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南河。
李莫阳走了,萧六没走。
萧六在喝酒,喝葫芦里的酒。
酒坛没有了,只能喝葫芦里的酒。
酒坛被李莫阳拿走了,这是交易,交易就要守信。
葫芦里的酒也不错,至少比河里的水香。
萧六已经很久没喝水了,也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久到忘记了滋味。
他看着河里的水,水流很急,漂浮着很多枯枝败叶,枝叶很黑,水很清。
萧六往河的上游望去,那里必定有一个树林,茂密阴暗的树林。
茂密才会有这么多枝叶,阴暗才会让枝叶很黑。
黑的就像河里的鱼,很肥的鱼。
萧六伸手一指,鱼便从水里蹦了出来,就像有人把它钓了上来,它不停的摇着尾巴,挣扎着。
但是却没有人挥袖救它。
它被萧六扔到了岸上,扔到了正在岸边看倒影的赤羽面前。
鸟儿都很喜欢看倒影,就像女人看镜子,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又变成了漂亮的鸟儿。
“赤羽,会烤鱼么?”
赤羽回头,看着比自己个大的黑鱼,又看着自己漂亮的翅膀。
“怎么烤?”
“当然是用火。”
“用火之前呢?”
“还有什么?”
“烤鱼应该要刮鳞,去脏。”
做鱼当然要刮鳞去脏,很多人都知道,萧六却不知,他好像不知道很多东西,好像忘了很多东西。
赤羽挥了挥翅膀,“我现在只能用火。”
她变成了火鸦,会用火,用的已经非常熟练。
她变成了火鸦,不能再用刀,刀已经十分的陌生。
萧六也不会用刀,但他有刀,一把小刀。
刀长三寸,无柄无尖。
刀身有一个古字:魂。
刀伤人,亦伤魂。
“算了,我们还是等一个会用刀的人来!”
“会有人来么?”
“会,只要我们愿意等,他就会来。”
“他来的快么?”赤羽看了眼那条黑鱼,鱼还活着,但是快死了,死鱼就不好吃了。
“快,非常快。”萧六也看到了鱼,屈指一弹,鱼又开始挣扎起来。
“有多快?”
“像李莫阳回去那么快。”
李莫阳回去很快,因为他有个算盘法器。
来人也很快,因为他飞得像一把刀,刀飞得都很快。
他落在萧六身后,只能是身后,因为萧六在对着河。
来人不说话,只看着萧六手中的刀。
赤羽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的眼睛,眼神就像刀一样。
“哎!你会用刀么?”
“会,天下没有比我更会的。”
“那你会杀鱼么?”
“也会,天下也没有比我会杀鱼的。”
赤羽很生气。
“先生,他这人说话不中听!”
“是不好听,但是他说的是事实。”
“真的?他最会用刀?”
“对,因为他是刀神古文通。”
“他还说最会杀鱼?”
“对,因为天下最大的鱼,东海鲨鱼王就是他杀的。”
“那他真的很厉害,那他来找我们做什么?”
“可能是只杀过大鱼,今天来试试杀我们这条小鱼。”
小鱼还在挣扎,也很痛苦,鱼儿离了水,就像人窒息一样,难受得很。
而且它难受的太久了。
古文通看到了这条鱼,也看到了这条鱼的痛苦,也看到鱼非常灵活,不是那么容易杀。
“古某不是来杀鱼的,只是问鱼几句话。”
“什么话?”赤羽很好奇。
“我想问,往死山如何出来?出来又为何?”
莫南河很冷,因为风很大,河岸上是一片荒野,荒野的另一边,就是莫城。
来自莫城的风,卷起来荒野里的叶子,飞速的旋转,就像一把把飞刀。
刀神的飞刀。
萧六仍未起身,还在看那条鱼,鱼已经不动。
一片树叶扎在了它的身上。
“你说你不是来杀鱼的?”
“我不杀鱼,但是它不该乱动,它属于找死。”
“好强的气势,不愧是莫城城主。”
“看来你果真是在等我。”
“你已经猜到?”
“看到你手中的魂刀,便已猜到。”
“你认识此刀?”
“当然,天下没有比我再认识此刀的人。”
“可是刀不是你的。”
“刀不是。”
“那你怎么认识此刀?”
“因为我为了这把刀,杀了十七口人。”
“杀的有些多。”
“不多,跟杀鱼一样,杀鱼不嫌多。”
“可是鱼却觉得你杀的多。”
“杀鱼的时候,你不会考虑鱼的想法。”
“但是鱼已经修炼成了人,修练成了东海鲨鱼王。”
“那他也是鱼,一条不该拥有魂刀的死鱼。”
“他不是死鱼,因为他没有死。”
“他去了往死山?”
“我也去了往死山。”
“但是他没出来,你却出来了。”
“所以他把魂刀给了我,因为只有我能出来。”
“你是替他来杀我的?”
“不是替他,是那十七口人。”
“就怕你杀不了我,你就成了第十八口。”
“我不是鱼。”
“我也不光会杀鱼,还会杀人。”
“我也不是人。”萧六站了起来,站的很诡异,就像被风吹起来的风筝。
他自己的风,不是古文通的风。
古文通的风吹的是别人,吹走的是别人的命。
萧六的风吹的是自己,吹走的是自己的命。
狂风落叶,叶叶如刀。
莫南河的岸,被犁了一遍,莫南河的水,被斩成了线。
但是萧六丝毫未动,好像风筝一样飘着。
赤羽也丝毫未动,只是吓得睁大了眼睛。
风停叶落。
古文通的风停了,没有再吹起。
萧六的风才动,轻柔的就像情人的手,没带起一片叶子,只带起了那把魂刀。
魂刀,以魂御刀,刀伤人,亦伤魂。
风停了,风筝也停了。
萧六又慢慢落了下来,就像被人收回的风筝。
古文通也落了下来,却是像断了线的风筝,风筝的线断了,就像古文通的魂。
魂刀就插在他的眉心,就插在了他的魂上。
“你果然,不是人。”
他看到了,他的风吹到了萧六,乱叶纷飞。
萧六却只是伤了道袍,道袍又多了很多的口子。
乱叶都从萧六身上穿过,就像穿过了一个影子。
人不可能是一个影子。
还有那只乌鸦,她竟也是一个影子。
赤羽还在害怕,怕的嘴里都冒出了火。
她本来就是火鸦。
赤羽看到了古文通的刀,那是一片片的叶,飞叶伤人,她也看到了萧六的刀,那是一个柔情的影子,有爱也有恨。
萧六还坐在那里,柔情的看着河水,河水又变成了河水。
“先生,那把刀好像裂了。”
“那是魂刀,魂不在,刀就会裂了。”
“那魂呢?”
“魂在,因为有有怨,怨终了,魂就散了。”
“哦。”赤羽明白,因为她自己就是。
“先生,你还在看什么?”
“我在看,有没有鱼会遇到岸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