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0661000000004

第4章

春秋战国时期,漓水畔

从极之渊深三百仞,维冰夷恒都焉,

冰夷人面,乘两龙。一曰忠极之渊。

《山海经·海内北经》

河祭盛况

午时,日光正盛,河面波光粼粼。

河畔高筑巍峨的祭坛,祭坛上摆七方小供桌,桌上盛着娇艳的鲜花,银杯7盏,浮雕凤凰、夔龙,另有法螺、香炉、烛火、熏灯并立桌上。

年轻俊美的祭司头戴面具,手持铜鼓,登上祭坛,口中念念有词,或喃喃低语,或放声高歌。黑帽金刚、各护法神、人饰鬼怪骷髅鱼贯排列,绕祭坛一周。编钟齐鸣,护法双手高举,两脚下蹲,跳神鬼舞,谓之“跳神”。河两岸,站立着诸侯派来的监事官兵。

突然,钟息鼓止,全场肃静,一位黑纱遮面的巫师,脚步婀娜,走向祭坛。众祭司、护法及观瞻百姓纷纷叩首,伏身地上。

巫师舞刀祝曰:“敬献糕饵,以祈康年。”

祭司跪击神版,诸护法亦击神版,其声鸣鸣然。众人将猪、羊、马、牛及一条白色的狗作祭牲,用血涂祭,连同稻米做的米糕、河粿投于河内,以饲祭河。

尔后,祭香燃起,螺号吹响,祭司向祭坛四周泼洒圣水及鲜花瓣。巫师左手轻摇铜铃,右手执数根点燃的线香,徐徐于头顶划转作礼。然后起身,分别向东西南北四面作礼。放下线香,又执焚着檀香的银香壶,重复上述仪式。随后,香壶又代以七层宝塔状的油灯、火炬,最末是孔雀尾羽团扇、白色牛尾拂尘。

礼毕,巫师高歌,歌声缥缈,声调时高时烁,抑扬顿挫。此曲只应天上有,竟不似人间乐音。

巫歌毕,众人一叩,起。

巫师南向,祭司高呼“进牲”,护法高举一乘步辇,抬至河边。步辇之上坐立一位妙龄少女,素衣,云鬓,双目遮掩白纱。祭司跪,众人皆跪。

巫师走下神坛,上前揭少女面纱,复以黄酒泼洒少女全身,投入河中。

此时,河伯现身,乘一辆马车,款款遨游天际。

车身镶金,绫罗飘扬,白马神骏,四马并驾,一时竟将整个苍穹堵挡得严严实实。

驾车的是两名豆蔻少女。一个身穿蜜合色棉袄,葱黄裙,清丽淡雅。另一个着小靴,翡翠裙,罩一件大红斗篷,明艳动人。她们不时回头,同车里的河伯说笑,笑声清脆如银铃。

马车停于天际,河伯走下马车,一袭火红裘衣极尽华丽。眉目如画,媚眼如丝,面容邪魅,肤若凝脂。举手投足间,阴柔,妩媚,一如女子。在他身旁,还立着七位绝世美女,环肥燕瘦,顾盼生姿。

河伯对众生微微颔首,抬起右臂。

巫师呼曰:“神已领牲。”

众人起身。

河伯左拥右抱着倾城佳丽,扬长而去。

尔后,祭司点火焚烧步辇及祭祀香器,缕缕青烟悠然远逝。烟雾缭绕间,四围响起呼喊及口哨声,以驱一年之邪,祈来年之福。

火熄,香散,鼓消,声止,众人离场。

这便是楚国的河祭。

一祭,便是六百年。

与往年不同,今年水患频仍,祭礼更盛,单是跳神鬼舞的护法,便有足足1800位。

步辇之上,将被投祭的女子,是我。

女奴前史

我是神玥,楚国女奴。

世代奴籍,一如耻辱的烙印,镌刻在族人心头。

改变奴族命运,是我自幼的夙愿。

七岁那年,外婆去世。

临终,她赠我一柄桃木扇,“玥儿,你会是这个家族最伟大的女人。当你遇见一个在山顶闪闪发光的男人,跟他走,就能改变奴族的命运。”

楚国最南端,奴族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上苍不曾眷顾这片土地,这里没有平坦的良田万顷,没有宜人的四季分明,只有庞然巨硕的蚊虫鼠蚁,和永远没有尽头的长夏。粮食稀缺,我们捕蛇为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称“蛮夷之地”。

此地临南海,河常泛滥。楚人迷信,每年清明进献一名少女,祭祀河神,祈求平安无水患。自然,这名女子出身奴籍,每年寒食由楚君钦定,翌日举行典礼。

我十六岁那年,君王下旨,今年祭河的女子,年龄需在十二至十八岁间,生辰是夏历八月十五,子时。

全族合乎旨意的,仅我一人。

从接旨的那一刻起,妈妈的眼泪就不曾停止。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年代,天下大乱,遍地狼烟,生灵涂炭,命如草芥。

生而为奴,性命、尊严、明天皆不属于自己,任人践踏。

我遵旨意,斋戒,沐浴,更衣,翌日午时乘步辇离家。

临行,我转身拜别族人。

人群里,一个高大魁梧、眉目俊朗、满身阳刚之气的男子,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目光灼灼。

他是渠梁。

渠梁是男奴,但非奴族出身,幼时因战乱,流离失所,辗转被贩至楚国,入了奴籍。渠梁长我四岁,与我一同长大。他屡屡救我性命,我视他同兄长。

五岁时,我误入一片密林,草木窸窣,竟钻出一条细长的青蛇!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幸而渠梁在水边挑水,听到我大声疾呼,飞速赶来救我。他生了一团火,驱走青蛇,然后把腿已经吓软的我背回家。

