
可白华不知道,这会与丞相府有关。
轮到他们受检查了,卫兵检查了马车上的东西,以及询问了他们的身份并记录在案。当那个卫兵听见从安岁冥口中吐出的那句“丞相府大小姐”时,眼底有一阵肉眼可见的轻蔑。
且不说安大小姐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艳俗的模样,安岁冥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体弱多病,丞相府也放消息说过她卧病在床,命不久矣,连府门都没出过。
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看不起眼前这个“冒牌货”,他退后一步,朝着身后待命的守卫大喝到:“来人啊,此人冒充权贵,藐视王法,大有嫌疑,将他们抓入衙门待审!”
白华并没有使出自己的内力和武功,因为这样做更会引起怀疑,安岁冥初到京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华给安岁冥递了一个放心的眼色,没有让她过多解释,毕竟和这一群人费多口舌是没必要的,而且,他知道会有人来带走他们的。
因为是嫌疑犯,所以没有带他们进城,而是城外附近的一个分衙。
秦月的刑部判决地点规模与常规有些许不同,每个州,也就是城,只有一个衙门,称为“从衙”,落座在一个州的正中央,而每一个县也有衙门,称为“分衙”,但分衙却只有关押嫌疑犯的作用,超过十天还没有解除嫌疑的犯人就会被送入从衙受审。
而每个省份的衙门,称为“总衙”,是判决一些重大案件的地方,要是涉及朝廷,就会被送入落座在秦月京城雍城的西生府总衙。雍城就在西生府(府即是省)的管辖内。
而每个村里的衙门,则是称为“偏衙”,作为监督者和保安。
为了避免每个衙门被混淆,它们都会以地名命名,比如现在安岁冥和白华身处的衙门,就叫做“余阳分衙”,因为这个地方是在与雍城相邻的一个城市——容州(州也是城市的意思,同样受西生府管辖),而他们在容州余阳县。
但是,不论是以省为单位的总衙,以城为单位的从衙,以县为单位的分衙还是以村为单位的偏衙,都有一个总称,叫“衙门”。
果然如白华所料,很快就有人来余阳分衙接出安岁冥等人,来人是丞相府派来的一个老嬷嬷,此时的白华和安岁冥正坐在一件牢房中。
老嬷嬷正款款向牢房走来,说起来她的年龄不算小,五十六十的样子,一脸端庄威严,令人不敢冒犯,举止言谈中规中矩,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
在她的身后,是一个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鉴生,“鉴生”是指一个衙门的最高官职,是负责分辨及查明疑犯的,一个衙门只有一个鉴生,分衙和偏衙是没有的,只有衙门或往上的阶级才有,这个鉴生是特意从从衙赶来分衙的。
“那嬷嬷是宫里老太后赏赐给丞相府的,之前在太后身边做事,很有威望,就是皇上也得礼让三分,因为这简嬷嬷,还做过皇上半年的奶娘”,白华温和的声音在安岁冥耳边响起,让她耳根一红。
这个安岁冥到是略有耳闻,据说天逐年间,也就是先皇当朝时有个规定,为了避免皇子与奶娘感情过深,受奶娘影响,一个奶娘只能服侍一个皇子一月,而这位简嬷嬷,是唯一一个服侍皇子超过一月,而且能照顾皇子之后还能留在宫中的人。
简嬷嬷来到了牢房前,凝视着安岁冥,看到安岁冥脸上厚厚的一层胭脂水粉,她狠狠地皱了一下眉,随即面容平静,一如她来的时候。
安岁冥被嬷嬷直愣愣的眼神盯地浑身不舒服,避开了她的目光,牢房早已打开,她和白华鱼贯而出,被鉴生领到了前堂。
“安大小姐,实在是本官的手下疏忽,冒犯了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您是千金之躯,气着了可就是本官的罪过了。”
“许鉴生,大小姐奴才会照顾好,至于鉴生给小姐带来的惊吓,回头丞相府也回来要个说法,不劳您费心,奴才就先把小姐带走了。”
简嬷嬷丝毫不给许鉴生面子,也变相拒绝了他的讨好,许鉴生的脸色很不好看,尴尬地干笑两声:“慢走,恕在下腿脚不便,不宜远送。”
腿脚不便?好牵强的理由。简嬷嬷领着安岁冥出了分衙,从头到尾脸上毫无波澜,而白华,则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安岁冥身后,安岁冥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眼神聚焦在鞋尖上,以至于简嬷嬷止住了脚都不知道,就这样忽的撞在了简嬷嬷的背上,由于安岁冥脸上的粉实在是太厚,居然在嬷嬷背上印下了个人脸,嬷嬷脸上稍瞬即逝的嫌弃,就这么被白华捕捉到了。
