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矮的天花板下,干净如洗的瓷砖上,一个如封闭的管道里,所有的人都好像在滑行。她的脚步声一连串儿地便来到了那间病房。
“目前她受了些刺激,虽然是些皮外伤,但精神不太好,所以你们尽量不要刺激到她。”
“现在她已经睡下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病人。”
“那请问这样的状况会持续多久?”
“医生?她怎么样了?”
“你是?”
“老师,她的老师。”
“老师?”那医生似有些惊奇,小心地看了看她的面容,又对着看了看病历本。
文心又迅速地补充道:“袁梦,她叫袁梦。”
“哦,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不过现在需要静养,所以你们还是不要过多的打扰她。”医生说完,看了看手上的钟表,微微点了点头,“抱歉,我先去忙。”
说完摆了摆头便走,又转过身对着一人说道,“来个人办公室谈谈情况。”穿着制服的小伙便赶忙跟着去了。
文心小心地踮着脚,看着那块小小的玻璃窗里面的一张孤零零的病床,条纹的被单里有一个女孩儿蜷缩的身影,文心猛地向后退了退。听着靠近的脚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她……”
“说实话。”
“云州东边的国道上发生了重大车祸,一死一伤,伤的是她。”
“……车祸,一死一伤……”文心喃喃自语靠着门边,无意识地刮着墙壁,思索着其中的联系。
“你知道什么?!”
“重要吗?”
“重要——这关乎到整件案子的进程。”
“与我何干?”
“文心——”
“……她要去试药,这次应该是她自愿去的,我曾经在医院碰见她联系了一个药头,那个药头也给了我一个联系方式和地址,就是那家杂货铺的老板,他卖药的,不过我还没买到便被你抓到了。”
“她为什么去试药?”
“谁知道呢,为了钱?生活?自由?理由千千万万……”
“叮铃铃——”载道从兜里摸出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声便挂断了,眼神迟疑,犹豫着开口。
“去吧。”
“文心……”
“我想一个人,去吧。”
文心望着他,没有一丝一毫地迟疑和闪躲,清澈的眼底却有着几分疲惫。
载道忽的低下头,扣着她的脑袋,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轻轻的吻,只是片刻,只是一瞬的温软,两人额头相抵,他轻轻地呢喃:“小心点儿……”
文心睫毛扇动,她的手臂死死地贴着墙壁不敢动弹,载道临走前将她嘴边的发丝绾在了她的耳后:“我来接你。”
指腹擦过她的脸庞,就像是一只蚊虫的叮咬,痒酥酥的。他看了一眼木愣的她,转身便在廊道里跑了起来,赶着电梯回了云州警署。
文心听着来往的轮椅、行人、病人交杂的声音,在这安静得聆听死神的环境里,她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像是在蜜里泡过的,甜得她浸了牙。
可是她的心脏跳得很是缓慢,一下一下地,文心将酸涩的眼皮盖上,一滴泪划过脸庞,安静地靠在墙上。
终于等她的身子麻了,她猛地惊醒,好似从一场梦中醒来。她扒着玻璃窗见那条纹被单在抖动,一个人影紧紧地缩成一团。
文心吞了一口气,转动了门把。
走近那窄小的病床,窗帘半开,阳光该是那么灿烂,让阴暗无所遁形,袁梦就躺在那张床上蜷缩着身体,那个角度、那个模样、那样咸咸的味道,一下子将她打回了夏天,闷热、躁动、却又无助。
“袁梦……”
“袁梦……”
“我是文心。”
“文老师……”
“还——好吗?”那三个字好像已经从天边飘来,虚渺得就像是梦中的呓语。
“我错了。”
“我错了。”
文心感受着埋在怀里的那张脸,滚烫而又柔软,有几道血痕,她的双手抱着自己,抓着她的衣服,像饿狼一样扯住:“是我……叔叔死了。”
“袁梦……你错了,但错不在你的任性和冲动。”
“错在……你还没有融入这个世界的法则,还没有学会保护自己,就离家远行。”
“不是都说我胖嘛——可是我力气不大!”
“我力气不大……我救不了他!”
“叔叔死了……他把我推了出来,让我去救人,我没有力气了!”
“那个白房子里有许多人,是叔叔们救了我——他把我送上车,一辆车猛地撞了过来……他不能动,血淋淋的……我要救他!我扯不出来——”
“我不要瘦了,我不怕吃饭,不怕运动——我要变得强壮!”
“文老师,我不要瘦了……”
“……好,好,我们要变得强壮……”
文心闭着眼睛,摸着她脏乱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眼泪顺着眼睑一串一串地掉下来。
“袁梦——”
“袁梦——”
一个黑胖的女人冲了进来,赶紧将她上下查看,仔仔细细地摸了摸脸,然后痛哭流涕地将她抱在怀里,哭喊着,“你个死命的娃啊,这个天杀的,你一天背着我们干了些什么——”
“袁梦啊——”
文心被推到一边,悄悄退了出去,没有再去看母女重逢的场景,将门关上。
走到走廊的尽头的角落,那里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偶有几个人来了,是来商量病情或是后事的。她已无心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