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真是……”玄雀颇为感慨的一叹,或心存几分感激,或掺杂几许无奈,但如今总算明白他那些荒唐无理的取闹并非真的任性妄为。
聂浪忽然笑了笑,这一笑倒是多了几分轻松:“那小子为了你,倒是什么都肯做,不用说厚着脸皮耍酒疯,就是要他割下块肉,我看他都能义无反顾。”
玄雀轻叹道:“可他这么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反倒容易引火烧身。”
聂浪不禁感慨,这一切的一切,都缘于这一对隐璧双刃子母剑,可谓一双魔剑引发的爱恨情仇,缓缓笑道:“想来他与你,也是冥冥之中因剑生缘,如今只待他拿回冰凛剑,你二人便可双剑合璧了。”
玄雀此时根本无心双剑合璧、称霸江湖什么的,只担心他此行安危:“他此去冒险,只盼能顺利归来。”
聂浪道:“你不用替他操心,那小子有自己的主张,倒是你,忽然面对这一切,我还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玄雀道:“教主放心,如今我既已知晓身世,不会再漫无目的,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好。”聂浪满是欣慰和赏识的看着他,这位玄右使也从未令自己失望,除了先前为了纹蝶忤逆过自己几次,但在大事上他总能拎得清轻重,是个值得信赖和委予重任之人。
玄雀道:“教主是如何猜到属下身世与镜璧剑有关的?”
回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聂浪不禁沉声一叹,霎时便涌现出那些难以忘怀的旧忆,思绪倒流,重回五年前那个烽烟弥漫的中西边境。
夜空暗淡无光,苍山寂寥深邃,怒啸的风声发出阵阵呜咽,摇曳的火把映出鬼影幢幢。
一座高达丈余的刑架上,重重枷锁捆缚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少年,赤裸的上身悬在半空,凌乱的发丝肆意披落,雪白的肌肤浮现出诡异的血色暗纹,脸上的图纹脉络看上去如鬼魅般阴森恐怖,充斥血红色的瞳孔发散出慑人的幽光,第一眼的印象,俨然就是他方才与魔剑触发血契时的样子。
刑架底部,却是一团燃烧不息的篝火,一群戴着青铜面具的魔教中人围成一圈,像是在举行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口中滔滔不绝的默念着什么,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连串诡异的动作,叫嚣着要将那少年焚身献祭,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显得格外惊悚骇人。
为首的魔教长老展开双臂,摆出一个拥抱月光的姿势,张口细碎的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语,而后将手中的鬼头杖指向那少年,高喝一声下达指令,似是在对他宣判最后的死刑。
聂浪和厉星痕隐匿在暗处,默然窥视着这一幕——这荒谬绝伦,简直无法用常理推断的一幕。
眼看着这帮残暴之徒要将那少年活活烧死,厉星痕忍不住斥骂了一嘴,小声询问身侧之人:“教主,怎么样,救是不救?”
聂浪并未留意他的话,凛凛目光始终紧盯着前方,眼睁睁看着魔教长老用内力激起一阵飓风,火堆蹭的一下燃起比人还高的火光,火焰沿着刑架,仿佛一条条攀爬的毒蛇蔓延上来,毫无疑问,定会将那囚困的少年活活焚寂。
厉星痕见他始终不动声色,既不表态,也不行动,自己急得却仿佛烈火焚身,压低嗓音疾呼道:“教主!再不行动,这小子真就被烧成灰了!”
聂浪依然保持镇定,只是微一抬手,示意他噤声且莫要慌乱:“再等等。”
刑架之上,只见那少年一直在拼死挣扎,他人极其瘦弱,力气却大的惊人,巨大的挣力震的铁链叮当作响,致使刑架都在火焰吞噬下摇摇欲坠。
眼看这迅猛的火势就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哪知忽然间,天际传来一声爆裂般惊天动地的巨响,火势陡然逆转,如同巨型猛兽张开血口,向人群聚集的方向反扑过去!
