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岁冥抬起头望向枫叶,眼中很是复杂,原来她为了不被怀疑,要这样子,终究是没了话说,罢了,做奴婢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多了去了。
枫叶挥去了她们,“啪”的一声,将一个盒子放在了安岁冥面前,“若是想在这个府中存活下去,就不能让人抓住缝子。”
安岁冥受了训,低了低头打开了面前这个木盒,里面装着几块梅花状的糕点,第二层,装着一双筷子和几块肉,安岁冥感激地看了看枫叶,才咬下一口糕点,酥软香甜,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不久,这一盒子就被她搞定了。
随意用手背抹了下嘴,嘴上的口脂都被她抹花了,枫叶一脸嫌弃地看向她,却立刻收起这副嫌弃。墨玉阁的规矩一向是很严的,虽然她潜伏在张姨娘身旁很多年了,但也没有淡忘这些规矩。
“第十,”枫叶抬手拨开了那只放在桌上的油手:“闺阁女子,行为举止如此粗鲁,”递给她一方帕子,眉头又是一皱。
安岁冥接过帕子,擦掉了嘴上和手上的油渍,却怎么也不明白,这枫叶明明只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怎的这样老气横秋,难不成墨玉阁出来的都是这样?又想到了那个满脸阴沉的墨倾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枫叶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没理会,继续道:“你这妆容令人甚是无语,幸好你刚来,张氏不会做出太大动作,不然定会拿此事做文章。”
“第十一,这发髻是只有妇人才会用的。”她指的是安岁冥的头发全部被高高挽起,说着抬手将她头上的发簪珠钗拔下,那一头秀发立刻散落下来。枫叶将这些头饰一一摆放在桌上,数下来,足有十多支。
想必那些奴婢是照着自家夫人的模样给安岁冥打扮的,真是令人汗颜。
“倒是可以卖钱,”安岁冥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发饰上,枫叶扯了扯嘴角,倒是不可置否。
“第十二,回头把脸洗了,那花家二小姐说的倒是不错,确实是像个戏子。另外把这衣服也换了,真是不成样子。”
枫叶收起了桌上的饭盒,才朝着门外喊到:“余葵。”
趁着余葵赶来的间隙,对安岁冥说到:“要反击就要一招制敌,记住,你是主子,她们才是奴才。”
枫叶话音刚落,余葵推门而入的声音就响起了。
安岁冥一愣,耳边不断向前枫叶的话——“你是主子,她们才是奴才”,眼中冷光一现,大喝一声:“出去!重新进来!”
余葵被安岁冥忽如其来的一唬吓住了,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差点就被门槛给绊住了,这一绊,让她更清醒了些,她安岁冥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也没在意,径直往屋内走,安岁冥在内阁。安岁冥见没有用,无奈地朝枫叶看去,枫叶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
余葵也走到了跟前,朝着安岁冥随意附身:“大小姐有何吩咐?”
安岁冥没有言语,只是走到她跟前,和她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安岁冥不过快到十三岁,再加上营养不良,只到十五岁的余葵脖子处,她抬起头,对上余葵的视线,余葵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安岁冥。
随着“啪”的一声响,余葵往后退了几步,她捂着的那张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了,自然是安岁冥打的。
自从吃了朱白鹤给的药之后,安岁冥的身体好了很多,不像从前那样颤颤巍巍,力气也大了不少,刚才那一巴掌,是用尽全力的,余葵又没想到安岁冥会出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余葵的气焰都被这一巴掌削了不少,一只手捂着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安岁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枫叶却默不作声地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能退缩。
于是安岁冥眼中冷光一闪,道:“一个奴才敢对主子不敬,张姨娘是不是在府中地为不保了,身边的奴婢都是如此嚣张,看来姨娘平日里的日子不好过啊。”
“没,没有啊,小姐多虑了,奴婢从没有对张姨娘不敬啊,”余葵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没想到安岁冥语气中的严厉更甚,:“这么说是只对我一人苛刻了?那你的意思是张姨娘让你们对我苛刻的?”
“小姐,您别说了,张姨娘没有这么吩咐奴婢,”余葵这时已经吓得全身颤抖,要是自己出卖了张姨娘,一定会被扒一层皮的。
“哦?那你就是诽谤姨娘,张姨娘既没有苛待与我,你却说是领了她的命,是谁给你的胆子?”
余葵都快晕过去了,诽谤?这不是强词夺理吗?这样一来,是也不是,否也不是。
“枫叶,这奴婢污蔑主子,该怎么处罚?”
“该打五十板子,这样的奴婢待在府里不得安生,最好找个人伢子,买到青楼去。”
余葵惊讶地看向枫叶,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枫叶不是张姨娘身边的人吗,难道反水了?
