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中,载道如约来到《橘之恋曲》,这次他是来喝酒的。暗藏着的交谈声一如当年,喧嚣声中渐渐剩下酒泡碰撞的声音。
“我说,崽子啊,你这咋回事儿啊?”
“秦叔借个地儿,放心,喝完我就走。”
“你这咋啦?这好端端地不唱歌,改喝酒了?”
“……”
“来来,今儿陪你喝一杯。”
“干!”
“秦叔……你说……哎。”
“诶,叫我一句叔了都,这话可不能吞下去,说说吧。”坐在一侧的吧台上,两人的交谈声一瞬间像是男人之间的对话,载道忽然之间老成不少。
“我妈……走了。”一句话配一杯酒,一口闷下。
“……来来来,喝!今天叔陪你喝。”短暂的停留,秦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喝了。
兴致正浓,载道有些晕晃,情绪也从眼角溢出来。
“秦叔,你说我妈她,其实我是个孤儿,从小她对我也就那样,这一下子走了——”
“崽子,这人啊,一生都要经历离别,我要是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啊,我肯定希望你能继续往前看,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日子还长着……”
“我和你姨,也没儿没女,就这么互相做个伴儿,她命苦,读了个书,打工认识我,还得供她爸,后来她爸终于死了,她解脱了,可是还是难过。”
“姨她——”
“哎,陈年往事了,她爸吸大烟,正逢战争死了,她就回国,和我结了婚。”
“秦叔,其实我挺羡慕你们俩的。”
“你要是经历过,就不羡慕了,我们的爱情啊,都是从血里忍着疼淌过来的——”秦叔额头皱起几道深褐色的皱纹,陷入短暂的回忆,载道沉默着看着酒杯的橙黄色,又道,“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年轻人,读书干大事儿才要紧!”
“我遇见一个女孩儿——”
“怎么,情窦初开了?”
“秦叔——”
“嘿呀,我告诉你,就一个字,追;两个字,死追,三个字,你知道什么吗?”
“什么?”
“拿命追。”
“拿命追?”
“你遇见了,就明白啰!”
“秦叔,你知道试药吗?”
“……怎么?”
秦叔眼睛闪了闪,短暂的慌乱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发现的头绪,“我妈,她临终前告诉我,有试药这个法子,可以挣钱。”
“载道,听叔说,你要是为了医学的发展,你去试药叔不拦着你,但你要是纯粹为了钱,你——你还年轻,有无限的可能,要是缺钱了告诉叔。”秦老板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又高亢了几分。
“嗯,叔,我就好奇问问。”载道没有继续发问,转头和秦叔碰起了酒杯。
两人心思各异,服务员过来凑在秦老板的耳边说些什么,秦老板利落起身,冲着载道说:“崽子,那边有个客人我去招呼一下,记得少喝点啊!”
“嗯嗯,秦叔慢走。”载道瞧着他步履匆匆又走向酒吧深处,一个黑不见光的卡座里,偶尔几束旋转的灯光落在那方椅子上,是一个女人的侧影,裙子透着妖冶的黑红色,粘住了载道的眼。
“你继续工作吧。”
“好的,老板。”
秦叔一本正经地打发掉身边的服务员,调整了情绪,整理了衣衫笑着迎上前。
“大驾光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红姐。”秦叔端上酒杯为她呈上。
“我可不敢当,您这秦老板的盛名在外啊,这生意也是越做越好了。”红姐优雅地请他坐,秦老板颤颤巍巍地坐下。
“我今天来,也就开门见山了。最近我们有批货,大买卖,你这都退了这么多年了,不应该不知道江湖规矩吧。”
“红姐——我——”
“秦生,我们红姐那是抬举你,你最好——”秦生身边站立的笔直的男人开口,裤缝间似乎有机械的声音。
“华子。”红姐点着烟,吞吐着薄雾,淡淡开口又不失威严,话间还带着几分调皮的亲昵。
“是。”
“秦老板大人大量,这崽子不懂事。”
“哪里哪里,这样的护主的人才好嘛。”
“说到护主,我这几天倒是为一个事头疼,这不今天就来您这解闷儿嘛,不知道秦老板能不能为我解忧消愁呀?”
