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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归回龙郡,祭拜祖坟

腊月二十七,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少了,原本从未间断过喧闹的走廊也安静了下来。意想不到的是,今年子文获得了十几天的假期。那天当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只见主任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原本子文以为最近犯了什么错误马上就要迎来一阵劈头盖脸的批评,意外的是主任突然平平静静地问道:

“子文你家是哪里的?”

“主任,河南阳翟的。”子文立马回答道。

“喔,原来是大禹治水的地方。”只听主任沉默了一下回答道。

子文心中立刻万马奔腾,激动地瞠目结舌,他从未想过家乡这种在河南都十分偏僻的地方,竟然连远在海城,赫赫有名的主任竟然都知道,反而由衷的佩服起了他,他内心想当个主任原来还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呀!

“那行,你早点交接一下,收拾收拾回家过年吧。”只听主任说道。

那一刻子文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因为长期没有掏耳屎听错了,还是主任故意试探他过年留下值班的决心。为了谨慎期间,他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回答道:

“主任,过年期间人手不够,我还是留下来值班吧。”

“明天回去吧,回去陪陪父母,年后初十能来就来上班吧。”听了主任的回答,子文暗暗窃喜,心想难道是上次请假威胁要退学把主任吓住了吗,管他呢,这天降好事,必须要好好的把握住。于是他万般感激,差点眼泪都掉了下来,谢了谢主任。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收拾好了行李,坐着北上的火车奔向了阔别已久的北国。

深冬时节,虽然一些树木都开始光秃了,但是南方的植被大部分依旧是绿意盎然的,一进了北方的地界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景象,落木萧条,一片苍凉,田野里草木皆枯,到处死气沉沉的。

晚上十点半到了郑州。

下了火车发现竟然下雪了,昏黄的路灯下只见密密麻麻的雪花从漆黑的天空扑簌簌落下,像无数的小精灵一样跳着曼美的舞姿,瞬间落满了子文的身上。他突然有种亲切的感觉,看来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喜欢北方的,严寒反而让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汉。

子文买了明早七点半回家的火车。今晚他去山溪那里借宿一晚,明天一大早再回家。一听说子文今晚要来,石山溪早早备了薄酒在一家叫枫叶山庄的烧烤店等候他的到来。山溪是子文的大学同学,只是他研究生毕业后,在家父的打点下在郑州的一家三甲医院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就早早上了班。因为他身体矮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人送绰号“笑面弥勒”。

雪实在太大了,铺天盖地的淹没了整个街道,加上呼啸的北风,方向难辨。一路上拦了半天的出租车,结果没有一辆车停下来,子文只好冒着雪去枫叶山庄了。三里地的路程,冻的子文瑟瑟发抖,到枫叶山庄的时候他都成了一个雪人了,头发也结了冰。山溪差点没有认出来他,看到正在屋檐下抖雪的子文,他连忙站起来喊道:

“喂,子文,我差点没有认出来你,你怎么不打个伞,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走着过来的呀!打个车也行啊!”

“唉,别提了,我在马路上拦了半天的出租车,没有一个停下来的,想着也不远,我就索性走着过来了,谁知道这雪倒是越下越大,沿路的店铺都关了门,根本买不到伞。”

“你怎么不早说,我就去接你了。”

“都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已经够过意不去了,又不远,就当是欣赏大雪了,在海城可是享受不到这漫天的大雪呀!”

“是啊,这是郑州第一场大雪都让你遇到了。因为这场雪,我还专门又跑回家一趟,把弟弟从杭州带回来的花雕酒拿过来款待你那。”

“那感情好呀!看来今晚我得陪你好好地喝上几杯了。”

“那是必须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这好酒那,天冷喝点热酒也能暖暖身子。”

屋里暖和多了,旁边几个年轻人正兴致勃勃的划着拳,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们的吆喝声。子文脱掉了黑色的棉袄,一杯酒下肚后只觉一股暖流瞬间注入了他的血管里,顿时不觉寒冷了。

“真是好酒呀!早就耳闻花雕酒醇香无比,今天这一喝真是名不虚传呀!”

“黄酒正像南方小家碧玉的姑娘,喝起来温婉柔肠,北方人喝的少,在大雪纷飞之际喝这酒恰到好处。你在海城生活,应该比我喝的多。”

“虽然喝过一些,但大都是便宜劣质酒和这个还是没法比的。”

“那今天就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行!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畅快的喝一次了。杨蕊你们现在处的怎么样,准备时候时候结婚?一直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别提了,都快分手半年了。”

“分手?你们这从大一谈到现在都八年多了,怎么说分就分了?”

“唉,本来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母亲非让我先买房子才能结婚,不然不同意我们继续交往,说我这样拖下去就是无赖,会把她女儿一辈子耽误了。妈的,我要是有钱,不早就买个金屋银屋让她住了!你也知道,找工作已经让家里弄得非常拮据了,哪里还有钱在郑州买房子。本来商量着先租一段时间的房子,过几年手里有钱了付个首付买个小的,杨蕊原本也同意了,但是她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女人,听不了她母亲的撺掇,天天喋喋不休地嘟囔着让我先买房子再结婚,妈的,最后我一生气就和她分了手。听说上个月她已经嫁给了一个银行行长的儿子。妈的,这样的女人也没有啥值得惋惜的,早分早好,总比以后那天我落魄了,她扬长而走更让人伤心!来,喝酒!这都过去的事情别影响咱们兄弟团聚了!”

“嗯,说的很对,喝酒!”

