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层。
苏子清很快便练完了第十一层,为了练剑,他在心中不停地、刻意地强化着那股烈火般的恨意,对那三个小弟子的仇恨随着层级的升高,已经达到了让人触目惊心的地步。如果那三个小弟子们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挥剑削掉他们的脑袋。
十二层便是帝女剑法的最高层级,练完则整套剑法修习圆满。
“求玄得玄,天地一间,二八分化,唯我独前......”
苏子清默念着第十二层的剑诀。他举起玄铁宝剑,按照剑诀所讲,左右挥舞了两下。
噗——
一口鲜血突然从苏子清的嘴巴里喷了出来!紧接着胸口开始剧烈疼痛。
剧痛让苏子清滑倒在地,他使劲揉搓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紧接着,他盘膝而坐,开始调息运气。
两刻钟后,苏子清完成了调息,他站起身再次握住宝剑,按照第十二层剑诀挥舞了起来。
噗——
又一口鲜血从嘴巴里喷了出来!这一次,苏子清感到全身血液倒行逆施,沸腾不止!苏子清痛苦地大叫两声,跌倒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粗心,看错了剑诀?
大滴大滴的汗珠子从苏子清额角冒出来,他抓过剑谱,睁大眼睛仔细瞧着第十二层的剑诀。
“没念错啊。”苏子清自言自语,“难道,难道是剑诀错了?”
可是剑诀怎么会错?如果剑诀错了,武岳派祖师又怎么会创出这么一套能够克制比干剑法的招数来,还打败了当年的玄罗教主呢?
难道是因为这剑法只适合祖师去练,而不适合自己?
苏子清越想心里头越迷惑,突然,他的胸口再次沸腾翻涌,紧接着“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苏子清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再次调息运气。
这次,苏子清用了三天半的时间才调整过来。恢复后的苏子清又饿又渴,精疲力竭,他将剑谱藏在山洞里的隐秘之处,然后抱着玄铁宝剑,如一团烟雾般轻飘飘地下了山。
苏子清寻到家饭馆,点了最好的酒菜,酒足饭饱后,苏子清在心里想:帝女剑法已经练到十一层之高,对付拓跋干应该绰绰有余,所以第十二层练与不练都没有多大关系,这次既然下山,不如趁机一鼓作气找到玄罗教,杀了拓跋干那厮,把阿丹从玄罗教里救出来。
从东南到西北,一趟辗转便是一个月之久,等到了目的地,早已经到了初夏时节。
那是苏子清和阿丹相遇的季节。
西北边陲在苏子清的脑海里,一直是大漠戈壁,荒无人烟的模样。可真到了这地方,他才发现,这里的天比中原的要蓝,湖水比中原的要清澈,就连草丛树木,也比中原的更加油绿鲜亮,生机盎然。
肥美的牛羊悠闲地散步在原野间,苏子清顺着牛羊的方向,看到远处有座高山,隐隐约约地伫立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
那就是玄罗教所在之地。
夜,月亮躲在乌云后。
血腥之气悄无声息地在玄罗教各大小殿屋之间弥散开来。有个夜巡的教众穿行在幽暗的长廊,忽觉一阵诡异的风自右侧扫过,还没等他看清来者,脖子就被冰凉的剑刃抵住了。
“拓跋干的房间在哪儿?”不速之客问。
“你是什么人?”
“我问你拓跋干的房间在哪儿!”
夜巡者不说话。
“不说就死。”不速之客收紧了抵在脖颈上的宝剑。
“我誓死效忠教主!”