某年深秋,我被不知名的蚊虫叮咬,后背、手臂、小腿猩红一片。郎中说,百里外的南禺山上,有一处洞穴,春天有山泉流入,夏秋流出,冬则闭塞不通。水畔有一株奇树,状如构树,却是红色纹理,枝干能分泌汁液,形似漆,味如酒,十分甘甜。我的病,需赶在入冬之前,用洞中流出之水,与红色纹理的树汁相兑,配以蜂蜜、枸杞、蜜饯,每晚服下,半月方可治愈。渠梁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把山泉和树汁带回。

那天傍晚,他站在我床头,衣衫被树枝钩挂得残破褴褛,脸上、臂上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我流下泪来。

他只是冲我笑笑,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傻丫头。”

在我心里,渠梁像一棵可以任我依靠的榕树,永远顽强,永远沉默。

当得知我被选作“祭品”时,渠梁说:“我带你走。”面色坚定,语气铿锵,不容置疑。

“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了,渠梁哥哥。”我望着他的眼睛,“奴族卑微,倘若我走了,我的父母姐妹和族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渠梁不语,垂下头去。

良久,他说:“如果可以,我情愿死的人是我……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没有哥哥,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保护我。可是这次,我真的不能跟你走。我不能为了自己苟且偷生,让整个家族为我殉葬。”我神情激昂,“你还记得我外婆吗?她说我会是改变奴族命运的人。”我晃一晃渠梁的手臂,像小时候那样:“渠梁哥哥,你说,我能击败河伯,改变整个奴族的命运吗?”

渠梁叹了口气,温柔地说:“玥儿,我相信你可以。你七岁习武,自是与其他娇弱女孩不同。只是那河伯威力无边,我们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敌不过?”我自小倔强,这次攻击河伯,是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除了坐以待毙,只有奋起反抗,没有第三条路。我只能背水一战。

“待我入水后,我会假死,然后趁其不备,用桃木扇暗藏的毒针攻击河伯。”

渠梁急切地问:“你有机会接近河伯吗?会不会没等接近河伯,就因在水中太久,窒息而亡?桃木扇的毒针遇水还能使用吗?”

我说:“我在水中试过桃木扇,可以正常开启,毒针弹出,可毒死水中蟾蜍。”我顿了顿,“古书上有记载,河伯为使少女身子鲜活,会游至她身边,给她吞一粒丹药,使她不至于溺亡,随后带入河底水晶宫,模样俊俏的留作侍寝姬妾,姿色平庸的就当个粗使丫鬟。”我坚定地说:“只要我活着,总归是有机会刺杀河伯,还奴族女儿一个太平人间的。”

“我会拼尽性命保全你的。”说完,渠梁便走了。

奇异女巫

蒙在双眼的白纱,被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揭开。

日光耀眼。

“你长得真美。”耳旁响起一个俏皮而轻盈的声音,是巫师。

她黑纱遮面,但因离我很近,我依然看得出她的模样。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眉宇间稚气未脱,灵气逼人。这般年纪,竟手握旁人生杀大权,楚国上下,唯有位高权重的巫族可以做到。

“你这么年轻,死了真可惜。”她惋惜地撇了撇嘴,“我要是能救你就好了。”

我满心疑惑。

世人道,巫族生来冷漠,不动声色,杀人如麻,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可这个女巫似乎与众不同。

“你会水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

“那等我把你抛进河里,你就潜到下游逃跑,怎么样?”她眨眨眼,没等我开口,她又说:“不行,河伯那里怎么交差呢?”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那我就不往你身上泼黄酒了。听说河伯眼神不大好,需要靠嗅觉辨别女子入河的位置,随后将其带入明亮的水晶宫,才能辨认她的容颜。我不在你身上涂黄酒,他就很难追踪到你,这样你就能迅速游到下游跑掉了。”她心满意足地笑了,“我可以说我拿错了酒坛。反正我是第一次做主事巫师,要不是大哥突生急病,我才不会过来顶替他。”

原来是替人主事的小女巫,难怪出言吐语并不像一个合格的巫师。

我问,“那河伯辨认女子容颜,只是为了挑拣漂亮的留下来做夫人吗?”

女巫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吐出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岸边的人看到女巫振振有词,以为她在念咒,谁能想到,她是在出谋划策,帮我逃跑呢?

“好啦,你快躺下,我要装作给你泼洒黄酒了。”女巫指了指步辇,“别怕,你一定能活命的。谁让你这么好命,遇见了我呢!”她冲我笑笑,笑靥似日光倾城。

我躺下来,无意间望向山巅,竟看到那里站着一个白衣少年,胸口似乎闪闪发光。

那一霎,我想起外婆的遗言:“跟一个在山顶闪闪发光的人走,就能改变族人命运。”

我猛地坐起来,远眺过去,那人影竟消失了。

“哎呀,你干吗呀!快躺下,快躺下!我说了要救你的呀,但不是现在!你现在跑了,我肯定也没命啦!”我一起身,急坏了女巫,她指手画脚地跳来跳去,我赶忙又躺下。

“这才对嘛!”女巫长舒一口气,往我身上洒了些水珠,一字一顿说:“我往你身上洒的是水。但你一定要记住,一入水就赶紧跑。虽说河伯眼神不好,但他知道今日祭祀,一定会在河底等待,就算没有黄酒的气味,他也未必找不到你。”

