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年轻的时候,相遇在海里,在一艘刚刚起航的邮轮上。半月的航程,他们在第一天认识并相爱,最后一天有了我。回国他们结婚,生下我,叫李巧。
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决定一个人周游世界,我大概记得他走那天,是个天还没亮完的清晨。母亲早早叫醒我,三人围着冰冷的还没有燃煤的炉子吃了早餐,没有放糖的粥和着刚刚从冰箱取出来的榨菜,他们俩没怎么说话,毕了,母亲将父亲的行李拿去他的车后备箱,还在雾里,他重重关上后备箱,跟我和母亲轻轻挥了一下手,开车走了。那是我对父亲最后的印象了。母亲在后来带过许多不同的男人回家,但最后都没有我父亲,也没有能再让我叫父亲的人。
世界一定很大,才会让父亲走了十三年都走不回原点。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成年人们往往很擅长骗自己,安慰自己说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了,而不愿意相信世界确实就是那么大。我三年级的时候,一个体育课的下午,我溜去图书馆借了一本世界地图的小册子,挨个找起父亲这些年来断断续续跟母亲在信里提到的国家和城市,它们都确确实实存在着,每个国家到底如何,父亲也在来信里描写得生动有趣。母亲从来不让我读信,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常常提起父亲信里的内容,我从来很好奇,这几千封信,到底也没在家堆起一点影子。
那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起初说是从北方来的远门亲戚,一个月后我明白了,我妈打算重新嫁给这个男人。婚礼瞒着我办的,星期一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在厕所门口堵到我,掐了我手里的烟跟我说我妈留了个地址,家里有急事让我过去。
半小时后,我到了酒店门口。
他个子一米七三出头,蓄着小胡须戴了眼镜,笑的时候嘴角会留一道褶子一直到下巴,他过来拉住我朝人群里面挤去“巧,这是苏伯伯,苏伯母,给叫声好,”“巧,这位是张阿姨,特地从上海了参加我和你妈婚礼,快谢谢人张阿姨,”“巧啊,这是…”
头痛欲裂,是当晚能想出的唯一的词语。我生性讨厌中年男人,不特指这位,但这位油嘴滑舌,我确实格外讨厌。
等婚礼礼毕,偷了一瓶红酒从喧闹中逃出来,我在酒店门口的马路边蹲了好久。没人发现我不见了,没人找我,没人在意我。
后来我每次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都会问俞祁“你有后悔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