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春回大地,西境降临国。
这一日,国都满城张灯结彩,举国欢庆,宫内大肆设宴,庆祝霸王之子降王成童之礼。
一场极尽奢华的盛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金樽玉盏,美酒佳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每一分,每一寸都彰显着王室至高无上的尊贵。
百人举杯同贺:“恭贺降王生辰,愿吾国日渐壮大,永世昌盛——”
“请!”霸王端坐于大殿中央,雄姿英发,高举酒杯,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尊崇。
一个满身酒色财气的中年男子上前道:“霸王神勇盖世,降临国神兵天降,将来踏平中原武林,一统江山,指日可待!”此人乃唐氏一族,唐氏乃降临国贵胄。
“好!”一声稚嫩的童声回响在大殿之上,只见偌大的龙椅上,霸王身边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孩,生在钟鸣鼎食的王室,小小年纪也学着众人举杯痛饮,酒过三巡,一张莹润剔透的小脸已泛起醉意。
霸王溺爱的搂着男孩,夸赞道:“我儿雄心壮志,将来必能继承本王衣钵,扫平中原,一统江湖霸业!”
这十岁的男孩便是今日生辰宴的主角,未来的降临国君降王。
唐家男子奉承道:“降王乃人中龙凤,小小年纪已有这般英雄气概,长大还了得,怕是要迷倒这世间万千女子啊!”
降王虽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却也知道是一句赞美之言,当下兴高采烈,神气飞扬的道:“父王!等我长大了,我要娶一百个王妃!”
此话一出,满堂欢笑之声再度响起,感叹降王年幼无知,童言无忌。
“好啊!”霸王得意的拍了拍儿子肩膀,对唐家男子道:“你可听到了,本王的儿子,将来可是要成为万众之首,武林至尊的人,妻妾成群自然是免不了的。”
唐家男子拱手道:“霸王尽管放心,此事包在属下身上,莫说一百个,就算一千个,一万个,也绝不在话下!明日起,属下便差人去办,小到刚出世的女婴,大到及笄的少女,属下统统给降王献上!”
“就是这样,幼年的降王说了一句年少无知的儿语,便酿成了无数家庭家破人亡的惨祸。”凉婵细述完这个故事,低垂的眸掩去凝重的忧伤,淡淡道:“我就是十五年前,被降临国掠夺进宫的女童之一。”回首追忆往事,那潜藏已久的怨恨终究浮出水面,将平静的心湖激起波澜。
纹蝶道:“原来如此。”语声沉静无波,眸光依旧幽深似海,终是在良久的沉默过后,溢出一缕惋叹:“造孽啊……·”
凉婵亦是恨声道:“是,我自小与父母骨肉分离,都是拜那降临国,拜那对父子所赐,而今我却要认贼作父,我……”声音哽咽,再也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眼泪。
看着她这般黯然泪下,纹蝶有一瞬的触目伤怀,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愫萦绕在心间,此刻竟有一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却终是按耐住,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予以无声的安慰。
“你一定会问,我是如何成为公主的?”凉婵抹去两颊的泪痕,亦如抹去那不堪回首的旧忆,荡起极为凄然而令人心碎的一笑:“其实,那也纯属机缘巧合。我自幼进宫,凭着一己的小聪明在艰难中侥幸存活下来。十二岁那年,竟被降王看中,硬要纳我为妃,我不肯,险些惹来杀身之祸,是王后救了我,她不同于王室其他人,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见我身世可怜,又算乖巧懂事,就认了我做干女儿,从此以后,我就变成了凉婵公主。“
此刻,纹蝶已全部听完了她的故事,得知了她凄惨的遭遇和孤苦的身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枉平时能说会道,这一刻竟然语塞。只是有一点自己都不曾发觉,便是眼神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缕柔情,那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东西。
“你不必担心我,我没事的。”凉婵如此善解人意,自然看得出他有心安慰自己却无所适从的为难:“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降临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王后待我视如己出,霸王虽未把我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却也从未亏待过我,慢慢的,我对他也就没有太过执念的恨意,也许,这就是命运弄人吧。”
纹蝶无疑深深被她打动,在这般命运作弄和悲惨遭遇下,依然未能改变她那颗纯朴善良的心,以及聪慧明智的头脑和豁达从容的气度,这样的姑娘,是多么难能可贵而惹人怜惜。
凉婵幽幽道:“事到如今,我又在嫁亲之路上遭遇不测,落得这般无依无靠的境地,我不怨么?不恨么?可是我又能怨恨谁呢?这都是我的宿命罢了。”
纹蝶静静地看着她,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表达,心疼、不忍、怜惜、敬重,种种感情错综复杂交织在心间,解不开也理不清,唯独一点足以坚定,断言道:“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
凉婵讶异地抬起头,一双翦水星眸幽幽望向他,这一刻他目光毅然决然,予以莫大的安慰和感动,唇畔浮起一抹轻柔浅笑:“纹蝶哥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凉婵不敢奢望什么。”
纹蝶道:“我认真的。”
凉婵静静的看着他,不论他是否真情实意,抑或只是婉言安慰,这句话已足以令自己百般动容,只是如今自己落魄至此,又岂敢奢求太多,轻叹道:“可我现在是众矢之的,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邪国妖女,还有传言藏在我身上的内功心法,今后不知还要引来多少麻烦,你不怕麻烦?”