……

出门的时候,地上一片雪白。子文撑着伞扶着喝的酩酊大醉的山溪摇摇晃晃朝他的住处走去。

小区十分偏僻,微弱的路灯下只见一只瘦骨如柴的流浪狗扒到一个蓝色的塑料垃圾桶上找吃的,看它可怜巴巴的模样,子文顿生怜悯,把手里剩下的羊肉串扔了过去,谁知把流浪狗吓得夹尾而逃,当看到子文扶着山溪离开后它才又跑了回来吃了起来。

肮脏幽暗的楼道里回荡着他们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终于爬到了七楼,累的子文气喘吁吁的。一张大床把屋子占去了多大半,墙角的木桌上凌乱地放着一堆书籍和日常用品,除了一盆仙人掌让人赏心悦目之外,其它的一切都让子文觉得杂乱无章。墙壁十分简单,刷了一层白,山溪把围着床的地方贴了一圈海报,其中正对着头顶的位置贴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女子,洁白的**显得特别圆润,不禁让子文有点浮想翩翩。

“你明天几点走?”醉醺醺的山溪躺在床上后突然坐了起来问道子文,这已经是今晚他问的第五遍了。

“我七点半的火车,明天我一大早就走了,你好好睡吧。”

“这是你说的,那我、那我就不送你了,那到时候可别怪哥们我没有给你送行!”只见山溪坐在床上睡眼迷离,双手下垂,已经醉得口齿不清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不认识路的,你就好好睡吧。”

“那行!”话音刚一落就瘫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了。

躺在床上,整个屋子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和山溪响若雷鸣的打鼾声。屋子里冷飕飕的让原本醉意缭绕的子文清醒了许多,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他的思维越来越清晰了。隐隐约约他想起来,在他和山溪喝得正酣的时候凌霄来了电话,问他是否已经到了郑州,当时正在兴头,就和她草草说了几句话便挂了电话。此时他十分懊恼,不应该为了喝酒怠慢了凌霄,他在想姑娘是否会责怪自己呢,她本是好心好意地关心自己,自己却为了喝酒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不仅语气生硬,还不难烦地挂了她的电话。他想自己的冷漠一定是伤透了她的心,但或许是自己多想吧,她是多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呀,一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埋怨自己,何况她还总是鼓励自己要多抽时间和朋友们走动走动,加强感情的交流,这样才能维持好朋友之间的关系。想到这里,他懊恼的心情平稳了许多。突然,墙头那赤裸着上身的女子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陷入了冥想之中,他想如果身旁躺着的是凌霄该多好啊,幻想中他甚至感受到了凌霄匀称的呼吸,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他昏睡了过去。

雪下了整整一晚上,天明时刻停了。

推开窗户,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切让子文惊呆了,北国的雪景实在是太迷人了。只见大雪后的城市银装素裹、天地一色,十分静谧宜人,原本光秃秃的树木,如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冬青树和女贞树在白雪中泛着一丝青翠,像碧玉一样闪耀在这片雪海里。天空云海翻浪,晨日无踪。越过高楼大厦,只见白茫茫的高空中盘桓着一只黑色的鹰隼,似乎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早起的行人像蝼蚁一般穿梭在厚厚积雪覆盖的街道上,来去匆匆。正如诗人描绘的一样:

《晨雪》

倦怠懒睡

窗推万重雪

天地无颜

万千生灵一色

危楼淡无迹

飞鸟遥如星

谁筑雪桥通天宫

多少寒冷!

饮罢歌舞笑平生

醒时如醉醉如醒

冬雪香如酒

谁人与共饮

独览窗前雪

雪中人不知!

山溪依旧在呼呼大睡,为了不惊醒他,子文蹑手蹑脚收拾了行李——唯一一个黑色的书包走了。

道路结了冰,寒风刺骨,冻的子文瑟瑟发抖,围巾把他的脑袋缠的活像一个大蒜。街道上空空荡荡,道路两旁光秃的树木都被大雪冻僵了,神情呆滞伫立着。当微风轻轻吹过时,只见不胜风力的雪花从枝头上沙沙飞落,甚是美丽。寒雪引来了一群麻雀在道路两旁的树丛中翻飞嬉戏,寂静的街道上飘满了它们欢快的歌声。

等了十分钟的公交车,眼看距离火车开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子文决定走着去火车站。

列车员在广播中通知大家因为西安大雪造成火车行驶缓慢,火车晚点二十分钟到达郑州站。

可能是早班车的缘故,今天坐火车的人并不多,站台上有点冷清。火车道上面的雪已经消失的踪影全无,露出了锈迹斑斑轨道,放眼远望,火车像一条龙匍匐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面。

火车启动了,列车像一个迷茫的人穿梭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出了郑州城就是村庄了。破旧的红砖房屋和皑皑白雪极不相称,这些房子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卑贱,不停努力蜷缩自己的躯体,试图要把自己的丑陋全部掩盖在大雪之中,或者心甘情愿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抹掉。但正是这丑陋的红砖房屋却让子文感到难有的轻松、愉快和兴奋。穿过居民区和杨树林,就是一望无际、白茫茫的田野了。尽管大雪覆盖了麦田,但是有些地方依稀可以看到青青麦芽。雪野成了麻雀的天堂,到处可以它们追逐打闹的画面。

这是唯一一列通往阳翟的车,它承载着文明和落后的交接。正是它把文明之光带到了这个古老落后的北方之城,但同样是它让这个古老之城有点喘不过气来。阳翟一直以最卑微的方式存活在这片土地上,这里的人十分淳朴,淳朴得像这个城市一样卑微地存在着,他们一代代默默无闻地耕种、翻新着这片土地,只希望通过勤劳的双手可以让这个城市早日摆脱贫穷的面貌,也好百千年后给子孙后代遗留一些可以拿得出手的炫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无论他们的双手多么麻利,他们的双腿多么的灵活,他们的大脑多么的聪明,却永远追赶不上日新月异的现代化设备。如果不是公交车的存在,人们甚至会遗忘了这个座落在阳翟最西南的小村庄——火龙郡。大雪的覆盖让这小小的村庄更像一片被掩盖的落叶,遗弃在原野之中,然而正是它,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伟大,从出生那一刻起,它就成了林东心中永恒的圣地!