说完,她拍拍我的肩膀,“我要推你下去了,真希望你活下去。我叫??,咱们有缘再见。”

我看着她水灵灵的眼眸,说:“谢谢你。若有来日,涌泉相报。”

坠落,坠落。

我像一枚失了所有依凭的落叶,坠向无边荒野。

脑海里闪过妈妈、渠梁、??说的话。

他们都想让我活下去。

可我想让更多的奴族女子活下去。

为此,不惜一死。

我捂紧藏在胸口的桃木扇。

河伯,今朝是我的忌日,亦是你的死期。

神玥被救

一道白光倏尔划破水面。

一个白衣人踏水而来。

惊碎一摊浮萍。

我坠至半空,被人截住,拦腰抱起,力气使不出分毫。

那人轻功极好,抱着我,似光影般掠过水面,遁入对岸密林。

鼎沸的喧哗,惊惶的人群,悉数抛诸身后。

行至森林深处,他停下脚步,放我下来。

我仔细端详那人,一介白衣书生,似是我坠下祭坛前望见的那位立于山巅之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我冷冷地问。

“你既知道是我救了你,不道谢便罢了,总不该是这副冷口冷面。”他模样斯文,言谈却并不温润和善,眉目尽是锋芒。

“谢你什么,谢你乱了我的计划?”我不甘示弱。

“计划?”他不屑地斜睨我一眼,“莫不是打乱你向河伯投怀送抱的计划吧。”

“无聊。”我对他的无礼有些恼了,径自走向河岸。

快要走出密林时,我停了脚步,担心对岸的人看见我这个逃跑的“祭品”,远远地,躲在一株参天大树后,隔岸观火。

只见万里晴空倏然阴沉起来,河水一直上涨,几乎要漫上河堤。

岸上众人惊惶后撤,突然,一声惊雷震破苍穹。

河伯发怒了。

平日的风流美男子河伯,忽而化身为龙,掀起千尺高的浪头,冲出水面。

一条巨龙直窜云霄,周身火红的鳞片闪耀天际。

暴怒的河伯不由分说,张着大口,向岸边吐出惊涛骇浪,百姓纷纷落荒而逃。可是人的双脚哪有河伯的水势来得快,许多老人、孩子、女人都被大水吞噬,岸上哭天喊地,一片狼藉。

这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身手矫捷地跳上祭坛,对准河伯的头颅,张满了弓,狠狠地一箭射去。

是渠梁!

渠梁原是北方人,会骑马,善射箭,能百步穿杨。

他一箭正中发怒的河伯左眼。

河伯吃痛,迅速敛起张牙舞爪的鳞片,沉入水底。

云消雾散,天复晴。

岸边的官兵、百姓及一众祭司、护法,皆是一副丢盔卸甲的狼狈模样,纷纷为英勇的渠梁鼓起掌来。

他站在高高的祭坛上,向人群致意。

虽是奴隶,却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度。

妖女出走

我打算泅渡过河,与族人团聚,却被人用力扯住了衣袖。

“你要去哪?”

我一回头,原来是那个无礼书生。

“与你何干?”我甩手挣脱了他,怒目而视。

“我怕你回去送死。”他面无表情,“那我就白救你了。”

“你以为你是在救我吗?你分明是在害我,害我们全族的人!若不是你突然闯来,我早已杀死河伯,哪会容他放水淹死那么多父老乡亲?”我质问他。

他傲慢地“哼”了一声,冷笑着说:“就凭你,能杀死河伯?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回去,只会被族人生吞活剥。他们会认为,你这个祭河女子是不祥之人,平白无故招惹灾祸。要想活命,你最好跟我走。”他眼角眉间满是淡漠和疏离。

我淡然道:“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不知你是何居心来‘救’我,但我出于礼貌,对你道一声谢。今后我的事,不希望再有不相干的人插手。”说罢,我转身走了。

他欲追,我说一句“留步”,他便没有跟来。

这人,好生莫名其妙。

我恍然想起外婆的话,跟一个在山顶闪闪发光的人走。

那人,会不会是他?

“玥儿?”我泅过河,岸上已人影稀疏。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家门前,正要敲门,却被身后人唤住。

我回头一看,是渠梁。

“渠梁哥哥,今天多亏有你,要不然,不知会有多少人,在河伯的威力之下命丧黄泉。”我激动地说。

他拉着我,神色紧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我一边被他牵着往前走,一边困惑地问他:“怎么了?我要回家,回去看看妈妈。她要是知道我没事,肯定高兴坏了。”

“奴族的首领认为是你带来了灾祸,说你是妖女。他们正商量着把你找回来……”渠梁吞吞吐吐,“商量着把你找回来,就……”

“就怎样?”

“活活烧死。”

我心一惊。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他们一定是误会了,我去找首领讲清楚。”

渠梁眉头皱得很深,“怎么不可能?大家都看到了,你没有落水,而是中途被人救走。人们说,是你的同党救走了你,惹怒河伯,才会发大水。”他望着我的眼睛,“我只想问你,那人是谁?”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根本不晓得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救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阻拦我回家,说我回来就会被生吞活剥。”

“看来今天绝不是一场简单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有人精心策划,才会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渠梁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他望着我,眼眸像星辰。“原本按照你的计划,你会在河伯近身时放出毒针,但我觉得风险太大,所以就埋伏在河边,河伯一旦游至水面,我就放箭,一击毙命。”他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河伯就是那个描眉画眼、风流成性的娘娘腔,没想到他的真身竟是一条巨龙。河伯不除,后患无穷。”

“大胆妖女,还不快束手就擒!”

