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那副口吻,纹蝶猜她脑袋里八成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却也懒得跟她解释,不搭腔继续道:“直到昨天,玄雀带人找到了那个地方,魔教中人听到风声提前逃了,而我就被他带了回来。”
小梳愤愤不平道:“竟然又让魔教给逃了!”
纹蝶摇摇头道:“没有,最后一个都没逃掉,全死了,花吟奴也已在聂浪手上,这些都是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小梳听到此已将整个事件全部串联起来,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方才说要去地牢里见一个人,莫非是花吟奴?”
纹蝶道:“不错。”
“你难道……”小梳忽然认真起来,凝视着他的双眼,正色道:“纹蝶,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忍心她死?”
纹蝶道:“我不知道。虽说她有一千个被杀的理由,但我总觉得,她不该就这么死了。”
小梳明显感觉这小子情况不对,若说他和花吟奴在古墓相处了半个月什么也没发生,自己是打死也不能相信的,不免真的有些为他担忧和着急了:“你对她……唉!你可千万不能对她动心!千万不能!且不说她是魔教中人,跟我们势不两立!你总不能,对不起凉婵妹子吧!”
纹蝶道:“我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我看你一点都不明白!”小梳简直急得跳脚,“我明白”是什么意思,难道此刻他的回答不应该是“我没有”么?这下好了,十有八九断定他喜欢上了花吟奴,看着他那犹豫不决的模样,真恨不得甩他两个耳刮子让他清醒一点!
当晚,纹蝶将自己反锁在房间,打了一桶热水泡个热水澡祛祛寒气,泡在水中还一心想着如何找到关押花吟奴的地方,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良久,种种忧虑萦绕在心间,心里七上八下,感到一度无所适从。
忽然,一阵快捷的脚步声打破了深夜的沉寂,一道人影自门外一闪而过,在下一刻冲破侧窗纵身而入。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纹蝶心下一惊,即刻扯下悬挂在身后的衣袍披在身上,同时自浴桶中起身跃出,站定时已系好衣带,却见那人影驻足在垂帘外,止步不前,竟然恭恭敬敬的抱拳行了一礼,开口道:“师兄。”
师兄?纹蝶不由怔住,这久未听闻的称呼,这似曾相识的嗓音,莫非……还是对方压根就认错了人?
那人见帘内水汽氤氲,得知他正在沐浴,很是歉意道:“小弟唐突,不知师兄在内沐浴,还望师兄见谅。”
纹蝶警惕道:“你是何人?”
那人语声很是激切的道:“师兄,小弟韩川溪啊。”
纹蝶大惊,拂帘而出,看着来人,当真竟是同门师弟,声音亦是不掩激动:“韩川溪,你……你还活着?”
韩川溪正是昔日他从劫帝教带走凉婵,等候在郊外接应的驾车人,垂首道:“师兄,小弟还活着。”
纹蝶看着他安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激动不已,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揽肩搂住,低声道:“当日我以为你遭遇不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韩川溪恭声道:“师兄言重了。”此刻见他头发未束垂落在襟前,显得有些文弱,微敛的衣襟内,单薄的胸口还挂着几道未愈的伤疤,又见他面容消瘦了不少,心里不觉一阵酸楚:“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纹蝶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还有,在外别叫我师兄。”
韩川溪颔首应道:“是,大哥。”
纹蝶道:“你怎会在劫帝教?”
韩川溪将自己前些日子的经历讲述出来:“此事说来话长,当日……”
原来那夜纹蝶从司空庄主手下带走凉婵,便与韩川溪失散,事后不出意外他应该会来找自己会和,然而他并没有再出现过,那时纹蝶就以为他已遭遇不测。
此后,韩川溪一直隐姓埋名,潜伏在劫帝教漠北分舵的方圆几里内,直到那日,分舵主皆无将他擒获,并带回教中教给聂浪处置。
原本以为聂浪不会饶他性命,但意外的是聂浪竟以礼相待,原来竟有意将他策反,纳为己用。
韩川溪道:“于是,小弟就将计就计留在了教中,后随聂教主来到总坛,一来能得到大哥你的可靠消息,二来也能摸清劫帝教的内部之事,方便日后给大哥做内应。”
“小韩你……你可知你这样做,无异于是在赌命。”纹蝶听来虽深受感动,却也不禁责备他此举太过冒险,至于他所言是否属实,为何会恰巧在此时出现,自己压根不曾怀疑,始终深信他绝不会背叛自己。
韩川溪垂首道:“为了大哥,小弟即使死上千百回,又有何妨。”
纹蝶道:“但你留在这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聂浪迟早会发现的。”
韩川溪道:“大哥不必担心,小弟自有打算。”
想来他或许真能为自己提供帮助,纹蝶沉吟着道:“不过眼下,我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韩川溪似是早有预料,眼下正是有备而来:“大哥可是要去见花吟奴姑娘?”