下了车还要走一公里的土路。

太阳钻出了厚厚的云层照射在白花花的雪地上,红彤彤的太阳像一柄古镜,不仅照红了白茫茫的天空,还染红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北国的雪野就像一幅画一样在林东的眼前快速舒展开来,只见麦田、树林、枯草、小河、飞鸟、野兔、房屋......都在这幅美丽的画卷里尽展丰姿,一切都是这么美,一切都是这么迷人,一切都让他无限爱怜,尽管路上的雪已经被踩的肮脏不堪,但是在他心中依然是世界上最迷人的画卷。

只见一个身影远远得向他招手,呐喊道:

“小文,你这回来过年呀!”

“是的,安详叔,我刚下车,您这是去干嘛?”

“快过年类,我去城里把今天刚捆好的笤帚卖了,顺便置办点年货。”说着,安详叔便抖了抖他右肩上的笤帚,只见笤帚被一个麻绳捆得死死的,大概有十五六把吧,他的右手吃力的拉着麻绳的另一端,布满老茧的手被冻红赤赤的,快成了鸭掌的模样。他头发短短的,长着一脸络腮胡,说话时声音有点嘶哑,岁月在他蜡黄的额头上刻着几道又深又粗的皱纹,他的脸像一张油纸一样,写满了生活的沧桑,穿着一件带着补丁的蓝色棉袄和一条黑色厚棉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棉鞋,右脚鞋子最前面的地方还烂了一个小洞,走起路来一开一合。

“赶紧回去看看你母亲吧,早上还听她念叨你那!”

“是的,母亲最近一直来电让我早点回来过年,幸好过年没有排我们这些新人的班,我就立马回来了。”

“安详叔,抽根烟吧!”当安详叔最近的时候,子文停了下来说道。他拉开棉袄的拉链,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南京烟,从中抽出了一根递给了安详叔。安详叔弓腰把肩上的笤帚放在了雪地上。看到安详叔枯黄的脸上露出了朴实的笑容,子文突然觉得这烟是释放灵魂压力的解脱剂,对于这些为了生存而奔波挣扎的人来说,似乎只有吞烟吐雾的时候灵魂才可以从沉重的固若金汤般的躯体里钻出来透透气。

“过年在家呆多久?”

“一个多星期就得走了。”

“这也呆不了几天呀,现在在哪里工作?”抽着烟的安详叔冻得鼻涕都差点流了出来,为了避免尴尬,他连忙扭头把鼻涕揩掉在了路旁的雪地里。

“我还没有工作那,现在在海城那边的医院学习呢。”子文并不想告诉安详叔自己现在在海城规培的事情,毕竟这也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而且对于一个小小的农村来说,任何一个消息都是过不了夜的,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不胫而走。如果子文现在透漏给一个人,明天一大早整个村庄都会知道子文原来只是一个规培生,并没有在大城市上班,这足以让整个村庄为此兴奋好长一段时间的。

“海城是大城市,可得在那里好好学习呀,你这以后学成了就是大人物了。”子文看到安详叔眼里充满了欣羡,海城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在他的生命里最远的地方就是这个县城的边界,他从未试图想过飞出这片城,或许在他们的思维中海城更适合是一个繁华之地的代名词。

“你这今年也不小了吧?”

“过了年都三十了。”说道年龄子文有点惭愧了。

“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现在谈的有对象吧?”

“刚认识一个,还在处着。”

“你们这些文化人不愁找不到对象的。”说着安详叔笑了,笑容是如此的朴实,像麦田里的雪一样不掺和一丁点污渍。

一阵寒暄后,子文帮忙把笤帚放在了安详叔的左肩上,并和安详叔道了别。

安详叔光怪陆离的人生遭遇十分富有传奇,曾经也在这破旧的、小小的、落后的村庄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多舛的命运也让他为此付出了一个手臂的代价,庆幸的是他收获了陪伴至今的伴侣。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子文听村里的老人讲述的。话说三十年前,盛夏的一天早上,天刚露出鱼肚白,安详叔就背起铁杵下地劳作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精神十足、相貌堂堂、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正所谓,年轻气盛,元气十足,浑身是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刚穿过村头乌鸦如云、呱呱乱叫的桐树林,在桐树林的边上,紧挨着沟壑的地方矗立着一个被遗弃多年的红色的炕烟房,隐隐约约他听到里面传来有女人啜泣的声音究竟是谁一大早在这里面哭泣呢,安详叔不假思索就走上去询问。

“喂,里面有人吗,这是谁在哭呀?”

