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为民日夜里泡在研究所里,温辛早已知道了他的习性。直到这日,温辛给他打了一个紧急电话,武为民才慌忙赶回了家中。
一身皱皱巴巴的衣服,眼睛下卧着大大的黑眼圈,胡茬已经长了几厘米了。
“为民,你都熬了多少天了?”
“先不说这个,赶时间。”
“怎么?是有问题?”
“CLP那里……”武为民跟着坐下,难得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自顾自地抽着,“算了,你别管。”
“为民!”温辛见着他不说话,气恼了,但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又不忍心打断他的小憩,“为民,云州那边恐怕要跳水了。”
“任红?”他将眼睛睁开,在烟雾中破出一个轻飘飘的问句。
“一年前的那一批疫苗被她放出去了。”
“什么?!不是已经销毁了吗?”
“是,恐怕她当年就留了一手,你也知道,云州那些边陲小镇,也伸不过去……”
他一口烟一口烟地吸着,直到最后一口,将那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罢了,撤吧。”
“你说什么!撤了?!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基业!”温辛长久紧绷的神经一松,突然扬高的声音像是拖着的有轨电车的电线刺啦啦地闯进空中,“武为民!”
说着一耳光便打了过去,武为民生生捱住,胸膛起伏间透露着薄怒,又极力克制着唤她“辛儿。”
“对……对不起,为民。”温辛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温辛……如果不撤,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为民,当初我们这么做,不是一直坚信着能赢吗?我们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口子破了,她不敢再抖开,惹祸上身的事谁都不敢做。”温辛蹲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恳切地说。
“温辛,这么多年了,我们的梦……怕是……成不了了。”
“不会的!你相信我!现在撤手,只会引人瞩目,何不兵行险招呢?咱们堂堂正正,况且那疫苗省下的钱,我们都没动,都投入研发了!我们——”
“辛儿,002......失败了。”
“什么002?你说什么?”她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掌,掐出了红印。
“它的致癌实验过不了卡,0.01%的致癌率意味着……它是无效的。”
“为民,是不是哪里出现问题了?任红那边——”温辛眼眸一转,尖细地声音愤怒地叫道,“是她!”
“她算准了我们不敢回击,两败俱伤,渔翁得利,辛儿……”温辛在落地窗前看着静谧的庄园,鸟儿短暂地栖息又抖擞着翅膀飞走,已是深秋了,她还没感受这金黄的季节,四周都是鲜艳的绿色。
“不!”温辛恢复了理智,条目清晰地分析着,“她在和我谈判!”
转过身,对着靠过来的武为民说:“她在和我谈判……现在我们只收到了内部消息,时间会宽容我们的!”
“那个女人,可不仅仅是钱可以打发的。”
“是,是那个男人!他还在汉州,呵。”
“谁?”
“于—子—山。”温辛在牙齿里反复咀嚼后吐出的这个名字听着尤为可憎。
“她可真任性。”
“辛儿,这个时候咱们一定不能慌,无论如何,还要记得,我们的儿子!”
“儿子?是啊,还有念念。”温辛挣脱开他的搂抱,冷淡地说,“我明白了。”便离开了房间,门怦地关上,独留武为民转身望着楼下消失的身影和汽车的轰鸣,无论花园里再多苍翠的常青树,也抵不过四季交替永不迟到的隆冬。他闭着眼睛,忽的感觉身体一阵抽疼,压低身子缓了缓,想是许久未休息便顺势躺在沙发上,眼睛闭着,却不安稳。
夜里,之江生物汉州分部总裁办灯火通明,金司机退下,于子山坐在温辛对面的椅子上,随意地开口:“温总,您这是?”
“于子山?”温辛将笔帽盖上,把笔插进笔筒里,又恢复了一贯地冷静和淡定。
“您这还不认识呢?您为我们贴心安排的司机可是服务周到。”
“你既然知道,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
“我可不敢当明白人。”于子山呵笑一声,探身将笔筒里的一支笔拿出来玩着。
温辛眼盯着她,此人一副自在得意,不甚着调的样子:“任红把你留在这儿,无非就是办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她一回到云州,你便已经被她放弃。”
“温总,我这人可不管这些,只要钱到位,别的都好说。”
“哦?不过区区一百万,值得你的命?”
