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此事莫要说了。”花容玉将她打断,不再多作追究,且自从听了她所讲的一切,对几个年轻人的爱恨情仇有了大致了解,这名叫纹蝶的少年固然对凉婵情深意重,几番舍命相护,为她不惜向人屈膝,此等情谊绝非虚情假意。自己是过来人,对眼下这微妙气氛看得通透,小梳对这亲密称呼横生责备,凉婵隐透几分愀然不乐,自己这爱徒吟奴天真烂漫,纵然情窦初开对翩翩少年有所好感,怕也只能是一厢情愿,徒增烦忧。一念至此,开口道:“吟奴,你过来。”
吟奴应声上前,盈盈欠身一礼,很是乖巧:“掌门。”
花容玉道:“你可知自己坏了规矩,为师若不罚你,怕是不好给其他弟子交代。”
吟奴敛首道:“吟奴知错,但凭掌门责罚。”
花容玉道:“诗薇。”
大师姐道:“弟子在。”
花容玉道:“带她回去,酌情处置。”
大师姐恭声道:“是,掌门。”
两人走后,小梳上前挽起花容玉:“姑姑,咱们进屋说话吧。”转首又朝纹蝶一努嘴:“喂,你也一起来,姑姑正好要见你。”
纹蝶对花掌门的宽恕深感谢意,拱手一礼:“多谢花掌门。”
聆风阁内,四人在厅堂闲聊,且听得谢小梳谈天说地,侃侃而论,时不时哄哄姑姑,时不时逗逗凉婵,最是不忘数落数落纹蝶,聊得不亦乐乎。
花容玉始终对纹蝶脸上的刺青心存怀疑,言谈间不经意把眸光停落于此,越看越觉得事端蹊跷,越觉得此人身世内有隐情。
纹蝶也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目光似是带着疑虑,不知因何缘故,不妨等她先行开口。
花容玉终是道出心中疑惑,询问道:“可否冒昧的问一句,纹蝶少侠贵姓?”
小梳闻言稍显激动,拍案惊叫道:“姑姑,你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话!我之前问他是什么人,他都不告诉我,要不然就跟我打哈哈,别提多气人了!”
凉婵忽而发觉自己似乎从未问起过纹蝶的身世,也不知其姓氏,对他的出身、师承,相关一切都未曾深入了解,不免对答复充满期待。
纹蝶道:“晚辈姓燕。”
小梳愕然道:“你姓燕?燕纹蝶?”
纹蝶一笑道:“我本名不叫这个。”
小梳道:“我说呢!纹蝶这个名字一听就像个假名!”
花容玉暗自斟酌,脑海中迅速流转过重重思绪,沉吟道:“不知燕少侠出身何门?”
纹蝶道:“在下……”
小梳接口道:“他是夜琅城赵公子身边的近侍。”这是自己费尽口舌从张老板手下那里探知的信息,自然真实可靠,故而答得斩钉截铁。
纵是不假,花容玉也深信此人身份绝非表面所见那么简单,且不说武功高深莫测,单论这风神和气度就可见一斑,绝非寻常出身,沉声道:“小梳,你别打岔,且听燕少侠把话说完。”
纹蝶道:“在下早年确是跟在赵公子身边。”
花容玉道:“如此说来,你是夜琅城人?”
纹蝶道:“并不是,其实我……”
花容玉见他几番欲言又止,竟似有难言之隐,却愈发觉得可疑:“莫非不便告知?”
纹蝶低首道:“还请花掌门见谅。”
小梳听他说话只说一半无比难受,埋怨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你不告诉我,不告诉我姑姑也就罢了,连凉婵妹子都不知道呢。”
花容玉道:“你可认识一个叫秦临风的人?”
此话一出,纹蝶亦不禁耸然动容,这个名字已好多年无人提起,此番被她突然提起,心中一阵莫名悸动。
花容玉瞧着他有些失色的表情,自知问到了点上。
纹蝶何尝不知自己脸色有变,少有的泛起紧张,气息紊乱,怕是掩盖不住事实,一声叹息后,启唇道:“花掌门怎的问起此人?”
花容玉单刀直入道:“你和秦临风什么关系?”
“他……”纹蝶终是深深一叹,纠结半晌,心知早晚也藏不住便不再隐瞒,抬眸道:“他是我世叔。”
花容玉动容道:“这么说,他没有在十八年前死于燕家庄?”末了还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纹蝶明白她这一抹笑容的含义,这也正是自己决定来琼花谷要寻求的答案,只是未料到竟被花掌门抢先一步识破自己身份,对此感到困惑不解。
凉婵与小梳面面相觑,对两人的对话茫然无绪,无声的交换眼神,无疑在问:秦临风是谁?
花容玉显然对纹蝶带来的消息分外激动,竟似抑制不住内心狂喜,半晌,抬眸专注的看向他,正色道:“你是燕飘零的儿子?”