身后有人大喝一声。

我和渠梁回头,见奴族首领带着一众平民,向我们包抄过来。很快我们便被团团围住。

渠梁说:“首领,她不是妖女。她是被一个不知底细的异族人劫走,才惹怒了河伯。”

首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渠梁。“你不是今日射瞎河伯的那个小伙子吗?你姓甚名谁?”

渠梁恭敬答道:“我名渠梁。”

“渠梁,你是全族的英雄,怎么也来为这个妖女开脱?”首领眉毛一挑,瞪着渠梁。

“首领,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她不是妖女。我和玥儿从小一起长大,她非但不是妖女,而且还想借机刺杀河伯,舍生取义,让全族女儿不再被当作进献祭品。若说我是英雄,我不敢当,她才是真正的族人的英雄。”渠梁句句诚恳。

“一派胡言!她分明是勾结外邦,劫了祭场,枉顾族人性命,妄图一走了之。”

“若她要逃跑,大可昨夜逃跑,夜深人静岂不更易得手?何必等到祭祀的时辰呢?”渠梁急切地辩解道。

首领一时语塞,从头到脚打量着渠梁:“莫不是你也被这妖女施了法术,迷失心智了吧!”他怒喝道,“给我拿下!”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我两手剪在背后,扭着就要送往大牢。

渠梁无力阻拦,对首领说:“若一定要绑了玥儿走,那就连我一起带走吧!我陪她死。”言语不胜悲凉。

他大约也对整个奴族失望了罢。

“好啊!那就成全你们!”首领恶狠狠地说。几个魁梧大汉将渠梁也绑了起来。

混乱中,渠梁对我说:“玥儿,是我无能,保护不了你。”他望着我,“我一定要变成世上最强大的人,来保护我心爱的女人。”

我从他的眼眸里,第一次读出了某种深意。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再相见,已物是人非。

重生,抑或死,皆是一念之间。

生与死,隔了一段相思,一段修行。

中间俯瞰阡陌人间,沧海桑田。

我被关进阴暗潮湿的监牢,老鼠、蟑螂出没不绝,视若无人。曾一心渴望保全族人、改变奴族命运,到头来却被族人所害,何苦!

果然,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河伯,不是妖兽,是人心。

心底的失望一如沼泽,吞噬我所有生的渴念。

当牢头端来一餐好饭,对我说“吃完好上路”时,我竟感到些许解脱。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摆好碗筷,正要开动,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股凛冽森然之气突然杀到,手起刀落,待我抬眼望去,牢头已身首异处。

两个男子迅速冲进我的牢房。昏暗中,我隐约认出,其中一个是河祭时救我的白衣书生。另一个是清瘦嶙峋、一袭青色长衫、手持一柄寒气逼人长剑的男子。想来是他杀了牢头,此人武功不可小觑。

“跟我走!”白衣书生道。

“你是谁?”我问。

“少废话,此地不宜久留。”书生面色冷峻,语势依旧咄咄逼人。

“你不说清楚你的身份,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淡漠地说,“我也没有太多求生的欲望。救或不救我,随你。”从被选中祭祀河伯,到被视为“妖女”将要行刑,短短几日,风起云涌,变数万千。我一次又一次地从地府侥幸逃脱,已将生死看淡。

何况活着,也未必是幸事。

书生望着我,有些许诧异,但更多的仍是不屑。“你还真是不怕死啊!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让你死。”

他总是这副模样,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傲慢得毫无道理。

我定定地望着他,不出声,等他开口。

“你先跟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他说。

于是,我跟着两人,逃至城郊。

濒死之际,一人救你性命,一个愿陪你共赴黄泉,你会跟谁走?

那时的我,年轻,倔强,而偏执,还不懂爱情。

我不由分说地选择了前者。多年以后,蓦然回首,才知选错了人。

救你的人,未必爱你。因为相救,本就可以源于各种缘故,或是行侠仗义,或是有所图谋,甚或只是日行一善,胜造浮屠。

但若甘愿陪你赴死,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爱。

是深情倾付。

言羽前史

白衣书生名叫言羽,自幼上苍山,拜了师父句芒学艺。

句芒是捉妖师,收三个弟子,大弟子青烛(便是那位青色长衫的瘦削男子)、二弟子寒渊、三弟子言羽。青烛为人忠厚,继承师父的“寒光剑”。寒渊锋芒毕露,继承师父的“收魄灯”。二人武器一攻一守,恰与性情相反。

唯有言羽,师父从不传授他捉妖的技艺,只教他读书和轻功,给他一枚“护心镜”,让他关键时刻用以自保。

三人中,青烛武功最高,寒渊次之,言羽只善轻功。那日河祭,踏水而来的白衣人,似一团光影一闪而过,不是旁人,正是轻功绝世的言羽。

某日,青烛下山采买,师父正在闭关,寒渊蛊惑言羽,擅闯师门禁地“藏心阁”,并诱使他打开了一幅外观极美的《山海经》。孰料那画卷中竟藏了妖兽,被言羽误放出来,攻击言羽。师父闻声,强行出关赶来,与妖兽打斗,渐渐体力不支,被杀死。

言羽下山捉妖,为师父报仇,更为阻止从《山海经》中逃出的妖孽作乱人间。青烛担心路途艰险,言羽又没有武功,于是伴他一同下山。而寒渊,却不知所踪。

在城郊的荒野,青烛燃起一堆篝火,我们三人围坐火边取暖。从言羽的话中,我七拼八凑,大约得出了这些信息。

我问:“那你捉妖与我何干,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

“因为你笨啊!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绝境。”言羽并不看我。

他的侧脸在跳动的篝火映衬下,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果然还是年轻。渠梁的眉眼间,就不似这般锐利,而是多了深沉和沧桑。

想起渠梁,也不知他情形如何。

这几天关在监牢,终日无所事事,倒是反复回味了他的那句话:“我一定要变成世上最强大的人,来保护我心爱的女人。”只是当时场面混乱,我听得并不真切。他比我年长许多,自幼颠沛流离,心思很深,让我总是猜不透。

我转向言羽:“你可以再帮我救一个人吗?”