连喊了三声,竟然没有人回答,黑黢黢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树林里不停传来乌鸦的鸣叫声,安详叔心里多少有点发毛了。他突然想到这炕烟屋曾经死过一个邻村的孕妇,更是不寒而栗。孕妇死亡的故事他也是听父亲说,那也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一对年轻夫妇串亲回家经过这里时候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就躲进这个炕烟屋里避雨,不一会他怀孕的妻子有早产的迹象,男的一看这情形连忙冒雨去村里请产婆,妻子一人留在了炕烟屋里等待,产婆年迈雨中行动不便,等赶到炕烟屋的时候女子已经奄奄一息,旁边躺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女子看到归来的老公就安心的撒手人寰。从此以后,每逢刮风打雨的时候,路人经常会听到这炕烟屋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村民一致认为这是孕妇的亡魂在雨天回来看望丈夫和孩子的啼哭声,消息在村中不胫而走,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胆小的人都会对这个小屋避之千里。想到这个情景,年轻的安详顿时毛骨悚然,但不信鬼神的安详还是壮起了胆子,掏出身上带的火柴点然后走了进去,只见屋里靠着后墙跺着两米多高的麦秸,麦秸秆左边与墙壁之间的夹角里蹲着一个人影,还未待安详叔看清楚的时候,点燃的火柴就熄灭了。莫非真的遇鬼了,安详叔的手开始抖动起来不听使唤了,心脏也跳的巨快马上就跑到了嗓子口。结果火柴怎么也点不着,还差一点掉在地上。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安详叔再次壮起胆问道。

突然哭泣的声音停了下来,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火柴点着了。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披散着长长的乌发,姑娘泪流满面,脸上粘着几缕泪水浸湿的头发。

“你是谁家的姑娘,为什么一大早在这里哭呀,你可差点把我吓死了。”年轻的安详如释重负问道,这不问还好,一问姑娘就又继续蹲下来呜咽起来。

“你这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一个人在这里哭的这么伤心,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帮你。”

“你帮不了我的,他们如果抓住我会把我杀了的。”姑娘说完后就继续哭泣起来。

“那你这总是哭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给我说说,说不定我还真的能帮上你忙呢。”

“你帮不了我的,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姑娘似乎绝望了,开始嚎啕大哭起来,那悲痛的哭声就像刚听到法官宣布了自己被判了死刑一样。

屋外的阳光逐渐照亮了这小小的炕烟房,安详叔这才看清楚了姑娘的模样,只见她光着脚丫,衣衫褴褛,右手臂上有一个结了痂的伤口,头发蓬松,满面污垢,显然好几天没有洗脸了。年轻的安详足足劝了半小时才把哭泣的姑娘劝说地停止了哭泣,安静了下来。后来才知道姑娘家住南山,离这里三十多公里,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家境贫寒,子女众多,父亲为了养家糊口就把她卖到了离家十几里的一个屠夫家做童养媳换取了两袋麦子和一袋玉米,无论姑娘怎么哀求父亲都无济于事,临走前狠心的父亲告诉她如果她不听话偷跑回家全家人都会因为她的逃跑饿死的。听了父亲的话姑娘不再哭泣了,和父亲告了别就开始在屠夫家生活了,后来才知道屠夫家里唯一的儿子因为小时候发高烧治疗不及时脑子烧坏了成了傻子。傻子比姑娘小三岁,从此以后小小年纪的她便担任了傻子媳妇、姐姐和保姆的角色。因为傻子和姑娘年龄尚小,屠夫打算等他们长大了再举办婚礼。就这样一晃十年过去了,这期间姑娘受尽了委屈和鞭笞,只要傻子有一点磕磕碰碰的,姑娘就会遭受一顿暴打,每次伤心的姑娘想逃跑回家的时候一想到父亲临行的话就立马打消了念头。

一星期前屠夫突然宣布要给他们择良辰吉日举办婚礼,这可把姑娘吓坏了,她怎么能够嫁给一个傻子呢,嫁给他就如同嫁给了一个坟墓,自己的青春和人生都要早早被埋进去。屠夫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每次出门,就把她和傻子锁进屋里。姑娘虽然内心早已发了疯,但是她在屠夫面前依旧表现的若无其事、冷静如水,她暗自策划怎么逃脱。

一天风和日丽,屠夫忙碌了一天疲惫不堪,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酣然沉睡,正在屋檐下缝补衣服的姑娘看到了时机,他把傻子哄骗到屋里哄睡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夺门而出。出了门的姑娘像脱了缰的马,拼命的往前跑,整整跑了一天才停止了脚步,这才发现鞋子竟然都跑丢了一只。姑娘顾不了那么多了,索性就把剩下的一只鞋子也扔了,光着脚跑,一路跑一路乞讨,就这样跌跌撞撞跑到了这个炕烟屋。跑了三天三夜她实在累坏了,就在这里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想到万一被屠夫抓回去一定会被他打个半死不活的,想到这里她就害怕地哭了起来。饥饿交加和内心的悲伤让她没有听到安详的一次次询问。听了姑娘悲惨的遭遇,安详深感同情并把姑娘带回了家。就这样姑娘在安详家里一住就是半年,姑娘的骤然到来令整个村庄都沸腾了,这个小小的村庄就是这么容易激动,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能让村民高谈阔论很久很久。最终姑娘征服了这个村庄,姑娘相貌清秀、安分守己、勤劳能干,深得安详母亲和村民的喜爱。渐渐的,姑娘也忘记了屠夫和他的傻儿子,嫁给了安详,这就是如今的安详嫂。