“抱歉啊抱歉,是我的错,”说着,安岁冥用手想要拍掉嬷嬷身上的粉,却越拍越均匀,每拍一下,简嬷嬷脸上的阴霾就越深。
“大小姐!”嬷嬷厉声道,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不妥,声音稍稍低了一些,“嫡小姐上马车吧,奴婢会把您送进城门,随后还有要事,恕奴婢不能把您送回府中。”
说罢简嬷嬷便把安岁冥推进了马车,没让她再说什么话,而白华自顾走到了驾驶马车的地方,也没理会简嬷嬷那打量的眼神。
入了城门,卫兵没再拦。
安岁冥透过窗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此繁华,雕梁画栋,街上的妇人无不是穿金戴银,翠绕珠围。
简嬷嬷看着安岁冥一副乡巴佬的模样,心中不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简嬷嬷跟安岁冥请示过就离开了,安岁冥并没有多在意,但白华却是朝黑暗中嘀咕了一声,声音被人流所掩盖了。
皇宫在雍城中央,当朝丞相安昌易是科举出身,这府邸也是皇帝亲赐的,也在雍城中央,越是往中间走,就越是繁荣兴旺。
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安府,府门紧闭。安岁冥在白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走到了府门前,却迟迟不敢敲门,身体微微颤抖,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发病的前兆。
白华在安岁冥身后没有说话,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她自己面对。
前面的小人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举起手,就在这时,门开了。
面前站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嬉笑着交谈,门是她们身旁的奴婢打开的,其中一个较小的女孩看见了安岁冥,掩鼻挥手暴躁地对安岁冥喊叫:“哪里来的叫花子,还不快滚,饶了本小姐的雅兴,还不快把她给我拉走!”
她身后的奴婢没有懈怠,伸手就要去抓安岁冥的胳膊,却被白华一一钳制住了,这几个柔弱姑娘哪里是白华这样的男子的对手,疼得嗷嗷直叫,而白华却迅速放了手,和她们的接触还不到弹指间。安岁冥扭头看向他,眼底闪着异样的光。
“你……你,真是没有教养,还不快带着你的狗男人滚!”她气急败坏地瞪着安岁冥,手中用力地绞着手帕。
这女孩的动静引起了路人的注意,纷纷聚过来看热闹。
“我扪心自问并没有做什么丧尽天良之事,亦没有惹到姑娘,可姑娘怎么骂人呢?我如何会是‘叫花子’?”安岁冥低了低头,目光不敢直视那女孩,可是之前红鹤姑娘说过,自己一点要像墨阁主,如果现在是她的话,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呵,”那女孩被安岁冥的话逗笑了,“你如何不是‘叫花子’?看看你这副样子,艳丽庸俗,浓妆艳抹,哪里都没有闺阁女子的模样,倒像是个唱戏的。”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路人哄堂大笑,白华望向安岁冥,其实他一早就注意到了安岁冥的妆容,若不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那就是王府的人审美有问题了。
安岁冥退了一步,不再言语,众人的调侃与嘲笑犹如刀子一般逼着她,让她感到窒息。
站在门前那个略大的女孩一直不为所动,她抿了抿嘴,其实她看见安岁冥身后的马车时就认出了她,不过就是想给安岁冥一个教训,毕竟她回来了,就对自己的地为有了影响,依照自己刚才的观察,安岁冥肯定是担心怕事,会比自己想象中的好拿捏。
只是……人越聚越多,局面难以控制,府中一直都向外宣称安岁冥卧病在床,此时太过宣扬,怕是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欲然,别闹了,让别人看笑话,会说你们花家的不是,表姐姐这是为你好,这位姑娘冒犯了,这是我表妹,我看管不周,姑娘莫要在意。”这女孩看似管教了这个妹妹,有给安岁冥赔了不是,但这一来二去,把花欲然的家底报了个干干净净,要是路人不知道还好,就算说笑话也没出处。真是心机极深。