下一秒,血液如泉水般喷涌四溅。
苏子清已经算不清,这是他杀的第几个玄罗教众了。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苦笑。
他第一次杀人,就是今夜,在这玄罗教中。本以为会胆怯,没想到因帝女剑法练硬了心性,杀人竟如掐死雏鸟般得心应手。
苏子清从长廊游荡到宽阔的大院,寻觅下一个送死的夜巡人。
突然,一片黑色羽毛从不知哪个角落,幽幽然飘向苏子清,可四周根本没有风。苏子清愣了愣,连忙动身后退,有个黑影紧接着从树后掠出,他的身法如狂风,轻如飞燕,手中长剑犹如骤雨,在几乎同一时间从不同方向刺向苏子清!
苏子清大惊,顾不得回忆剑谱上的招式口诀,只得挥剑胡乱抵挡,却抵挡得招招对路,十几个回合下来,对方的“狂风骤雨”居然没有伤他半分!
“好剑法。”黑影停了手,从阴影中走出来,此时月亮已经赶走了乌云,阴冷的光打在黑影的脸上。
“拓跋干。”苏子清咬牙切齿。
“我认得你,你是武岳派的那个火夫。”拓跋干说。
苏子清瞪着他。
“你是来找我报仇的。”拓跋干说。
“我不报仇,只要你把阿丹还我。”苏子清抖了抖手中的宝剑。
“好剑法。”拓跋干重复了刚才的话,“我曾听父亲讲起,武岳派创派祖师鲁德法曾独创了一门剑法,专克玄罗教的比干剑法。如不出我料,你刚刚使出的,就是传说中的‘帝女剑法’吧?”
苏子清不置可否。
“百闻不如一见,不如你我就认真地比试一场。”拓跋干说,“若我输了,阿丹给你,你杀我那些教众,我都不计较。”
“若你输了......”拓跋干握紧长剑。
话未说完,两道剑光已如闪电般亮起,双方已然快到不给对方半秒钟思考的机会,招式,步法,口诀,心法全靠平日苦练之后印刻在脑海中的本能反馈,苏子清惊诧对方的比干剑法练得如此精绝,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帝女剑法竟可以遇强则强,在拓跋干的逼迫下发挥出无穷的威力。
可好景不长,到第三百多个回合之时,苏子清便开始感到吃力了。高手敌对,犹如两国交战,分寸之地,在所必争,拓跋干很快发现苏子清消退的势气,便暗暗运起内力,加紧攻势。
拓跋干攻势让苏子清摧枯拉朽般节节败退,他深知拓跋干的比干剑法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而自己的帝女剑法第十二层尚未圆满,所以和拓跋干相比,他总归是要差上一截的。
求玄得玄,天地一间,二八分化,由我独前......
情急之下,苏子清默念起第十二层的剑诀,将宝剑挥向右边,然后从右下方往上一钩,直直攻向拓跋干的喉咙!
拓跋干猝不及防,他没想到已经处于劣势的苏子清居然用出如此出人意料的招式,实在是高明!
可没等拓跋干举剑应对,只听“哇”的一声,苏子清突然吐出大口的鲜血,整个人跪倒在地面之上!
今晚,苏子清让拓跋干先后意外了两次。
刚刚那出人意料的剑招算一次,现在吐血又算一次。
他很纳闷,苏子清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苏子清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半天没有站起身来。看来是真的无力再战了。
“既然你体有内伤,那我们改日再战。”拓跋干将宝剑收进剑鞘,“你走吧。”
又是那第十二层,问题又是出在那该死的第十二层!我到底怎样才能突破第十二层?!
苏子清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地面上。他决定去泰和山,找掌门徐义洪问个明白。
......
......
泰和山。
苏子清还没来得及见到徐义洪,便被那三个讨厌的小弟子给拦住了。
“哟,这不是炸王火夫嘛!你不是被掌门师父逐出去了吗?”其中一个问。
“是不是在外面当火夫又把人家的锅给炸了,被人家扫地出门,所以打算回来继续讨饭吃?”另一个问。
“这地方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第三个人说。
“滚。”苏子清只回了他们一个字,便要往醉华堂的方向走。
小弟子们拔出剑来,拦住苏子清的去路:“想去见掌门?先问问我们的剑!”