话语间,余葵也在几个小厮惊异的眼神中被拖了下去,这一下午注定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声。
前脚小厮刚出门,安岁冥就跌在枫叶身上,刚才的一幕,抽尽了她的力气。
枫叶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帮她褪下衣服,吩咐下人要给她沐浴,卸下这一脸妆容,这一下午拂柳院里都很安生,有余葵这个前车之鉴,没有奴婢再来找事了,可张姨娘的绵溪院就不平静了。
“绵溪”这名字是老夫人取的,为的是希望张姨娘和老爷之间的感情如绵绵溪水连绵不息,说起来也真是讽刺。
放着一个正室主母兰氏不顾,让老爷跟一个姨娘感情长久,不过也不怪老夫人,这老夫人不是老爷的亲生母亲,是嫡母,且膝下无子,对老爷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见老爷对张氏好,自然也爱屋及乌。
绵溪院充满着惊心胆战,张汐苒叫来了安岁媖,只留自己的贴身丫鬟在身边,转身关上了房门,带着安岁媖来到内阁。
安岁媖对于安岁冥的到来放宽了心,谁母亲又着急忙慌地叫来自己,心下不安,主动开口:“母亲,可是小贱人那里又有了什么动静?”
张汐苒示意安岁媖坐在自己身旁,才道:“媖儿,你有所不知,我给那下贱人下的毒名为“霖霜花”,采自无锡国的霖霜山,小贱人不可能有解药。可是……”
安岁媖见母亲的神色不对,越来越着急,只听她有说到,“我派到小贱人身边的人说,这小贱人自回府以来,一直都没发过病。按理说是隔半个时辰就会发病一次的。”
安岁媖心中忧虑,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安岁冥根本就没有中毒,显然是不可能的,二是安岁冥的毒已经解了,可单凭她一人怎么会拿到解药,难不成她傍上了什么靠山?
“这个安岁冥留不得。”这是安岁媖作出的结论。
张氏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安岁冥的存在对于她的千秋大计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但是她就是发自内心地讨厌兰氏以及她生的这个小蹄子。
当然,这也是老爷安昌易的意思,兰氏的其实是侯府大小姐,地位很高,安昌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将兰氏娶回来的。
可是,就在前些日子,右丞相家中被查出私藏兵符,安昌易是秦月王朝的左丞相,而右丞相则是梁平翰。秦月有律,凡文官,皆不可掌有兵权,则,诛之九族。此消息一出,梁平翰及梁家人立刻被打入大牢。
正巧这梁平翰,为兰氏的父亲兰桓多年好友,兰桓想都没想就入宫为梁平翰求情,谁曾想,又被一些有心之人扣上了一顶干政的帽子,因为侯爵是不能干涉政务的,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自此,兰桓日日被朝中之人弹劾,天吕帝并未有所作为,却和兰桓之间有了些隔阂。
安昌易怕引火上身,从此与兰家的人来往甚少,与兰氏兰羽眉的关系也不如从前,于是对于张氏派人绑架兰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照他们的意思,是想在兰氏失踪后放出谣言,给兰羽眉安一个有外遇的名声,这样她犯了七出,就能心安理得地休了兰氏,至于这个安岁冥,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心下想着,外头就有丫鬟来报,张氏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那个丫鬟进来,来人正是枫叶,枫叶向安岁媖和张氏行礼后,附身在张氏耳边,向她叙述了安岁冥今日下午处理余葵的事,张氏皱了皱眉,显然是没想到安岁冥能有这本事,又问:“余葵人呢?”
“府中都是您的人手,自然没有人会真的听大小姐的,人关柴房里了,就等您发落。”
张氏思虑了一番,才道:“灌了哑汤,买青楼去吧。”
枫叶没有一丝疑虑,退了出去,张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对着身边的贴身丫鬟九儿说:你觉得,这枫叶信得过吗?”