红姐也没在意秦生的反应,径直娓娓道来:“这几日前啊,我的一个手下,染上了一些臭毛病,你说大把的姑娘他不要,偏要去抢人家的,他是跪在我面前求我啊知错了,知错了,我哪能忍心这小可怜儿啊,你说我这是收了他,还是……”红姐一边吞云吐雾,红色的指甲在白雾中显得更为迷人,“杀了他。”
秦生多年没听这字眼,眼睛蹬得老大,耳朵都发硬了,刺得生疼。“这……这……”
“对了,瞧我这记性,说来,你俩还是老相识呢。”红姐咯咯笑着,倏然开口,“顺子。”
秦生一愣,不知所云。
“哎呀呀,瞧我,这几天头疼,他才从监狱里出来不久,当年啊,犯事儿进了局子也是得了报应,这不换了个名字。你也不知道了,他啊,叫周万坤。”
“周万坤!”秦生的手指抓着酒杯泛着白色,忽地站起来,嘴巴滋滋地喘着气。
“坐下坐下,你看,听见老朋友的名字就激动了吧。”
“他在哪?!他在哪!”明显激动的声音恰好被压在驻场激昂的音乐下,不至于许多人瞩目。
“坐下!”华子按着他坐下,秦生全身发抖,喃喃自语,身体前倾要个答案,“红姐,他在哪?那个畜牲在哪儿?”
“别激动嘛,老朋友迟早会见面的。只不过你也知道这江湖规矩,朋友嘛,就是互相帮忙……我想你会明白的。”
“红姐——”秦生忽地冷静,一个女人却直直地闯了进来,她穿着白色的裙子,脖子上挂着一溜花串,娇俏的声音不似她的年龄,“秦哥,这别桌的客人等你半天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给我一边去!”秦生冲着妻子吼道,女子头脑一蒙还没来得及发火,只见一个美艳的女子坐在一旁,连忙开口,“美女,你好你好。”
“哈哈这是嫂子吧,真漂亮,这白色很适合你,纯洁。秦老板你说是吧?”
“……是。”秦老板面露南色,冲着她喊道,“你出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哦好。”女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便指了指外面的客人便出去了。
“红姐,我——”
“嘘——”红姐嘴唇轻启,吐出几个如夜色般朦胧的字,“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睡美容觉,答案我不急着听,你也别急着给,毕竟你的美人儿还等着你呢……”红姐不顾他人反应,拍了拍裙子,提步就走,指尖微微一动。华子稍后半步:“不要让我们失望。”
“华子——”听到叫声,华子跟上那稳健的高跟鞋声走了,逐渐消失在暗色中。
秦生塌着脊背,猛灌了几口酒,酒杯啪地摔碎,溅起了碎渣子。“妈的——”
“秦哥怎么了这是?”女人走了进来,蹲在他的面前急切问道,“怎么了?那女人谁啊,怎么你这样了。”
“阿竹,你……”
“怎么了?”他捏了捏女人的手。
“唉唉唉,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来这一招。”
“阿竹,我——”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她离他更近些,看清他的神色。
秦生忽的一笑,轻轻一叹,“没事儿。”
“没事儿就出去陪那个客人吧,说是来找你的。”
“嗯。”秦老板临走补充道,“阿竹,你相信我,不管怎样,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好啦好啦,知道了,快出去吧,我一直都相信啊,我回到这儿,还是你教会我这么流利的云州话呢。”
秦生如似幻梦,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了。
“哟,嫂子,出来了?哎哟,秦老板秦老板!好久不见啊!”一人抽着烟从墙角处拐出来,叼着烟头调笑着。
“那你们聊。”阿竹笑着出去。
“秦老板,不错啊,这美酒美人左拥右抱的滋味,可比我在里面冷锅冷战的强多了。”
“周万坤!我要杀了你!”
“你来啊你来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进去,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又是别家的了哈哈哈哈!”被按在墙上的顺子疯狂地笑着,秦生的手背的青筋暴起。
“我告诉你,你连打我你都不敢,你进去了,你怕!”
秦生嘴里喘着粗气,听着那刺耳的笑声,蓦地将顺子手里的烟头握住,火红的烟头熄灭在他的手掌,还能听见滋滋的血肉声音。
“秦生可以啊,够狠。”
“后巷。”
“行。”
秦生手指搓着伤口,那只是这么多年年数不清的伤口里最小的一道,多年没有疤了,那种疼痛好似在骨子里经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