纹蝶道:“正是。”
韩川溪道:“小弟早已将一切打点妥当,就在今夜子时。”
三更过后,万籁俱寂,星月晦暗,夜空下风雪交加,寒墙外梅影横斜,几番寂寥,几番深重。
纹蝶在韩川溪的协助下顺利潜入地牢,一路畅通到达暗藏在牢狱最深处的一间狱室,纹蝶一眼便望见了花吟奴,但此刻的她早已不复先前那骄傲的模样,只见她被铁链无情的锁在刑架上,浑身血迹斑驳,衣裳褴褛不堪,早已被酷刑折磨得不成人样。
纹蝶顿时脸色就明显的变了,这个人,这副惨状,哪里还是几日前那个娇纵刁蛮的小仙女。上前,微微抬起颤抖的手,拂开她散落在额前遮面的乱发,颤声道:“你怎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吟奴猛然抬起眼帘,看清来者果然正是纹蝶,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声音在不觉间嘶哑、哽咽:“你果然来了……”
纹蝶心疼的语声夹杂着恨意,切齿道:“他们竟把你折磨成这样……”
吟奴惨然一笑道:“我败了,终究难逃这宿命……”
纹蝶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吟奴微微一笑,笑容中少了几分悲凉,多了几许柔媚,幽幽道:“临死前,还能再见到你,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纹蝶轻叹道:“我真想不通,你那么精明一人,为什么要做如此傻事。”
吟奴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行刺聂浪一事,笑容不免有几分苦涩:“我……我别无选择,少主当着我的面处死了灵霄……我……”话未说完,眼泪已如断线的珠帘,簌簌而落。
纹蝶不禁想起夜雨三人,乃至那十名女子纷纷罹难,却不知此刻该如何带给她这般噩耗,良久,只轻轻道了一句:“对不起。”
吟奴微微扬眉,不解道:“你有何对不起我的?”
纹蝶道:“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但……”
吟奴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升起,询问道:“何事?”
纹蝶迟疑片刻,终是将黄昏时分,夜雨三人伏击玄雀失败,反遭屠杀一事告诉了她。
吟奴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瘫软的倚靠在刑架上,若非有铁链锁着,早已摔得爬不起来,泣诉道:“是我害了她们,都是因为我……若非我一意孤行,没有顾全大局,她们也不会……是我害了她们……”
哭声不胜凄厉,纹蝶不禁看了眼四周,生怕这动静会招来狱卫,虽说韩川溪已全部打点妥当并亲自监守,但自己仍不免担心,唯恐节外生枝,毕竟自己当下无力保护她。但见她哭得那般绝望,总归于心不忍,想想她积压在心底的那些委屈,释放出来总是好的,这也算作自己如今能给予她的最后一丝安慰。
半晌,待吟奴冷静下来,纹蝶轻轻的为她擦了擦眼泪,安抚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要坚强一点,保存好体力,等着我救你出去。”
吟奴低语道:“你救不了我的,任谁也救不了我的,我可是魔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聂浪恨我入骨,他怎会轻易放过我,他甚至不会给我个痛快,定会将我生生折磨至死。可是……”忽而抬眸盈盈一笑,这笑容,有甜蜜,有悲凉,亦有几分对上苍垂怜的感恩:“有你这句话,已经足够了……纹蝶,你知道么,在遇见你之前,我花吟奴从来无畏生死,可是,如今我也有了牵挂之人,我不想从此和他天人永隔。”
“吟奴……”纹蝶不忍她继续说下去,只怕她再这样,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终究会动摇、倾覆。
吟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咳……我怕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打从我第一次在琼花谷遇见你,那一天,你一袭白衣胜雪,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与我想象中那个夜闯劫帝教,强抢凉婵公主的刺客截然不同,那一次,我就知道,我心中再也无法抹去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