九儿一顿,没想到张氏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枫叶姑娘跟在夫人身边四年有余,自然是信得过的。”
张氏听了她说的话,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你跟了我才不过一个月,你就对我就是怀有二心了?忠诚和时间无关。”
九儿闻言跪在地上:“夫人教训的是。”
夫人,这府中的人为了让主子欢喜,早已称张氏为“夫人”,在他们心中,这都是早晚的事。
枫叶处理完了余葵,就回到了拂柳院。院子里的下人已经打好了水,枫叶进屋时,安岁冥正捧着一面铜镜,但是那厚厚的一层粉黛,遮住了她的容貌。
枫叶吩咐下人出去,这才从木桶中舀出热水倒入脸盆中,拿起毛巾细细地为安岁冥洗脸,安岁冥垂着眼,睫毛粘上了水珠,又悄然落下,俨然一位画中人。
这一盆清得见底的水,被迫变得浑浊不堪。
安岁冥没看见,但枫叶却是看见了,她面上静如湖面,心中却早已波涛汹涌——朱白鹤制出的易容香囊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现在的安岁冥真真是和主子一般无二。
安岁冥洗罢脸,又拿起了那面铜镜,可是那映出的人儿,竟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墨倾朝,安岁冥惊呼一声,向后跌去,好在枫叶扶住了,才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看来是香囊起了药效,只是你一直抹着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才没发现。”
枫叶把脸靠近安岁冥,仔仔细细地瞧着这张脸。但看了还没一弹指间,就赶快把脸挪开了,事后还有一种想要打死自己的感觉,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离着这么近去看主子的脸的?要是让主子知道了,还不得把自己削了。
虽说这张脸张在安岁冥身上,却依旧不减墨倾朝脸上的那一层冰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啊,要是靠近,还不得被冻死。
枫叶没再说什么,安岁冥也丢开了铜镜,本着“不看就吓不到我”的宗旨,但是她却接到了枫叶一而再再而三的视线。
终于:“枫叶,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不过是变成了阁主的模样,你老看我干什么呀?”
“啊,哦。”
枫叶又尴尬地挪开了视线,一是因为主公的面孔配上安岁冥的性格着实有些新奇,二是因为……主公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是她至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
之前自己有幸跟着主公去见主公的好友凘家主,她就说过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黄金分割比例。主公的脸就是黄金分割比例。
枫叶又不说话了,只是又把热水舀到木盆中,服侍安岁冥沐浴更衣,这一套繁琐的衣服落在安岁冥脚边。
枫叶又没脸见人了,咦惹,“主公”更衣了。
咦惹,“主公”进木盆了。
咦惹……哎,“主公”在等我。
枫叶靠近木盆,尽量不去看安岁冥的玉体,要是原来还没事,可是……这是主公的脸啊,枫叶觉得主公给她安排这个差事就是在折寿她。
但当枫叶看见安岁冥的背时,就沉下了脸。
当初枫叶和墨玉阁一众人跟墨倾朝一起选择一个合适的身份时就发现了安岁冥,那时得到的消息就是她在王家中被虐待,起初枫叶也没有多在意,主公曾经去历练时也当过奴婢,也受过伤,可是枫叶没想过,墨玉阁阁主可是安岁冥这等凡夫俗子可比的。
现在看见安岁冥身上的伤,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有抽伤的,有烫伤的,甚至还有咬伤的。
枫叶的瞳孔一缩,目光落在了那道最大的伤疤上,那道伤疤就像是一只野兽,狰狞地露出利牙,刺痛了枫叶的眼。枫叶不自觉地伸手去碰,却猛的顿住了手,只是在空中比了比,足足有要有一尺。
枫叶没再问,而且也没必要问,有什么用呢,徒增悲伤,伤口撒盐罢了。
热水蒸出的热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枫叶心头的寡淡,亦被蒸融了,化作雾气,从门缝溢了出去,直到和夜色中的水汽融为一体。
沐的这一次浴,没有香料,只是一盆水,安岁冥泡够了,枫叶便给她擦干,穿上白色内衬。
似是想起了什么,枫叶开口:“今早你们来的时候遇到暗杀了吧?墨玉阁已经去查了,不是张氏,据我们对张氏的了解,她是不可能派出这么高等的暗卫的,就算是丞相府也不可能。”
那还有谁,会想要阻止安岁冥回到安府?
“尸体已经清理过了,白华受伤了,就借着送马车的机会回墨玉阁疗伤,主要是因为这次的暗卫用了毒,他中毒了。现在你是我们的主子,还是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安岁冥倒是没在意这些,只是一听到白华受伤了,心里就闷闷的:“他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枫叶瞅了她一眼,没察觉什么,只是说:“他没事,今晚就能回来。”
“他怎么不告诉我啊,我自己可以的。枫叶,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男子。”
(其实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呕,她真的不是女主角)
现在枫叶就算是在这些事情上愚钝,也该明白了安岁冥的心意,实在没忍住朝安岁冥递了一道冷光,看着顶着墨倾朝面孔的那个人,又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
“第十……”枫叶顿住了,一时没想起来数到几了。
“第十三。”声音从门口传来。
枫叶猛的回头看向门口,那站着一个少年,倚着门框,一脸笑意地看着屋内的人,他背着月光,一身白衣,险些要与月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