一天中午,突然一个光头彪形大汉出现在了村庄,安详嫂看到他拔腿就跑,大汉看到飞跑的安详嫂后就紧跟其后来到了他家门口,大汉并没有硬闯进去。放羊去的安详还没有回来,惊恐的安详嫂过了许久才敢透过门缝看看那大汉是否跟着他,看到院门口空无一人,安详嫂轻轻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第二天余惊未消的安详嫂一直呆在家里。吃过午饭,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以为安详叔回来了,安详嫂连忙前去给他开门,刚开了门,安详嫂便被吓得魂飞魄散,面无血色,门口正是那彪形大汉,想必看官也已经猜到这正是那鞭打安详嫂十几年的残暴不仁的屠夫。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安详嫂双腿发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听“啪”的一声,一记巴掌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安详嫂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差一点昏厥过去,倒在了地上,一股鲜血从她的嘴角汩汩冒了出来,只听那大汉吼道:

“你这臭婆娘,竟然趁我熟睡偷跑出来,今天我非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还敢跑不,这次把你拖回去我要用铁链子把你栓起来,天天用皮鞭抽你一次,让你看看我的厉害。”话音刚落,又是一脚狠狠地揣在她的身上。一顿暴打后,他就逼迫安详嫂跟他回家,安详嫂拼命的挣扎,就这样屠夫一边拖拉一边抽打着把安详嫂拉到了大街,村民们听到安详嫂的嚎啕大哭声,纷纷出来瞅个究竟,有几个年轻的小伙看到安详嫂被一个陌生的大汉扯拉殴打的面目全非,就愤愤不平上前制止。

看到愤怒的村民屠夫有点心生胆怯,就威胁着说这是自己家的童养媳,自己养了十几年竟然结婚的时候偷跑出来,如果谁敢阻挡他就去政府告他,并且拿出了安详嫂的卖身契月。看到屠夫手里挥舞着的卖身契月和嘴里的恐吓,年轻人也不知所措了,只听安详嫂在人群的包围中悲伤的哭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见人群中站出一个人,正式刚刚放羊回来的安详叔,他看到地上被欺负的安详嫂后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就朝屠夫打去,显然年轻的安详不是大汉的对手,还没有五个回合就被制服在地上。安详嫂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屠夫哀求放了安详,屠夫却无动于衷,看到安详被外来人欺负,这下子村民忍不住怒火了,一个外乡人竟然敢在自己的村里如此撒泼,这般欺负自村人,他们就卷袖来和大汉撕打了起来,大汉眼看村里人多势众,不占上风,就悻悻而逃,临走的时候一直吼着要去政府状告这些殴打他的人,并发誓等把安详嫂带回家的时候一定把她的手剁了才善罢甘休。

从此,平静的小村庄开始进入多事之秋,安详嫂的事情成了村里纷纷议论的嚼头。听到屠夫的恐吓,村民也害怕引火上身,只是劝安详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这之后安详每天都会守在家里。

这天屠夫又耀武扬威地来到了安详家门口,不停地谩骂着,说自己已经告到了政府,如果安详嫂不跟他走很快安详就会吃官司住监狱。听到这般辱骂,气愤的安详又和屠夫扭打了起来,围观的人群一直苦劝扯拉着,这时候突然飘来一阵浓烈的恶臭,让村民臭的差点晕过去。安详和屠夫也停止了打斗。

只见安详嫂满身腌臜的粪屎对屠夫愤怒地说道:“走吧,我现在跟你走!”

看到安详嫂一身粪便,蓬头垢面,臭气熏天,屠夫弄的目瞪口呆,只是站得远远地怒骂道:“臭婆娘,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你给我等着瞧!”骂完后,他觉得一时拿安详嫂没有办法,只好悻悻离去。

看着离去的屠夫,安详嫂大声吼道:“你不是要我跟你走,我现在就跟你走,今晚就和你家的傻子儿子结婚,今天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来了!”接着,安详嫂就开始委屈的哭了起来。

临走的屠夫再次放出了狠话说:“妈的,等我把你带回家非把你的手脚剁了,看让你往哪里跑!”

原来,安详嫂看着丈夫和屠夫扭打,急中生智,跑回家里的茅厕舀了一勺粪便就泼在了自己身上,为了自己的爱人,她早已把形象抛在了脑后。屠夫看到满身粪便、臭气哄哄的安详嫂也实在没辙了,只好愤然而去。过了两天屠夫又来了一次,安详嫂依旧满身粪便把他熏跑了,临走的时候屠夫放出了同样的狠话。

政府派人来了两次都被村长搪塞走了。村长亲自来到安详家里劝他不行就带安详嫂远走高飞吧,想到家中年迈的老母,安详有点犹豫,但安详对妻子发誓绝对不会让屠夫把她带走,妻子对安详叔更是深信不疑。这天屠夫又跑来了,威胁道政府马上会下最后通碟的,就是老村长也保护不了他,再不交出安详嫂就等着坐牢吧!安详叔说只要能把人留下来什么条件自己都会接受,愿意补偿安详嫂这么年在他家的一切花销。屠夫哪会这么容易放过安详嫂,就故意刁难道要不带人走,要不带走她一个手!听了这话,安详便扭头回家,只听院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安详提着一个血淋淋的手走了出来扔在屠夫的身上,这可把屠夫吓坏了,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见安详面色煞白、直冒冷汗、痛苦万分,鲜血如泉从他断落的手腕上汩汩直冒。安详嫂也被吓傻了,回过神来连忙找来一个手巾一边哭着一边帮他包裹血淋淋的手腕,而屠夫呢,早已逃之夭夭,从此以后屠夫再也没有来骚扰过他们了。因为当时医学的落后,加上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断手再接还是一个医学难题,因此安详叔为了爱情永远地失去了左手。后来安详嫂找了一个木匣子,把断掉的手放了进去埋了起来,等百年之后好让安详叔的骨骼重新复原,省的他在阴曹地府依旧是一个断手之人。所以安详叔就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全村人对安详叔都表示由衷的敬佩,从此失去左手的安详叔和妻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并生育了一对可爱的孩子。这之后为了生计,安详嫂就开始在家捆笤帚,安详叔则负责去镇里或城里兜卖,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全家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雪地渐渐淹没了安详叔单薄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前面不远处就是村庄了,皑皑白雪下的村庄像一只蜷卧的猫一样宁静,静静的守护着这片广袤的田野。