他瞟了我一眼,“别想。”

我见他这副态度,气得立即起身,恨不得马上回城,自己去救渠梁。

青烛见我起身,也站了起来,但没有讲话。

言羽坐定不动,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你的伙伴根本没有危险。他最大的危险,就是和你在一起。”

我停下脚步。

“所以啊,你回去,才是让他快点死。”言羽又补了一句。

我气冲冲地走到他身边,“你知道什么?我那天和他一起被关在牢里,我自己跑了,他怎么办?”

“他被关在牢里还不是因为你?”言羽冷笑,“他是你们全族的英雄。如果没有你,他说不定已经成为首领,青云直上,荣华富贵。而你是‘妖女’,他是和你在一起才被下了狱。我要是你啊,就离他远一点,不要拖累别人。”

话虽然尖刻,却句句在理。

我迟疑了。

言羽说得对,或许我在渠梁身边,才是他最大的危险。

“哎,我问你,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柄桃木扇?”言羽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我问。

“看在我屡屡救你脱险的份上,借我一用。”言羽没有直接回答。

“不是我不借给你,而是这桃木扇在旁人手上根本没有任何法力,不过是把普通的扇子罢了。”

“只有你能让它发挥法力?”言羽来了兴致。

“在我手里,它是剑,是刃,是暗器。”我心里略有一丝得意,“我本来就是打算用它攻击河伯的。”

言羽陷入沉思。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为了得到这把扇子才救我的,对不对?”

言羽一脸漠然,毫不讳言:“当然了,不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青烛在旁忍俊不禁。

“少贫了。”我给他一个白眼,“难道这扇子还能收妖?”

“不错。我从《山海经》里放出的魑魅魍魉中,有一个最怕桃木。”

“是什么?”

“宗布神。”言羽道,“既然桃木扇只有你会用,那只能请你和我们一起上路了。”

“我?”我一脸茫然。

“对啊。反正你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不如和我们一道降妖除魔,拯救苍生黎民。”说这句话时,言羽眼睛里有光。

仔细想来,故园已回不去了,族人又尽是人心险于山川。

我思量片刻,决定答应他,也当作报答言羽的救命之恩。

行走江湖,不过仗义二字。

只是有人值得,有人不值。

切莫真心错付。

河伯往事

“不过,临走之前我有一个请求。”我说。

“既然你这么仗义爽快,那我对你同样有求必应。”言羽潇洒地说。

“你能不能帮我杀掉河伯?”我眼神里有凶光。

“你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言羽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好,大丈夫一言既出,我定帮你除掉他。”

“那我们三人去河边伏击它。”我提议。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言羽说,“明天出发,去楚国。”

虽说我们奴族历代所居的土地也归属楚国,却到底是蛮夷之地,只有奴隶和流放的犯人才生活于此。

真正的楚国,在江南。

江南巫府,我叩响了门。

管家探出头来:“你找谁?”

我说:“??。”

言羽说,要杀死河伯,必须从??入手。

“还记得我吗?”我对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说。

“看着面熟,你容我想想……啊!你是那个祭河的!我还想救你,结果你被一个男人劫走了!”??激动地说,“我一看形势不对,心想河伯肯定要怪罪,就脚底抹油溜了回来。嘻嘻……你还活着,太好了!”她眉飞色舞,五官似乎都在脸上跳起舞来。

巫族高贵,就算河伯怪罪下来,也不会危及他们。河伯发怒,水漫河堤,不过淹死几个奴隶而已,对楚国诸侯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见我眉头紧蹙,??热心地问道:“是不是他们为难你啦?你跟我说,或者以后你来我府上,当我的贴身丫鬟好了。山高路远的,他们也拿你没办法!”我还未开口,她倒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

“我来是想问问你,那河伯是何方神圣。”我说。

“哦河伯呀!你别看他现在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据说他以前可是一个痴情人……”

河伯本名冰夷。

一千年前,南海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生活着许多村民。冰夷和妻子便是其中一户,捕鱼为生,知晓水文。

一日,冰夷出海,发觉海水有异样,像煮沸了的开水一样不停冒泡。他赶忙回到家中,通知妻子和村民赶紧乘着他们的小船,离开小岛,去往陆地。可是村民都不以为意,没有人相信冰夷。他们祖祖辈辈在此安居乐业,从未遇过水患。冰夷和妻子无能为力,只好自己走了。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起了海啸。不听劝的村民们着了慌,可是从小岛泅渡向大陆的船只原本就没有几条,都被海浪冲得不知所踪,只有冰夷那一条还能渡人。此时,冰夷和妻子已经上岸,回身看到巨浪滔天,不忍抛下村民,又返回小岛,渡人上岸。