啪!啪!啪!
三声脆响,三个小弟子跌倒在地上,等他们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被苏子清手中的剑鞘扇得红肿了一片,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滴滴鲜血从皮肤渗出。
“今日没空与你们计较,如再犯贱,休怪我剑下无情。”苏子清狠咬牙根,心脏狂跳。他多想一剑杀了这三个碎嘴的废物,可是他有事求于徐掌门,他不能杀武岳派的人。
“姓苏的!”其中一个小弟子不甘心,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苏子清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先打败拓跋干抢回你的小娘子再说吧!哦,我差点忘了,这事情都过去许久了,她现在恐怕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了吧?哈哈哈哈哈,破鞋你也要吗?”
杀!
苏子清这次没犹豫,拔剑扭头冲向那小弟子,剑尖直指他脖颈最软弱的那块地方。
哐当!
苏子清握剑的右手突然被震得麻了起来,等他站稳步子定睛一看,才发现徐义洪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具体说,应该是跌倒在他的面前。
原来刚刚为了护住那小弟子,徐义洪举剑挡住了苏子清那致命一击,现在的苏子清功力大增,已不是从前模样,徐义洪早就料到会这样,于是调动全身内力去接苏子清这一剑,没想到还是被苏子清的内力震得跌坐在了地上!
“来人。”徐义洪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把这三个碎嘴的小弟子拿住,各打四十板子。”
三个小弟子鬼哭狼嚎地被人拉走。
“没想到短短的时间,你进步居然这么大!”徐义洪说,“到第几层了?”
“十一层。”苏子清说。
“奇才!奇才!”徐义洪连连惊叹,“当初没有看出你的过人天分,竟稀里糊涂让你去做了火夫,真是我的过错啊!”
“掌门师父,我这次来找您,是因为这帝女剑法的第十二层,我无论如何也练不了了!”苏子清说。
徐义洪神色一变:“怎么回事?”
苏子清一五一十地将他的练剑经历,以及和拓跋干交手的事情跟徐义洪讲了一遍。
徐义洪听后,面露惊异之色:“难道上代掌门所说是真的......”
“掌门,您在说什么?什么是真的?”苏子清急忙问。
“这帝女剑法,上下拢共一十二层,前十一层,需要极大的仇恨作为助力,方可练得又快又精。只是这第十二层......”徐义洪说,“这第十二层,却需要练剑者放下以往的所有仇恨,耳目清净,心无杂念,无欲无求,放空一切,方可练得圆满。”
这番话对苏子清仿佛晴天霹雳。
“那若硬要带着仇恨去练呢?”苏子清轻声问。
徐义洪摇摇头:“这后果我还无从得知,不过根据你刚刚的描述,如果硬要带着仇恨去练第十二层,恐怕凶多吉少。所以,无论如何,这仇恨你是必须得放下了。”
放下?都已经成为习惯的仇恨,你叫我如何放下?
仇恨岂能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能够放下的??岂能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苏子清狠狠地晃了晃乱成麻团的脑袋,他想停止胡思乱想,可胡思乱想却偏偏缠住他不放。
“苏子清,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
“真有本事,捡拓跋干的破鞋穿!”
“炸王火夫!”
小弟子们的话接二连三地在苏子清的脑海中轮番轰炸,他两眼变得通红,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急,他握剑的右手猛然扬起,一剑将左侧两人粗的槐树劈成两半!
“让我放下仇恨,说来也简单。”苏子清沉声道,“只需我杀了那三个碎嘴的小弟子。”
徐义洪诧异道:“你在说什么?你别犯浑......”
“许或不许,不由得你。”苏子清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哎哟!哎哟!疼死了!”
“看在同门师兄弟的份上,你们倒是轻一点啊!”