紧接着,爆裂声,错步声,嘶吼声,绝连不断的响起,又此起彼伏的消逝。
聂浪和厉星痕远在百步之外,却也被这巨大的冲击力震的双耳欲聋,头脑欲裂。
聂浪下意识横臂格挡在额前,俯下身子避开这吞天的气浪。
厉星痕高大的身躯都险些被震飞出去,被他拉了一把按在地上,才勉强躲过一劫。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少年不知用了何等逃生之法,竟脱离了铁锁的束缚,自火海中缓缓走出……
人犹未至,无形的压迫感却如疾风过境般侵袭而来。
冲天的烈焰将晦暝的夜空映得豁然通亮,少年周身旋绕着阵阵妖风,撕扯着一头乌发猎猎狂舞,那张苍白到不似人色的脸上,诡异的猩红色纹络格外触目惊心。
但他显然已体力不支,虚弱的身体难掩疲惫,踉跄的脚步让他几番险些跌倒,下一刻,那些挣扎过后强制紧绷的神识,终是犹如被抽空,竟似再也无法硬撑,双腿一曲伏跪在地。
垂落的乱发遮掩面容,也掩去了眸底那一抹冰封彻骨的绝寒,瘦削的背脊清晰的凸起一根根骨骼线条,正因未知的恐惧和难以承受的痛苦而剧烈震颤。
他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未长大成人,他的身形及其纤细单薄,甚至可谓已经瘦到让人可怜、让人心疼的地步。
慢慢的,痛觉消褪,肢体麻痹,终于崩断了最后一弦意识,一头栽了下去。
附近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人群躁动归于沉寂,只剩下残余的火焰燃烧枯柴发出噼啪的声响,只剩下一轮血月在暗夜中发出嘲讽肆虐的微光,只剩下替天行道后无法避免的万劫不复……
聂浪那一贯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在四周一片空旷和死寂中分外清晰:“你看到了吧。”
厉星痕早已惊的面无人色,甚至已经语无伦次:“我的天……这人,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聂浪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站起身,迈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少年及近。
厉星痕急忙爬起来追了上去:“教主,这人我们怎么处理?”
聂浪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昏迷的少年,语声沉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带回去。”
厉星痕蹲在少年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奄奄,微乎其微,但总算有一息尚存。而后托起他的身子,才发现他的身体又轻又软,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少年蜷着身子被他抱在怀里,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面庞,厉星痕低头看了看他,才发现如此近距离的凝视下,这少年生的极为娟秀,肌肤嫩的吹弹可破,可谓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再加上他本就身架瘦小,体态轻盈纤细,简直就像个女孩子一样。
厉星痕正值二十出头的血气方刚之年,要不是断定怀中抱着的是个男孩子,几乎要忍不住对他动了心,却好像根本忘了他方才身上爆发的异乎寻常的骇人威力。
聂浪一语不发的走在前面,内心却如万马奔腾,深信这个少年绝非常人,身上必定藏着重大的秘密,足以让残暴的魔教中人对他施以烈火焚身之祭,而他自身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这其中的秘密,只有将他带回教中,慢慢探寻。
时隔数月,当少年再次转醒的时候,已身在陵墨境内的劫帝教总坛。
聂浪不惜一切的救活了这仅存一丝残息的少年,此刻站在床前,久久的凝视着面前这刚刚苏醒,浑然不知所措的少年,先前已从下属口中得知这少年失去了记忆,毕竟昏迷了几个月,虽已脱离生命危险,但仍虚弱得很。
少年如今大概了解了自己的处境,但仍心有余悸,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在这位聂教主无形的威慑力下,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细若蚊音的开口:“您就是……他们口中的教主?”
聂浪顿了顿,忽然在床边坐下,看着他那张俊美无瑕的脸明显露出惧色,话语始终温和亲近,并不复他本身带来的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在下劫帝教聂浪。”
少年显然心存畏惧,轻声道:“聂……聂教主。”
聂浪道:“你不必紧张。你如今已经脱离了危险,往后留在这里,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少年迟疑道:“不知聂教主,为何要收留我?”
聂浪心下暗忖道:这孩子既然已失去记忆,过往的事大可不必再向他提起,以免他被仇恨所牵绊,再次引来杀身之祸:“当日我发现你时,你已重伤昏迷,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你总算争气的醒过来了。”
少年怔了半晌,而后微微俯身:“多谢聂教主救命之恩。”
聂浪道:“不必言谢,你当真不记得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
少年极力回想起来,但越是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脑子里却越是一片空白,霎时,感到一阵头痛欲裂,终是打断了思绪,抚着额角深深拧起了眉。
聂浪道:“罢了,不急于一时,先养好身体再说,记忆什么的慢慢恢复。”
少年内心的恐惧逐渐消退,面上的失落却难以掩盖,低语道:“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以前……”
聂浪沉声道:“往事如烟,终将随风飘散,从今往后,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以劫帝教右护法的名义跟在我身边,名为,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