游天村这个从诞生开始就喜爱和平,与世无争的村庄,从来都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安然于这片秀美的田野和山岗,以前它基本都是自给自足、自生自灭,虽然这几年随着工业的迅速发展和蔓延,这里也用上了电灯、洋车,修了马路,但是人们早就习惯了古老而又简单的生活方式,人们只希望固守着这片土地耕耘劳作、繁衍生息,除了婚嫁省亲之外它很少与外界沟通、交流,外来的文明让它感到即好奇、兴奋又害怕、恐惧,为了保持古老的风俗习惯和建筑风格,这里的一砖一瓦的改造都要经过全村的商讨投票,对外来的文明它一直保持着观望的态度,所以这也是它滞后、贫穷的主要因素。

春节的年味越来越浓了。

街道的大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道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红灯笼。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老人忙着贴对联,街上的孩童穿着厚厚的棉袄露着冻的红肿的脸蛋和小手,沉醉在鞭炮声带来的喜悦中。

寂静的村庄就这样热闹了起来,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鞭炮声。

回家的第二天,母亲一早就去地里摘白菜了,这场大雪冻坏了不少蔬菜,如果再不及时采摘损失会更大的,为了让子文好好休息,母亲并未叫醒他。

天空阴阴沉沉,冷风嗖嗖,眼看又一场鹅毛大雪即将来临。多年在外的子文对家乡田野的阡陌越发陌生了,他准备去地里看看雪野。独自欣赏乡野的风景是他从小到大最美好的乐趣,尽管和这片土地阔别了多年,但是这里的每一块土地上都曾留下过他的脚印,无论是田垄还是深沟野壑都曾吸引年幼的他大胆去探索。记得林东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头浑身灰色的大狼狗,子文给它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野鹰,野鹰是子文最忠实的伙伴,无论他走到哪里,野鹰都会寸步不离,年幼的子文经常在傍晚的时候带着他穿梭在田野和树林之间,经常在霞光满天的时候,他们从一个田岗爬到另一个田岗,或者从一个坟头走到另一个坟头,甚至在夏雨绵绵的季节,光着脚丫在梧桐树下或者铁道上追逐翩翩飞舞的云燕。

村头雷大娘正坐在门口的水沟旁忙着杀鸡,热气腾腾的鸡血把雪地染成了一片殷红,雷大娘蓝色的围裙上也沾满了鸡血,只见被宰杀的公鸡在为生命做最后的挣扎,它用尽生命的余力扑棱着翅膀和双腿,似乎在控告世界的不公。虽然生命对于它们来说仅仅是简单的生存,但生命的留恋是万物的本能,越是当生命接近尾声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就愈发严重,对生存的渴望就愈发强烈。但旁边一条黑狗却异常兴奋,对着挣扎的公鸡“旺旺旺”地叫个不停,公鸡生命的即将终结并没有让它感觉到丝毫同情,反而公鸡挣扎得越厉害令它却越兴奋,叫得越发疯狂起来了。

“小文,什么时候回来了?”还未等子文开口问候,雷大娘便扯着大嗓子亲切地问道。

“大娘,我昨天回来的,您怎么一大早就开始杀鸡了?”

“以前这都是你大爷干的,这两年他身体不好,天一冷就咳嗽不停,这不,一大早就让你坤哥带着他去卫生院输液了。我从来没有杀过鸡,今天这是第一次,你看,这公鸡血都快流完了,扑棱了半天还没有死。刚才可是把我吓死了,一刀下去热乎乎的鲜血直往外冒。”终于大公鸡的翅膀停止了摆动,它的双腿最后弹蹬了一下也停止了,黑狗看见公鸡停止了挣扎,就凑着鼻子上前闻乐一闻,发亮的鼻子刚碰到公鸡的尾巴就被雷大娘一巴掌打的落荒而逃了。

“你这是去地里?”

“母亲一大早就去地里收白菜了,我去帮帮忙。”

“恩,去吧,你母亲也挺不容易的,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头发都白完了。”

快三十了还让母亲供养着自己,子文感到惭愧不已。皱纹像蔓延的葡萄枝爬满了母亲的额头,雪白的头发印落了太多的辛酸。就是这样一个瘦小单薄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卷走的人,硬生生地把自己供养读完了研究生。之前子文也想过早点参加工作让年迈的母亲好早日享享清福,但世事难料,一毕业就碰到了国家医疗体系改革,只有进行三年规培后才可以从事临床工作,小地方的规培转科根本学不到东西,完全是给人家打杂干活,一文不值,工资更是少的可怜,别说是娶妻养家,就是维持日常生活都十分困难,简直就是一个免费的劳动力,还要受尽无数的冷眼相看和贬低。他本想通过考博改变这种悲催的命运,但是两次落榜让他心灰意冷,幸好海城的规培工资要比家里高点,加上他住的宿舍房租低,生活上他亦十分节约,多多少少还是存了一点钱,他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千百块钱给母亲寄回家里。母亲呢更是省吃俭用,子文知道除了一些必需品之外母亲都把钱存了下来给他以后结婚买房子用。