此时,三个小弟子正受着竹板之苦。
“三位师弟,不是我们心狠,实在是掌门师父的门规甚严。如果我们不用力一点,那下回挨板子的恐怕就是我们了,你们就别再抱怨了,让掌门师父听见了,他肯定又得多给你们加几板子。”
果然,三个小弟子耷拉下脑袋,不再哼哼了。
与此同时,有风掠过。
四十大板打完,三个小弟子仍旧垂头耷脑地趴在木凳上头,一动不动。
“疼晕过去了?”负责行刑的弟子蹲下身子观察,紧接着,他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喊道,“血,血,血!!!”
只见那三个小弟子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戳了个洞,鲜血从里面流淌出来,人也早就没气了......
回到帝女山洞中的苏子清顾不上歇息,他连忙拿出剑谱,将玄铁剑抽出剑鞘,按着第十二层剑法的剑诀比划起来。
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从苏子清的嘴巴里喷涌而出。
宝剑咣当落地,苏子清发了狂似的猛烈捶打起石壁:怎么会这样?!我已经把那三个人杀了,怎么还是不行?!难道杀那三个人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吗?!难道是因为还有拓跋干的夺妻之恨?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阿丹恐怕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吧?”
“拓跋干的破鞋你也要吗?”
小弟子的声音在苏子清的耳畔响起。
轰!
有东西在苏子清的脑袋里轰然炸开了,小弟子的话狠狠地提醒了苏子清,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马上去救阿丹。
苏子清红着眼睛撑起身子。
......
......
日复一日,又是一日。苏子清在帝女山上疯了般练剑,可无论他想尽什么法子,只要练到第十二层,都会浑身剧痛,口吐鲜血。
住在帝女山下的村民们时常会看到苏子清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地去药铺购买治伤和补血的药,大家都道他是剑疯子,遇见他便退避三舍,谁都不愿跟他说话,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练习这剑法折磨得苏子清人不人鬼不鬼,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敢有丝毫惰慢之心。
小弟子的话每天都萦绕在苏子清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太着急了,太想要赶紧把第十二层练好,快点去救阿丹。
苏子清越着急,这第十二层剑法就越跟他过不去!苏子清为此把锅碗瓢盆砸了,把山中的树砍了,把巨石拍碎,又把草木连根拔起,他发泄完了,躺在地上呼呼喘气,接着起来练剑,然后又喷了一口鲜血。
不能再等了!
苏子清终于决定,不管练不练成第十二层,他都要再去会会拓跋干,这次去,他就不打算回来。
辗转一个月,又来到玄罗教。苏子清这次并没有选择趁夜色混入玄罗教,而是正大光明地敲响了玄罗教的大门。
这回不成功,便成仁,倘若真的败了,却能够和拓跋干同归于尽的话,那自然更好。
正值苏子清胡思乱想的时候,玄罗教的大门大大方方地向他敞开了。
让苏子清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拓跋干居然带着阿丹,亲自出门迎接他。
更让苏子清意想不到的是,拓跋干看见苏子清第一眼,就对他说:
“苏子清,我这就把阿丹还给你。”
苏子清愣住了,他搞不懂拓跋干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阿丹看到苏子清,便马上冲过来。苏子清用力抱住阿丹,拼命地嗅着阿丹头发的香味,恨不能把她整个人都摁进自己的胸膛。
“我把阿丹还你,不过有个条件。”拓跋干继续说,“你练剑的事,我已经了解了大概。我给你半年时间,你回去后尽快练成帝女剑法的最后一层,半年后,你来玄罗教找我,我要和你再比一场。”
苏子清望着拓跋干,等待他的下文。
“我需要你练成帝女剑法,因为我需要向整个江湖证明,我玄罗教的比干剑法,终究比你帝女剑法高上一筹。”拓跋干说,“所以我要你放下所有仇恨和羁绊,专心练剑,半年之后你若不来找我,我就去那帝女山,亲自会你。”
拓跋干说得很诚恳,诚恳中带着狂热的赢的欲望。
苏子清静静地望着拓跋干,还是不说话。
“阿丹回到你的身边能够平息你的恨意,让你安心练成帝女剑法的最后一层,这是最重要的。”
说罢,拓跋干拂袖而去。
混蛋,你当我是什么?我的女人说抢就抢,玩腻了就还回来,剑法你让我练我就练,还给我规定什么破烂期限,你当我是什么?苏子清太阳穴青筋直爆,紧握剑柄的右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阿丹望着苏子清,数次张嘴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
“不用说。”苏子清对阿丹道,“无论如何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
阿丹松了口气。
苏子清将阿丹带回帝女山,阿丹紧紧抱着他,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可苏子清却只坐下了两分钟,便又站起身,准备练剑。
“求玄得玄,天地一间,二八分化,唯我独前......”