村民们争先恐后,推推搡搡,最后一批村民上岸时,竟误把冰夷的妻子推入水中。一个浪头劈来,水性再好的人都绝无生还的可能。惊慌失措的村民看见了溺水挣扎的女人,却都只顾自己逃命,无人营救。当冰夷安顿好渡上岸的村民时,才知妻子已然葬身汪洋。

冰夷肝肠寸断,不久,因伤心过度,溘然长逝。

临终,他说,人心远比一切灾难更可怕。

冰夷因救人性命,历经轮回,来世做了一方河神。

前世的痴情男子,今生竟成了风流鬼,莺莺燕燕前呼后拥,美女如云相伴左右,还要求百姓每年进献一名年轻女子作为姬妾。

可是,没有人知道,河伯真正的心意,只是想在轮回的女子中找寻他前世的妻。

千年一叹。

他生莫做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玄铁收妖

“你知道的还挺多呀,小丫头。”我笑着对??说。

??一脸得意:“那可不!我消息可灵通啦。古今千年、方圆百里,没有我??打听不到的事。”

“那你觉得,对付河伯要用什么方法?”我问。

“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祸害百姓,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我觉得吧,他就是心结没解开。要是有一个人能让他知道,他根本等不来他的妻子了,我想他就不会再让活人祭祀了吧。”

我匆匆告辞,和等候在府外的言羽、青烛汇合,并告诉他们??所言。

“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我看到她追出来的身影。

“噢,我叫神玥。”我又指了指身旁的两位,“这是我的朋友言羽、青烛。”

“咦!是你!”??望着言羽,惊叹一声,“是你从祭坛下劫走了神玥姐姐,对不对?”

言羽面带诧异,“你怎么能认出我?”

言羽轻功极佳,从水上急速奔往林间,连我都是在被他放下之后才看清他的五官。??竟能从祭坛高台上,一眼望见他的模样并记住,实在令人惊愕。

“我是巫师欸,巫族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成为楚国上下最尊贵的家族,连诸侯都要敬我们三分呢。”??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未几,??又伏在我耳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啦,我们做巫师,从小就要接受训练,尤其训练观察力和记忆力。别说是一个奔跑的人,就算是飞过去的苍蝇,我也看得清它有几条腿!”

“真的假的?”我瞠目结舌。

“当然是真的了!有两个成语是怎么说的来着,对,明察秋毫,过目不忘。”

“哟,还会说成语啊!”言羽时刻不忘揶揄人。

“你为什么要救神玥姐姐啊?”??一扬下巴,一双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言羽,奸诈地笑起来:“你们两个不会是一对儿吧?”

我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恼道:“不是,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言羽笑了笑,“对啊,我又没瞎。”

??说她反正清闲得很,兴许在刺杀河伯时,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便随我们一同前往奴族。

有她在,一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我有点不想杀河伯了。”言羽听完河伯的前世今生后说道。

“不行。他不死,会有更多奴族的女孩被活活祭祀。”我坚决地说,“他必须死。”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将河伯封印起来,而不要杀死。”

“封印在《山海经》中吗?”我问。

“对。所谓妖,都是求而不得的人,修而未成的果。封印在《山海经》中,可以不至于让他们魂飞魄散。修行千年,或许还可遁入后世轮回。”言羽说道,面上有难得的善意。

“只要能阻止他不再向奴族索要女子,怎样都行。”我说。

我一向背负着改变奴族命运的心愿,可一想到族人的绝情,心就黯然下来。

走向奴族的脚步,越来越沉。

“你乔装打扮成男人模样,戴个斗笠,女扮男装再进城。”言羽吩咐我。

我也担心族人认出我来,于是换了男装,穿城而过,来到河边。

河水近来一直不太平。

动辄有小渔船被淹没,在岸上浣纱的女人也常被河水冲走。如今,已经没有小孩敢来河边玩耍了。

人们都说,是河伯在复仇。

“我们要怎样引河伯出水?听说自从被渠梁射瞎了眼睛,他就越来越少现身了。”我忧心忡忡。

“听城里人议论,好几个在河边浣纱的女子被河水冲走。”言羽嘀咕着,“那就说明,河伯还在寻妻,而且会对岸边的女人下手。”

“那我们就找来一个女人,假装在岸边浣纱,等河伯来捉她的时候,我们就一举拿下!”??兴高采烈地说。

“你去。”言羽对??说,“你是女的,年纪正好,成天到晚叽叽喳喳的,最能引起河伯的注意。”

“我不去!”??吓得退后一步,“我不会水!一旦被卷进去就死翘翘了。我才刚过十五岁生辰,我不想死!”

言羽转向我,“那就你去吧,反正你不是有计划要杀河伯吗,正好还有机会实施一次,好好把握。”

我皱了皱眉,“可我现在是女扮男装,能吸引河伯吗?”

“他不是瞎了一只眼吗,估计看不清。我去给你找个红色纱巾,你就坐在岸边,守株待兔。”言羽安排道。

“姐,你千万要保全自己。计划失败了,咱们还可以下次再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比担忧地说。

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

我一身男人的打扮,外披一条红纱,坐在岸边,佯装捣衣。

一炷香的功夫,原本风平浪静的河面开始躁动起来。

先是像涨潮一般,河水渐渐漫了上来,尔后,河水打着漩,缓缓朝我所在的方向移动,像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要把我从头到脚吞噬掉。

耳畔,只有风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红鳞巨龙猛然蹿出水面,冲上云霄,接着直直地朝我俯冲下来,掀起的浪花劈头盖脸飞溅下来。我忙用两手遮挡闪避,只觉巨大的冲力竟将我向后震了两步。待我站定,抬眼望去,那条红龙已离我不足一尺的距离!