和雷大娘道了别,子文继续往田间走去。出了村庄,穿过杨树林,只见一条东西走向的火车横贯田野,此时被大雪覆盖了,平素这个火车道是用来运送货物的,时长可以在村庄里听到火车的鸣笛声。翻过火车道,就是子文家的菜地,但是母亲已经不在,地里的白菜都收完了,雪地上散落着一些遗弃的白菜叶,显然母亲已经干完活回家了。

子文并没有急于回家,他顺着火车道一直往东溜达着。临近中午,云层中突然露出了太阳,像一面昏黄的铜镜,给周围的云层镀上了金边。天空似乎明亮了许多,站在高高的火车道上,极目远眺,远处的山脉清晰可见,田间小路旁成排的杨树形成了一个天然屏障静静地守卫着这片田野。他顺着田间小路朝自家的田地走去,只见大雪覆盖的杨树林顿时自雾缭绕,枝头融雪潺落,飞鸟竞鸣,空静如禅,甚是美丽,他不仅赋诗一首,来赞美这美丽的雪景。

《林雪小记》

紫雾照林轻

滴水寒石明

人行雪自落

日暖鸟时鸣

雪深无路行

不愿扫雪径

不远处就是子文家的祖坟,那里埋葬着爷爷奶***文对父亲的印象越发模糊了,只记得儿时和父亲一起看守瓜地的情景。那个时候的夜晚繁星满天,月亮照的大地一片银亮。子文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他正在瓜棚里玩耍,父亲拿着一个袋子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把袋子往地上一扔,对子文说道:

“小文,快到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什么呀,爸爸?”子文兴奋的问道。

只见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这可把才六岁的子文吓坏了,躲在父亲的身后偷偷看着。父亲打开了手电筒,把那小东西从布袋子里倒了出来,原来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刺猬,只见那小东西缩成了一团,浑身都是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渐渐露出了头,这可把子文高兴坏了,连忙把自己刚吃了一口的苹果分享给小家伙吃,原来这小家伙在地里偷吃西瓜被父亲捉了个正着,然后用一个袋子把它装了回来。从此小刺猬成了子文最真挚的玩伴,他们天天形影不离,一直到后来病逝,子文把它埋在了田头一个梧桐树下,小刺猬的去世让年幼的子文暗自伤心了好几天才走出了痛苦的阴影。

也是在那一年村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两个身材高大,留着长胡须,戴着一盏小礼帽的新疆人,旁边立着一块长方形木板,上面醒目的写着“招工”两个大大的黑色毛笔字。很快新疆人招收棉花工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两个新疆人瞬间被村民包围的水泄不通,只听他们绘声绘色的给村民描绘着美丽辽阔的新疆大草原,描绘着美丽的异域风情!在村民的脑海里,新疆是多么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甚至比天边还要遥远,毕竟头顶的天是可以望到边的,而新疆只有在祖祖辈辈的故事里存在过,不知道需要翻过多少的山,跨过多少的河,走过多少的沼泽地才能到底新疆呀!那个时候村里的交通十分的闭塞,县里还没有通火车,甚至有的纯朴的村民还以为他们两个是骑着毛驴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了这里。只听他们继续说道,马上快到了采摘棉花的季节,盛夏的新疆是棉花的天堂,一望无际的棉花田像一片广阔浩淼的海洋,微风吹过波浪滔天,天际不分,还有湛蓝的天空,翱翔的雄鹰,成群的牛羊,都在等候你们的到来,都在等候与你们拥抱!只听两个新疆人口若悬河地描绘着美丽的新疆,前方简直就是天堂,说的村民一个个心驰神往,身临其境。他们告诉村民去新疆打工一点都不会觉得疲惫,渴了就可以挤牛奶或者羊奶喝,累了就可以躺在柔软如床的草地上休息,晚上有美丽的新疆姑娘载歌载舞的表演,欣赏舞蹈的同时可以吃到丰盛的烤全羊,喝到甜美的马奶酒,新疆就是一个快活的天堂!这一番话听的村里年轻的小伙子们如痴如醉、激情澎湃,恨不得立马肩生双翼飞过去。

新疆人在村里留宿了一周,每天受到村民的热情款待,他们也毫不吝啬把从新疆带来的葡萄干、大枣和马奶酒分享给村民。子文永远也不能忘记第一次吃到新疆紫黑色的葡萄干时那股兴奋和喜悦!一周后新疆人开着一辆破旧的拖拉机来了,拖拉机的到来让村里沸腾了很久,毕竟村民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无论男女老少,都过来把这神奇的东西摸了一下留作纪念,小孩则拼命的爬上去又跳下来乐此不疲。

子文从奶奶那里听说了父亲要和周围村庄一共招收的二十多人一起去新疆摘棉花了。据说他们要先坐着拖拉机到省里然后再换坐火车前往新疆,一听说他们要坐火车,村民们一个个羡慕不已,在很多人的脑海里,他们只知道火车是不能在马路上跑的,只有在铁轨上火车才是会行走的。村里的人简直难以想象火车究竟是怎么在铁轨上跑的,甚至比马路上的拖拉机跑得都稳。送别的亲人在羡慕的同时也为远行别离暗自流泪,但是想到美丽的新疆,想到甜美的葡萄干、甘甜的牛奶、丰盛的烤全羊,送别的亲人倒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了!幼稚的子文并不知道父亲要去的地方有多么的遥远,他还不知道千里迢迢的概念,他还憧憬着父亲能回来给他带一大包黑的发紫的葡萄干,给他带一壶梦寐以求的牛奶!总之兴奋让他忽视了母亲眼角的泪水,兴奋让他完全不知别离的伤愁。分别的时候,父亲在他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随着隆隆的车声和浓浓的尾气,父亲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了,就在彻底看不到父亲的那一刻子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在母亲的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母亲和姐姐安慰了好久他才哭着睡着了。