苏子清眉头紧蹙,动作勉强而又吃力。
“唯我......”
噗——
鲜血冲开喉咙,涌出口外。
“子清!”阿丹连忙冲上前。
“别碍我事!”苏子清怒喝。
阿丹愣住了,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强忍着眼泪,坐回到原来的地方。
要放下仇恨,只有放下仇恨,方能练成第十二层!
苏子清用了很多办法去试着放下仇恨,他静心打坐,念诵佛经,他逼迫自己放空思绪,他还试着去砍树,砍倒一棵,就告诉自己:只要这棵树倒下,你心中的恨就减少一分。
可树倒下来,心里的恨依旧只多不少。
阿丹回来了,那三个小弟子也被杀了,可是恨却在苏子清的心脏里头深深地扎根,融进他的血液里,他的骨头里,成为他活着的时候必不可少的一份子,成为了他每天的思考习惯!
他试了一千种办法,一万种办法去消除仇恨,就是没用!
即使他再杀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也没办法!
恨意随着剑法的练习,已经牢牢地长在了他的心里,变成了他心脏的一部分,即使没什么可让他去恨的,他也会恨得牙痒,恨得在夜晚辗转反侧,恨得想要毁掉身边的一切!
难道想要去除这顽固的恨意,就必须开膛挖心吗?!
是夜,月朗星稀。
苏子清迷迷糊糊从草床上爬起来,他幽灵般来到案前,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目露邪光,将匕首放在自己的胸口,来回比划。
突然,他高高举起匕首。
“住手——!”阿丹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她扑向苏子清死死地抓住那把匕首,大声哭道,“苏子清,我求你了,我们不和拓跋干比剑了,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跑路,跑到天涯海角,跑到拓跋干找不到的地方!”
啪!
苏子清怒火中烧,扬起巴掌狠狠地甩在阿丹的脸上。
阿丹跌倒在地,脑袋一片空白。
这一巴掌让苏子清清醒了大半,他惶恐地看了阿丹一眼,躲闪着将匕首收进袖中,仓皇逃出了山洞。
那晚之后,苏子清便开始独自躲起来练剑,不再见阿丹。
......
......