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人在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五官都像通了灵,无比敏锐。

我看到化身为龙的河伯,鳞片竖起,一只独眼好似喷火。

这么近的距离,他莫不是认出了我,知道我是那日河祭时戏耍他,致使他受了眼伤的女子,所以才怒火逼人?

我嗅到他身上有种奇异沁人的草香,听到他若有若无的低语,“不是她,不是她……”

“嗖、嗖、嗖”的声响划破耳际,几道寒光闪过,眨眼间巨龙的颈上、腹部、尾部分别插了几根刺一样的东西。

河伯霎时变回人形,一袭红衫,伏在河岸,离我不过五步远,捂着胸口,奄奄一息。

言羽从我身后走来,胸有成竹。

“河伯,不要再为祸人间了。”言羽对河伯说。

河伯气息微弱,既不答话,也不看他。

这时,??和青烛走上前来,我悄悄地拉了一下??的衣角,小声问:“为何渠梁的箭射不死河伯,这几根刺竟能致命?”

??半掩着嘴,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这不是普通的刺,是《山海经》化成的玄铁简,能收服这世上所有的妖兽。”

“那他怎么还在这里,没被收进《山海经》?”我好奇地问。

“因为只有当他心无挂念,了却所有尘缘,才会化为一缕魂魄,被收进书里。所有含怨未了的妖,只能被杀死,不能被封印。”

“也就是说,若要留他一命,必须让他主动接受封印?”我睁圆了眼睛,“那怎么可能!”我不自觉提高了声调。

言羽蹙着眉,回头瞪了我一眼。

我赶忙住口。

“有种你杀了我。”河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鲜血顺着嘴角,滴答滴答地淌到地上。

言羽冷笑一声,“这世上,死亡是最懦弱、最简单的面对。我不会成全你的。”

河伯一点一点站了起来,抬眼望着言羽,一双狭长的狐眼,眼尾微微上扬。一只无神,是盲眼,另一只,注满敌意。

“我知道你向村民索要少女,是为了找到你轮回之后的亡妻。”言羽一字一顿地讲,神色凝重。

河伯不语,眉间闪过几分讶异。

“你以为可以等到你的爱人,但是河伯,别痴心妄想了!轮回自有天定,下一世,为人、为鬼、为畜生,岂是你可预知的?你等一千年、一万年,就能等到她吗?你以为你等到的,还是原来的她吗?”言羽高声质问道。

河伯的脸色变得惨白,不知是因失血,还是因这一席话。

“你以为自己很痴情、很伟大吗?你心里只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忠贞,你想过那些奴族的女儿吗?她们有没有父母双亲,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青梅竹马?”他回身指着我说,“在你面前的这个女孩,就是要被祭祀给你的少女。如果她没有被我救下,现在已经丧生水底。她的妈妈平白无故死了一个女儿,她的姐姐没有了玩伴,她两小无猜的情郎也如你一般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孩!而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有什么理由愤怒,有什么理由癫狂,有什么理由报复!”言羽的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河伯失神跌坐在地,眼里含着绝望与哀愁。

“我本可以杀死你,一了百了。但我作为男人,欣赏你,也理解你对爱妻的忠贞不渝。我不想杀你,我留你一缕魂魄,封印在《山海经》中。或许后世,还有机缘遁入轮回,在六道里遇见你的妻。”

“谢谢。”河伯眼角滴下一滴泪,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怀中掏出一株青草,交到言羽手中。

“这是定水草吗?”言羽接过青草。奇异的草香四溢,像一场辽远的相思,像一声孤绝的叹息。

??趴在我肩上,低声说,“他已经心无挂念,可以被封印了。”

言羽念道:“山海生万物,有灵则为妖,有情则为人。”

河伯化为一缕红色的掠影,进入玄铁简,玄铁简又重回言羽手中,成了《山海经》中的一卷。

展卷,上书一字:

痴。

此去经年,你是我生生不灭的残梦,轮回百世的因果。

为你,我化作世间一缕泡影,落英遍野,寒霜满蹊。

半生注定,半世流离。

余生,与我,哪一个是你割舍不下的眷念?

重新上路

降服河伯,奴族从此太平。

当初诬我是“妖女”的首领和族人也赔着小心,前来示好。想来这世上最易变的,不过人心罢了。

敌,或友,不过一念。

为了表达感谢与庆祝,首领摆下丰盛的酒筵,笙箫声动,族人载歌载舞。另派百余位能工巧匠,将祭河历史、言羽降妖之事,一一刻于沿岸的石壁上。

翌日,言羽、青烛启程,??回家去了。临别,她劝我和她一起走:“你看他们一路降妖除魔,肯定是要吃尽苦头的,说不定小命都难保!你一个女孩子,干吗去受那份罪呢?不如跟我回去,跟我混,肯定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我笑着摇摇头。我既答应助言羽降妖,自是不会食言。毕竟他是我、是整个奴族的恩人,而且还有外婆的遗言。报恩也好,神谕也罢,我应当跟他走。

与族人告别时,我没见到渠梁。

妈妈在一旁抹眼泪,父亲拍拍我的肩,说:“保护好自己,早点回来。”

我给父母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相信我,一定会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

我不知道,在树林深处,有一个人始终目送着我,渐行渐远,黯然神伤。

生命斑驳,如冬阳,如秋穗,如夏雨,如春葭。

我踏过层翠的枝丫,度这春秋年华。

在婆娑的红尘里,无关朝暮。

何人候我,在灯火阑珊处?