花欲然这丫头却还不知,挽着女孩的手臂,将自己的头亲昵地靠在了女孩的肩上。
安岁冥向她投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却全然不知那女孩的真意。
“岁媖姐,你怎么这么菩萨心肠啊,不愧于京城第一名媛,我的安大小姐,都听你的。”
“去去去,”安岁媖用手指轻轻推了推花欲然的脑门,佯怒纠正道:“是二小姐。”
听到这里,安岁冥身子一僵,险些倒下,这时的人都已经散了,花欲然也坐马车回去花家,只留安岁冥、白华和安岁媖等人在府门前,安岁媖朝着安岁冥淡然一笑,这一笑,催万花齐开,已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能形容的了。
可安岁冥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花欲然口中的话:岁媖姐,安二小姐,安岁媖。
安岁冥抬头看向安岁媖,两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在这一瞬间,一切都明了了——那个女孩是安岁媖,安府二小姐,是安岁冥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安岁冥,安府大小姐。
安岁媖依旧淡然地笑着,这让安岁冥感到毛骨悚然,安岁媖身着一件淡青色长裙,从容得体,先相比起安岁冥,确实胜了不少。
“哎呦,看看是谁来了,快进屋吧,”从院子里传来一阵声音,映入安岁冥眼帘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体态有些许丰盈。
这妇人看见了安岁冥这一身打扮,心底难掩的笑意,倒是安岁媖先开口了:“母亲,您认识这姑娘?”
明知故问!
“哎呀,叫什么姑娘,要叫姐姐,这是你大姐姐安岁冥,”随即就拉着安岁冥的手,带着她走向了前堂:“今个不巧,你父亲不能回来,我是你……”
“张姨娘。”还未等张汐苒说完,安岁冥就抢先了一步,她非常肯定这是张汐苒,因为安岁冥从见到张汐苒第一眼就感到一阵极度不适。
听到“姨娘”这两个字,张汐苒的脸上变了一瞬,却还是装作一副良母的模样。
只好转移话题:“王家送来的东西都送到你院里了,那马夫把马车送回王家了,岁冥啊,你这些日子不容易,到家了就好好的,你身旁没几个人,妾身送了几个奴婢到你院里。”虽是自称“妾身”,却端着主母的架势,而安岁冥根本就不知道,张汐苒没有告诉自己一些比吃穿更重要的事——礼仪。
“张姨娘,我的母亲去哪了?”安岁冥一直以为,迎接她的会是兰氏,可不但不是她,这从府门到前堂,都没见到兰氏的身影。
张氏听了这句话,与还在身旁的安岁媖相视不语,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却在安岁冥面前故作惋惜:“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才刚回府就出了这样的事。岁冥,你的母亲,我的兰姐姐,在前几日……失踪了”说着,渐渐哽咽起来,安岁媖脸上的泪珠更是廉价的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一个消息就如同一颗炸弹在安岁冥的脑中炸开了,留下的只有白花花的一片,失踪?
张氏派人把安岁冥送回了院子里,安岁冥住的院子是临时选了一个空闲的小院子,这是原先一个姨娘住的,叫“拂柳院”,后来因为安昌易在官场上利益交织,就把这姨娘送给了某个官员。
张氏和安岁媖在安岁冥离开后也随即离开了前堂,张氏带着安岁媖来到了安岁媖的今棠院,进了屋张氏就挥去下人,关紧房门拉着安岁媖在榻上坐下。
安岁媖见没了旁人,也就卸下的伪装,早已没了方才的温婉:“母亲,那个下贱人也配让你自称‘妾身’?看看她那令人作呕的样子。”
“岁媖啊,这杂种初来乍到,底子还没摸清楚,若是能利用,倒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再者,你忘了母亲我给杂种的那包噬心散了吗,她活不过十三。母亲会尽快催着你父亲扶正我为正室,到时,你就是实打实的嫡女了。”
安岁媖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