比剑的日子临近。
这些天,苏子清经常下山买药,买补血的药。他发起狂来,把药店砸得破破烂烂,大家都不敢惹他,药店老板想去报官,悄悄尾随在苏子清身后的阿丹就塞给老板大把的银两,赔偿他的损失,求他别去。
可总是赔钱也不是办法,有些百姓打听到苏子清曾做过徐义洪的徒弟,便三五成群地去武岳派找徐义洪求助。
徐义洪望着一波又一波前来求助的百姓,眉头越皱越紧。
苏子清吃了药就躲进山洞,专心练剑。阿丹每天都会按时把饭食放在洞口,等她来收碗的时候,会看到洞口的饭食有时被吃掉了,而有时却没有被动过。
太多个夜晚,阿丹只要睡不着,就会来到苏子清练剑的山洞,靠在洞口边坐下来,静悄悄地掉眼泪。
她认为苏子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她害的。
如果她当年逃亡的时候,没有跑去泰和山,没有进入武岳派的大门,也许迎接苏子清的,将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洞中突然传来一阵阵嚎哭,阿丹吓坏了,连忙抹干泪珠子跑进山洞。
苏子清正跪坐在草席子上失声痛哭,他的脸上,手背上,被自己抓得到处都是血道子。
“子清,醒醒!”阿丹将苏子清抱进怀里。
“我怎么也练不到,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苏子清大哭。
“不不,你不是......”阿丹说。
“拓跋干会来找我们,把我打败,然后再次把你夺走!”苏子清紧闭双眼,浑身颤抖,神志不清地说。
“不会,他不会再把我夺走,他已经对我没有兴趣了。”阿丹说。
“比剑之事已经天下皆知,到时被拓跋干打败,我会被整个武林江湖所耻笑!”苏子清说。
“没有任何人会耻笑你,放心,没有任何人会耻笑你。”阿丹说。
“他们全都会!武岳派,掌门师父,师兄弟们,还有那三个瞧我不起的小弟子......”苏子清大哭,“他们从前就爱笑话我,笑我是‘炸王火夫’,我恨毒了这四个字!恨毒了这四个字!现在他们一定也会笑我是拓跋干的手下败将,一定会的!阿丹,我不甘心呐,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火夫,一个大大的笑柄!即使我把饭菜做得再好吃,他们也照样会嗤笑我,因为我再怎样努力,也不过是一个火夫,全天下哪有谁会瞧得起一个做饭的火夫呐?!现如今我搭上自己的全部,拼命努力练**女剑法,到头来却还是拓跋干的手下败将!他们当然会笑我,会大大的笑我!阿丹,你说啊,我命该如此吗?!”
“整个武林从来都是拓跋干的手下败将,整个江湖从来都是玄罗教的手下败将!”阿丹一下一下使劲捋着苏子清的后背,“所以相信我,没人会因此一战而耻笑你,瞧不起你,没人!”
“连你也会耻笑我。”
直到最后这句,苏子清突然停止了哭泣,语气变得异常平静。
阿丹的心中突然生出刺骨寒意,她本能地松开苏子清。
苏子清依旧依偎在阿丹的怀里,他抬起头,两只早已经睁开了的、通红的眼睛向上翻,幽幽地盯着阿丹的脸,神情像极了狂躁的野兽。
门外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平日里,这帝女山上除了苏子清和阿丹,再没有第三个人。来者会是谁?
阿丹的心脏猛地揪紧了。
“子清,你在吗?你不能再练下去了!”一位长者从洞外急匆匆走进来。
“掌门师父?!”阿丹喜出望外。
“这野山,这洞穴,真是让我好一阵找啊。”徐义洪四下打量着洞内的环境,接着他看向神志不清的苏子清。
“子清,你被帝女剑法摄了心智。”徐义洪说着,冲苏子清伸出手,“我悔不当初,不该让你沾染这套剑法,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祖师那般能够轻易控制自己的心智!你为了练剑,已经给周遭带来太多的伤害,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剑法你不要再练,我现在就去镇上为你和阿丹准备离开的车马盘缠,你们今晚就远远地离开这里。”
苏子清冷哼一声,似是已经不认得眼前这位掌门师父:“你来,就是想要回你的剑谱吧?”
“......剑谱当然是要拿回武岳派的。”徐义洪说,“可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你们俩......”
“我杀了你武岳派三名弟子,你不怪罪我,反而帮我?”苏子清声音嘶哑。
“你的所作所为皆因练剑而失了心智,我不怪罪你。”徐义洪说,“你现在把剑谱给我,然后赶紧走,寻个拓跋干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你我之间就此扯平,行不行?”