同类推荐
  • 陋屋·邪屋

    陋屋·邪屋

    讲述在船厂的,他写工人生活的艰辛,写他们默默地奉献,写他们的苦乐。在作品里,我们仿佛听到船厂的机声、锤声和工人粗犷的笑骂声。作者在写他们的辛勤劳作、生活的艰苦的同时,还极注意写出他们奋发向上的精神,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抓住具有典型意义的几件事,轻松地加以铺排,使作品产生一各淡而有味、令人难于忘怀的艺术效果。
  • 父亲的煤炉

    父亲的煤炉

    本书是小小说集。作品内容丰富、题材新颖、手法多样、短小精悍、立意独特、风格清新;从一个点、一画面、一瞬间,展示了智慧、一种美、一种新鲜的思想,浓缩了生活、描绘了人生,揭示了人生的哲理与生活真谛。
  • 高兴

    高兴

    农民刘高兴先是将自己的一颗肾卖给了城里人,随后又与同乡五富来到城里拾破烂……妓女孟夷纯的出现不但引来了城市万象之态,还带给了他们支离纷崩、始料不及的命运……
  • 有时候

    有时候

    《有时候》由李正谦著。没有华丽辞藻、没有高谈阔论、没有矫揉造作,有的只是对平凡生活的思索和感悟。我们的内心其实非常需要这种“有时候”的感动,正如《有时候》的名字一有时候。有时候,我们需要在喧嚣的生活中寻找宁静;有时候,我们需要在孤独中倾听心灵的呼唤;有时候,我们需要在风雨里期盼阳光、在迷雾中寻找出路。《有时候》分为感悟、纪实、故事、剧本、诗5部分。
  • 风不知道云知道

    风不知道云知道

    《风不知道云知道》(作者蔡晓妮、陈永林)是“成长经典珍藏系列”之一。《风不知道云知道》收录了《《父亲的爱里有片海》、《老公为我请保姆》、《最后的母爱》、《疤痕背后的爱》、《丑丈夫和他的瞎妻子》、《三百六十五个妈妈》、《叫一声娘》等故事。
热门推荐
  • 夜雨做成秋

    夜雨做成秋

    “以前驰骋沙场,如今倒想一亩三分地”“我所筹划的是要你安好,还有你”“我就想要这天下乱了才好,乱了你才出现”“过往都不重要,是谁才重要”“欢喜她亦欢喜他”“罢了罢了,终究是逃不过世俗的眼光”“只要留在我身边便好,其余都不重要的”“天下太平时,便是我逍遥快活时”
  • 烂漫杨桃

    烂漫杨桃

    一直与恋爱无缘的杨桃,天降指腹为婚的千亿未婚夫。相信一见钟情的杨桃,不愿就这样嫁人。开始逃避婚姻,偶然遇见地下乐团外貌,能力,性格几乎完美的夜剑晨。与上市公司‘世纪轮’接班人‘郑仁’展开三角恋。该如何选择?
  • 九域主星

    九域主星

    本是一个孤儿,17岁时的一场意外,失去几千年的记忆,但容貌还是17岁,时间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但主角吴邪,从一个屌丝逆袭为人人仰望的主宰!
  • 刚刚好,原来你也在这里

    刚刚好,原来你也在这里

    前世一千次的回眸,换来今世的一次擦肩而过。前世一千次的擦肩而过,换来今世的一次相遇。前世一千次的相遇,换来今世的一次相识。前世一千次的相识,换来今世的一次相知。前世一千次的相知,换来今世的一次相爱。刚刚好,我们都在这里。
  • 万界恶魔致富之路

    万界恶魔致富之路

    一直批判《阿甘正传》,抱怨自己没得到上天眷顾的夏亚,在弥留之际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奇迹,比较遗憾的是,找上门来的并不是幸运女神,而是一位恶魔大叔。得到恶魔之血,重获新生,成为半人半魔之身。旁白:他将被扼杀在修罗地狱之中永不翻身,还是破釜沉舟成为恶魔之王,统领三界呢?夏亚:这个嘛....容我再卖几只丧尸再说!阎魔爱:“你很聪明,但同时,这会给你招来不幸,地狱之中,到处是受困于黑暗中可悲的身影,伤害他人,构陷他人,沉溺于造孽的罪恶灵魂与恶魔。”
  • 杨氏皇朝

    杨氏皇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百国争霸,与天地争运。百家争鸣,与天地争道。立国者,横扫天下,唯我独尊。立教者,教化苍生,唯我独尊。苍生如蝼蚁,圣贤如草芥。教不立,苍生愚昧,立教者,与天同齐!国不立,苍生疾苦,立国者,与天同在!
  • 我的时光以你为名

    我的时光以你为名

    许晴阳自以为强大,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可是有一天,一个人把她护在怀里,告诉她:“以后别那么坚强,我护你周全。”高甜文哦~入坑不亏~
  • tfboys星之半夏

    tfboys星之半夏

    十年后你我都变了许多希望仍旧保留梦想的狂热只是你会有更多人陪着我仍是千万人中普通某个...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写的不太好请多多包涵
  • 跪喊殿下万万岁

    跪喊殿下万万岁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发生着奇怪的事情,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 网游之10倍攻速

    网游之10倍攻速

    林白重生一世,誓卫斩杀【天地妖魔】(妖魔入侵现实世界)再次进入他曾经成为神话的那个游戏,却意想不到的得到了世界上最强的至高天赋,10攻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