“怕。”纹蝶莞尔一笑,几度侠骨柔肠:“但你不是麻烦。”
“嘻……”凉婵破颜而笑,盈盈低眉,嫣然的笑靥瞬间绽开一对梨涡,甜美动人。
纹蝶道:“我从见你到现在,第一次看到你笑,你以后还是该多笑笑。”
凉婵道:“这能怨我么?我一见你,你就要打要杀的,凶得要命,谁能笑得出来啊。”
纹蝶被她一语回击驳得无言以对,哑然失笑道:“是,是我不好,我以后不凶你了,我的好妹子。”
凉婵轻笑道:“小阎王哥哥,我跟你闹着玩呢。”
两人对坐桌前,相视而笑,皆是发自内心的、纯洁无瑕的笑。
中原九城当属夜琅城最为繁华鼎盛,而此城之所以得名,在于它丰富多彩的夜间生活。
素来人道,“纸醉金迷缭人眼,灯红酒绿醉人肠,夜夜笙歌不间断,烟花风月不消歇”的即是这都城景象。
一座以极乐城著称的小城,赋予了男男女女纵情享乐的夜间时光,不论对于名门世家的纨绔子弟,亦或逍遥江湖的闲散游侠,花花世界总有它独特的魅力,让人不胜心向往之。
谢小梳那日自弈剑山庄不辞而别,辗转数日来到这远近闻名的夜琅城,一来找寻凉婵公主的下落,二来感受一番夜琅城的迷人之处。
黄昏疏落,小梳踏着遍地斜阳,一路欢呼雀跃游赏着沿途的街景。与家乡的繁华景致有所不同,地处东南的天歧城夜晚虽也繁华似锦,灯火辉煌,门庭若市熙来攘往,男女老少笑语欢声,一派祥和安宁的氛围。而北部的夜琅城,一座如掌上明珠般的小城,被周边城池众星捧月般拥入怀中,独享尊宠,不免稍显奢靡骄纵。
“早就听闻夜琅城好玩了,可惜一直没机会来看一眼,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身为江湖游侠谢大少爷,没到过夜琅城都罔称老江湖,小梳此行大开眼界,感叹“极乐之城”果真名不虚传,亦感叹人生妙哉,离开家的牢笼,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一颗向往自由的心不甘束缚。
瞧着她那喜不自胜的模样,仿佛前几日的忧虑都随着忽起的玩性一扫而空,就像一个不谙世事,无忧玩闹的孩子。
一家名为“岚翡轩”的酒楼矗立江畔,一览日落江边好风光,恰逢生意兴隆,高朋满座,小梳步入酒楼,在二楼依窗而坐。
此刻她换了一身华丽明艳的衣裳,锦袍珠冠,翩然洒脱,腰间悬着一柄精致的弯月刀,刀柄上一颗龙眼大的碧玉流光溢彩,亦如眸光神采飞扬。乍一看,浑然一翩翩浊世贵公子,周身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公子要点些什么?”酒楼老板亲自逢迎上前,奉上贵宾礼遇好生招待,断不可怠慢了这位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