“您言重了,我这条命可没有您的值钱。”
“翻倍,如何?”
“温总实不相瞒,我就一个小喽喽,可担不起。”
“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了解了,隔空取物的事她可没少干,怎么你想当替罪羊?”
“温总,谁都不愿意当替罪羊。”
“如果我们联手——”于子山手上旋转的笔一顿,于子山在半空中眼疾手快地抓住笔,将它仔细打量,又把它插回笔筒里,利落收手。
“温总,这笔不错,写自白书想必更不错。”于子山挺直身体,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正色看她。
“你!”
“不用急,你可以仔细琢磨。”于子山不再理会她,显然已是独占上锋的人,坐了坐享受一番便起身走了。
“温总,如何了?”
“温总?”
当他走后,皮鞋的声音还在“咔哒——”地回响。说他为财,但他的眼神不过玩笑而过,说他为名,不必甘居任红身后,他……他显然不是一个无名小卒,更不仅仅是那个女人的助理那么简单,他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温辛的视线落在那只办公的笔上,直到助理连声唤才从放空的思绪中回来。
“温总?您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儿,把送往为民那边的资料给我一份。”
“温总,我们要不要联系郑主编,先下手为强?”
“不行。他最大的特点便是见好就收,一旦打草惊蛇,到时候我们便更不利了。”
“是我冒昧了。”温辛没再回话,拿着那只笔沉思着,秘书悄悄退开,轻声关门。
自白书……于子山……
天越来越沉,已是凌晨时分,汉州郊外的别墅里二楼房间,武为民静静地躺在床上,忽地翻身睁眼醒来。他念念不忘着那场做了二十多年的实验,更做不到说放手就放手,开了灯,走近书房里,电脑闪烁着光,四下找寻着备份的资料,却意外找寻到了一封傍晚时分送来的私人邮件。
会是什么呢?在灯光下,武为民的神色越来越冷,眉心紧紧地揪在一起,胸膛极速地起伏,咳嗽了几声又喝了几口手边冷了的茶水。他在脑子里迅速整理了信息,又分析了那女人的行事风格……险些入套了。发邮件的匿名人士会是谁呢?
他疾步地从书房走出去,直接将一堆资料带进了三楼的实验室里。一夜灯火通明。
天蒙蒙亮,武念难得休息,整理行装准备赴约,便见二楼的书房门半开着,想是他们回来了。楼上似想了一声“闷”声,仔细一听又不见了,他只是略微顿足,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锁门,不过一会儿一身清爽收拾妥当便出了门。
“为民?你又在实验室?”
“为民?”
“武为民——”
秋日里难得一见的火辣的太阳将青翠的丛木烧烫、晒焦。正是一日正午时分,红日高挂,却晒不透着这间别墅的冷清,人去楼空。项目的实验资料落了一地,小白鼠还在吱吱地叫着,这叫声好似在欢送着,歌唱着自由,他想必是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肌肉萎缩,关节僵硬,身体好似还有残余的温度,却又一片冰凉。
温辛没有哭喊,眼睛睁大,一寸寸地扫视着,这间实验室的天花板好似就要掉下来,压着她,她的手颤抖着一退一进,终于碰上他的脸颊,又猛地缩回。移位的椅子,半弯的身体,资料电脑小白鼠自白书……
实验服!温辛猛地冲下楼,那两件衣服已经很旧很旧了,为民,这是我们第一次宣誓的时候,那时候很幼稚但也很单纯,说是要为了医学事业献出一生……眼泪如滚烫的开水冒出了水花,在白色的实验服上晕染成一朵朵无色的花朵。
急救铃声越来越近了……温辛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上去,书房门半开着,不知是为何,她走了进去,电脑上忽然传来一声“叮咚——”
是金斌发来的私人邮件,然而她轻轻一碰,电脑上赫然是一张张隐蔽视角拍下的照片。报警!报警!我要报警!不行——她刚要拨打的号码又迅速地删除,会毁了的,一切都会毁了。她按耐着自己,恍惚间抖着手要将所有的东西一键删除。窗帘未拉上,一抹太阳已经半斜,却直直地捎着未沉的暑气。温辛眯缝着眼,手里揪着实验服上了三楼。
“为民,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