此话一出,小梳深感惊异,仿佛一道霹雳当头,失声呼道:“什么!”
凉婵亦是满面惊愕,异口同声呼道:“什么……”
纹蝶沉声一叹,心道终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隐藏了二十年的身世竟被她几句话窥破,有几分无奈浅笑:“果真瞒不过花掌门的慧眼,不知您是如何猜出来的。”
花容玉道:“因为你眼尾的蝴蝶。”
蝴蝶?小梳顿感今日所闻一切都是那般不可思议,已逐渐对此感到麻木,痴痴道:“蝴蝶又怎么了……”
花容玉道:“你可还记得,你眼尾的蝴蝶印记是怎么来的?”
纹蝶道:“记不清了,好像从小就有,莫不是胎记?”
花容玉道:“这既不是胎记,也不是刺青,而是一种失传已久的苗疆蛊术。”
纹蝶愕然道:“苗疆蛊术?”
花容玉颔首道:“不错,把它种在人体内,可以尘封一些痛苦的记忆,只是会在种蛊处周围留下一个酷似刺青的蝴蝶印记,故也有人称之为纹蝶术。”
纹蝶听来甚为惊异,却又恍然大悟,心道:难怪秦叔叔叫我“纹蝶”,原来这名字竟是由此而来。
花容玉道:“我知秦临风擅用此法,所以才问及你们的关系,你姓燕,而我也知道他与你父亲情同手足,联想到十八年前燕家庄一案,就不难想到你的身世。”
纹蝶拼凑着她的只言片语,沉吟道:“如此说来,定是我十八年前经历过父母双亡,所以秦叔叔迫不得已用此法子尘封了我儿时惨痛的记忆。”
花容玉道:“想来正是如此。”
纹蝶沉默许久,忽而心念一动,开口道:“花掌门,晚辈可否也冒昧的问一句?”
花容玉道:“但说无妨。”
纹蝶道:“您的闺名……可是叫凝儿?”
“你怎知……”花容玉面露微愕之色,一时愁绪染上眉梢,忧郁拢上清眸,半晌,静望着他淡然道:“不错,我本名谢霜凝,后来在琼花谷自立门户,更名为花容玉。”
纹蝶轻叹道:“原来您就是秦叔叔口中的凝儿。”
花容玉幽幽道:“他……他可曾提起过我?”
纹蝶道:“他不曾提起,但他对你日夜思念,常常在酒醉后念起您的闺名,说他这一生快意恩仇,无愧于心,唯独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花容玉柳眉微颦带着少许忧伤,不觉间泪眼朦胧,低首掩去黯淡和悲愁,似是无可奈何地一叹,一片痴情终是过眼云烟,无力强求只能深藏于心。
纹蝶亦为之怅惋,喟然道:“其实你们彼此相爱,何苦走到这一步。”
花容玉凄然一笑,语声却是淡然无波:“我只要知他心中有我,足矣,断不敢奢求能与他朝夕相伴,白首与共。”
纹蝶为此深感惋惜,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劝慰,无言相诉,唯有一声长叹。
花容玉道:“他现在应该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吧。”
纹蝶道:“嗯,很远,我也两年多没见过他了。”
花容玉淡然道:“这样挺好的,远离江湖是非,远离红尘纷扰。”一语言罢,一瞬抬眸,眸中又盈满如前温柔,只是不知强忍了多少悲酸苦楚。
听到此,小梳对姑姑凄楚的感情经历总算有所了解,不由心中慨叹:早就猜测姑姑年过三旬仍未出嫁,必定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感情经历,原来竟是如此可歌可泣。眼下深深为二人爱情所打动,已然不复往昔笑颜,怅然道:“我听爹爹提起过,想当年,爷爷曾逼您嫁人,您不肯,宁愿选择断绝父女关系,离家出走……后来,就成立了琼花谷,原来您不肯嫁人,是因为,您深爱着纹蝶的叔叔……”
凉婵亦为此番深情打动,泪水不觉悄然盈眶,幽幽道:“我若能有这样一段忠贞不渝的爱情,死也无憾了……”
纹蝶静望着她,方才的怅惋才下眉头,莫名的伤感又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要的何其简单,又何其不易,只是以自己目前状态,每天过着刀口舐血的日子,恐怕给不了她任何承诺,又何必去考虑太多儿女情长?
凉婵凝泪的眼眸中隐透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却在弹指间烟消云散,转念言道:“纹蝶哥哥,想不到你竟是一代英豪燕大侠之后。”
纹蝶道:“我以前没告诉你实有我的苦衷。”
凉婵道:“其实你如果早些表明,那聂教主、司空庄主他们,定不会为难于你的。”
小梳附和道:“没错,你明明是名门正派的后人,与中原武林本是同根同源,却为何总跟夜琅城那帮似邪非正的人混在一起?”
纹蝶道:“我爹当年因为一把冰凛剑被武林中人联手逼死,我没法跟他们走到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