就这样,父亲的身影永远停留在了他童年的记忆中。每隔半年都会收到父亲的回信,信里装着他在外打工赚的钱。听母亲说在玛纳斯县摘完棉花后,父亲又去了喀什收大枣,后来父亲还干过煤炭工,放过牧,总之每封信的最后都是让母亲安心照顾小子文,他在外面一切安好。过了五六年村里出去打工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一有闲暇之时就开始讲说自己在新疆的所见所闻,描绘的和最初来到村里招工的新疆人说的一模一样。但是一提及子文的父亲,他们就略有慌张地解释道自从在玛纳斯县摘完棉花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子文的父亲了,最后就是一片沉默。在子文十八岁那年,父亲的消息完全销声匿迹了。

没了父亲的陪伴,子文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他时常独自一人来到这个田岗追寻和父亲相处的童年记忆。在父亲离开的第五个年头,爷爷奶奶也相续病逝,从此只留下了他和母亲姐姐相依为命,子文越发变得沉默了。

当子文翻过沟壑的时候,一只野兔突然从附近的草丛中蹿了出来,受了惊吓的野兔一阵风似的翻过田岗和麦田很快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在雪地上。

祖坟上长满了野草,干枯的野草像一个华盖一样覆盖在土坟上,上面盖着厚厚的积雪。子文还记得爷爷下葬的时候本来烈日当空,棺材刚入了土,骤然刮来一阵狂风,接着乌云密布,下起了滂沱大雨,那一刻他才明白了天人相别的痛苦,跪在爷爷的坟上哭了很久,还因为淋了大雨,发烧害了一场大病。半年后奶奶在一个早晨也溘然长逝了,看着安详的奶奶离去,子文倒少了几分痛苦,埋葬奶奶后,天空也下起了悲痛的雨水,他想这一定是爷爷来看奶奶了。

子文站在坟前,深深得举了四个躬。在子文的潜意识中,这片土地对他的来说是永恒的根,无论今后他漂泊在何地,这里都是他唯一魂牵梦萦的地方,落叶归根,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在他内心深处越发深厚了。

太阳完全逃脱了云朵的遮挡,整个田野亮了起来。黧黑粗大的山脉在雪地里绵延而去,就连远处村庄房屋红色的砖瓦都看十分清晰,周围响起了麻雀啁啾鸣叫。

除夕晚上,虔诚的母亲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院子里的木凳上烧纸祭拜了神灵,也给死去亲人的亡灵送了纸钱。和母亲一起吃过年夜饭后子文就进了被窝,天太冷了,冻得脸蛋都有点麻木了,母亲在屋里给他点了一盆炭火,屋子才暖和了许多。临走时,母亲一再叮嘱,睡前一定要把火盆拿出去。虽然带了两本医学相关的书籍,他却无心翻看,找出了桌子上搁置一年多的《西厢记》,他躺在被窝里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鞭炮声响了整整一夜。他忘记了什么时候睡着了,半夜醒来,只听远处依旧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响彻天际。正如诗歌所云:

《春红》

一夜春雷天际鸣,

半山紫烟半山明。

春风未到满春红,

羞煞百花待闺中。

突然想起母亲交代要放炮的事情,走出屋外,只见鞭炮的红光把整个村庄照的通明,他把一挂长长的鞭炮挂在了门口的石榴树上,找来一根干枯的细树枝点燃后才鼓起胆量伸长胳膊,站的远远的引燃了鞭炮。鞭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院子,他连忙捂着耳朵跑回了屋子,继续睡觉了。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经到了初八,子文决定初十坐火车回海城了。过年期间除了去看望了外婆和外公,子文大多都是闭门不出,偶尔趁着清晨或者傍晚去地里消遣徘徊。他很少出现在村庄里,一则如今他已三十,同龄的孩提伙伴早已成家立业,身为人父,他多年在外,和这些朋友们都渐渐生疏了,并没有什么知心好友可以前去促膝长谈;一则自己至今还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在街上溜达难免会被乡里乡亲询问工作如何,身为大学生,为何迟迟还未结婚等等,为了躲避这些质问,他宁愿呆在屋里躺在床上看书;再则随着年龄逐渐增大,他本身也越发喜欢安静了,有时候他甚至喜欢上了冥想和发呆。还好现在有凌霄的电话陪伴,孤独感离他越来越远了。凌霄呢,寒假并没有闲着,她时长会去那些学习较差的孩子家里给他们补习功课。二毛的父亲今年没有回来,善良的凌霄把二毛和奶奶请到了家里一起过年,还给他们做了一桌丰盛的大餐,听得子文口水直流,凌霄一再保证,下次有机会了一定会天天给他做好吃的。

这一年对子文来说意义非凡,他经历了落榜之悲,分手之痛,工作之艰,丧友之苦,但是凌霄的出现像一颗黎明之星让他的生活重焕光彩,此时的他觉得生活一片绚丽,人生无限美好,无论任何困难和痛苦都无法阻挡他前进的脚步,无法阻挡他对爱情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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