“哦......”苏子清阴阳怪气地拖着长音,“这么说,你来的目的,还是想要回你的剑谱。”
“你能不能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徐义洪着急了。
徐义洪话音刚落,忽觉一阵眩晕恍惚,那恍惚如梦似幻转瞬即逝,待再次清醒过来定睛一瞧,苏子清竟早已近近贴着自己,站在眼前了。
“你......”徐义洪刚想说话,只觉得胸部不适,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送给苏子清的那把玄铁宝剑,不知何时早已经深深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阿丹彻底崩溃,晕厥了过去。徐义洪踉跄两步,破布袋般倒在了地上,彻底没了意识。
啪!啪!啪!啪!啪......
不急不缓的拍手声自洞口处响起,拓跋干缓缓走进洞内。
“不错,刚来到这儿,就能看上一出好戏。”拓跋干笑道。
“你来早了几日。”苏子清两眼通红。
“因为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的练习成果,看来你让我失望了。”拓跋干环顾着洞内的环境,“我给你半年时间让你练成帝女剑法,半年过去了,你竟一点进步都没有。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比啊?”
苏子清将血淋漓的玄铁宝剑从徐义洪的胸口拔出来:“照常比。”
拓跋干摇头:“你没练成,就注定是我的手下败将。与其跟你比,我不如直接杀了你,然后将帝女剑法带回玄罗教,慢慢研究。”
拓跋干说罢,低头吹落挂在胸口的一根黑色羽毛,等再抬头,剑光已飞至眉间。
......
等阿丹醒来,洞中空无一人。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见徐义洪倒在一旁,四周的石头壁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液。
阿丹大惊,踉踉跄跄跑出山洞,四下寻视,却怎么也不见苏子清和拓跋干的人影!
他们去哪儿了?难道比剑已经结束了?那他们到底谁胜谁负,苏子清是否平安无事?
阿丹心乱如麻,正当她出神之际,一把宝剑突然从背后直直向她飞来!
当!
宝剑被另一把宝剑打飞,阿丹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苏子清两眼通红,满身血痕,正站在她面前直喘粗气。
“拓跋干,你卑鄙!”苏子清破口大骂,“拿阿丹威胁我!”
“阿丹?哈哈哈哈哈,正好试试你对她的爱有多少!”说罢,拓跋干从巨石后闪出,阿丹这才发现他的脸上、身上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痕。
看来这一战到目前为止,双方还未分出胜负。
两把宝剑再次猛烈撞击,剑身之间擦出骇人的火星,两个人都杀红了眼。苏子清每一招每一式都使出全身的蛮力,拓跋干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往日战斗时那般轻松,二人如巨大的蚱蜢般在山石、树木间上下跃动,草皮连根铲起,巨石削成两半,天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乌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哧!
拓跋干突然袭来一剑,生生刺破了苏子清的左肩,苏子清脑袋“嗡”的一声,好生熟悉的招式,上次比剑,似乎就是从这一招开始,往后便节节败退。
苏子清不再多想,心中念起第十二层剑诀,加大攻势!十二层剑招使出,拓跋干果然不再处于上风,由攻转守。
得意之时,一口浓血在预料之中涌出苏子清的喉咙!此时的苏子清再无往日的惊慌,他从容吐掉浓血,忍住胸口剧痛,接着念第十二层剑诀,继续加大攻势。
拓跋干的眉头越皱越紧,抵挡苏子清攻势的剑招也越舞越吃力,苏子清趁势“刷刷刷”三剑,刺破了拓跋干的肩头,腹部和左边大腿。
下一招,苏子清便向拓跋干的喉咙攻去。
突然,大口浓血源源不断涌出苏子清的喉咙,剧烈的疼痛袭遍苏子清身体的角角落落,苏子清恍惚了一下,拓跋干趁机躲开了他这致命的一剑。
苏子清趁拓跋干不注意再次吐掉口中的血,他忍住剧痛,继续默念第十二层剑诀,不论行不行得通,今天就算豁出命去,也得让它完完全全行得通!
又是一剑攻来,拓跋干用尽全身力气躲开,却还是被剑身划伤了右臂,他勉强扭转过身握剑攻向苏子清,却被苏子清轻松挡开。
苏子清调整姿势,再次攻向拓跋干。
噗——噗——!
大口大口的鲜血在苏子清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喷出口外!苏子清踉跄了两步,浑身开始发抖。
那是疼得发抖。
拓跋干恍然大悟,大笑三声:“我当你练成了第十二层,想在我面前扮猪吃虎。原来你还是根本没有练成,而是在这里硬撑!”
苏子清不答,再次念起第十二层剑诀攻向拓跋干!练成如何,练不成又如何,我今日就算硬撑,就算忤逆这剑诀的修习规律,忤逆我全身的真气和经脉的运行规律,豁上这条狗命,也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玄铁宝剑直直刺向拓跋干。
谁说我苏子清不能做出一件轰轰烈烈的事,谁说我苏子清一辈子就只能当个被人笑话的火夫?!
我若执意达到,就一定可以达到,这天下第一!
突然,眼前柔光一闪,让苏子清的心头剧烈颤抖起来。
是阿丹。拓跋干见苏子清这一剑势必取他性命,情急之下抓住阿丹,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苏子清心虽颤抖,手中的剑却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玄铁宝剑就这样直愣愣、硬狠狠地穿透阿丹的胸膛,刺破拓跋干的皮肤!
阿丹目瞪口呆,她眼中的泪水比口中的鲜血先一步涌了出来。
玄铁剑抽出,剑身入肉的爽滑似乎还在被苏子清反复回味,他突感腹部一凉,才发现拓跋干趁他分神之际,已将剑彻彻底底地送入了他的身体......
啪嗒!玄铁宝剑落地,苏子清慢慢跪在地上,拓跋干陪他一起跪向地面。
“苏子清,我到现在才发现,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拓跋干的脸贴近苏子清的脸,笑着说道。
苏子清也跟着笑了笑,他挥动衣袖,抽出那把锋利的匕首,轻轻抹过拓跋干的脖子。
“咱们俩,半斤八两。”
拓跋干大惊,他拼命捂住脖子,可是为时已晚。
拓跋干轰然倒地,大惊的神色永远地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苏子清依旧跪在地上,拓跋干的血溅得他满脸都是。拓跋干刚刚那一剑虽穿透他的身体,却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他扭头看了眼早已断气的阿丹。
“绣花枕头。”苏子清突然傻笑起来,指着死去阿丹说,“中看不中用。”
说罢,他举起匕首,将它送入自己的心脏。
......
......
徐义洪不知道自己在这沾满了血污的山洞里躺了几天几夜,待他醒来时,发现身边围着许多武岳派的弟子。
大家将徐义洪抬回了泰和山,精心调养。不出两个月,徐义洪恢复如初。
他命人去帝女山搜寻,将帝女剑法的剑谱拿回了武岳派。徐义洪将剑谱藏于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让它永不见天日。
苏子清、阿丹和拓跋干的尸体被人发现,他们决斗的故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武林江湖。
徐义洪将苏子清和阿丹的尸体分别葬在帝女山的最东头和最西头,至于拓跋干的尸体,他将它送给曾与玄罗教结怨的各大门派,至于怎么处理这尸体,是鞭是剐,是割首是凌虐,随他们心情。
由于苏子清杀了拓跋干这个武林大患,整个玄罗教也就随着没了大势,所以大家都对苏子清感恩戴德。作为大战之后唯一在帝女山活下来的人,徐义洪将帝女山上这场大战加以演绎和美化,编成佳话传播出去。
徐义洪认为,这是他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掌门师父,唯一能够弥补苏子清和阿丹的方法了。
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这中原曾出了一对惩奸除恶的江湖眷侣,男的叫苏子清,女的叫阿丹。
而且苏子清还有一个响彻武林的名号。
剑王火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