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上,柳玉笙将这半年来经历的种种,向司空庄主与在场之人一字不漏的讲出,讲述了那日他前往琼花谷和谈,在未与花掌门谋面前,就遭到魔教小仙女的绑架,以及往后被她藏匿在魔教洞窟中,那一段段惊险离奇的遭遇,一重重绝境求生的艰难。
此刻,听他讲出了事情真相,那些扑朔迷离的隐情总算水落石出,纹蝶和玄雀对视一眼,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中,似乎在无声的交换着对彼此猜疑的认可,一切尽是魔教的阴谋,是魔教一早就布下的一盘迷局。
司空庄主闻言亦是悚然动容,心潮久久难以平息。女婿果然是在琼花谷中遭人挟持,凶手竟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碎影钉杀手——魔教小仙女,也就是以琼花谷弟子身份潜伏在花容玉身边的魔教卧底。
而柳玉笙之后被囚禁在魔教洞穴中的那些经历,更是让人惊心动魄,瞠目结舌,唏嘘不已……
在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里,他每每濒临崩溃边缘,心中就想一想温柔贤淑的妻子,想一想其乐融融、欢聚一堂的亲人,还有那可怜的、未出世的孩子,也许,他从一出生就彻底失去了父亲,也许,他从小就要在母亲的眼泪下郁郁寡欢……
他无法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不确定有生之年还能否看见孩子,他甚至无从得知那孩子究竟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也会时常幻想,幻想那承欢膝下、父慈子孝的场面,如果是男孩儿,他会教他读书习字,外公会教他武术棋艺,妻子会教他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如果是女孩儿,他会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全家会把她当成小公主一般捧在手心里,让她从小无忧无虑,平安快乐的成长……
然而,这看似简单的种种,对他而言,却是何等遥不可期的美梦,会在每日睁开睡眼的一瞬间,被现实碾为齑粉!若非心中怀揣着对亲人的思念,对重聚的信念,恐怕早已撑不下去,彻底崩溃,陷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一片压抑和沉寂中,柳玉笙继续说道:“就在昨日,玄右使和纹蝶少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打入敌营,出现在小生面前,他们就像是照射进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点亮了我内心重生的希望……”
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像是朗诵,却又字字珠玑,真情流露,饱含对亲人的思念,对恩人的感激,对生命的渴望,对现实的无奈,将在场之人的情绪全都感同身受的代入到那悲伤的语境之中。
“玉笙!”
一声激切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柳玉笙蓦然回首,见结发妻子此刻就站在门前,站在他所触手可及的对面,这一切是多么虚幻,虚幻的就像一场沉醉不醒的美梦,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狂喜,冲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熟悉的气息,那真实的体温,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怀抱,一时情难自禁,泪如雨下。
司空锦意方才就在门外,听他说完这一切,早已泪眼婆娑,肝肠寸断,收拢双臂紧紧拥住他,同样生怕这是一场梦,一场反复出现在每个午夜梦回的场景,梦醒后,他又将远去,就这样,日复一日,永无宁日,生生的折磨着自己的情感,狠狠的摧毁着自己的意志。
在场之人无不触景伤情,司空庄主更是深感切肤之痛,女儿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所流的泪,这一刻总算没有付之东流,不知不觉早已老泪纵横。
柳玉笙缓缓抚着妻子的脸颊,触到她温热的肌肤,那只手犹自轻颤,不敢用力,怕将梦境揉碎,不敢远离,怕她再次消逝,看着她日渐憔悴,弱不胜衣,感到几度悲痛和心碎:“锦意,对不起……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玉笙……”司空锦意同样深情的回望丈夫,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眸透出千言万语,刻骨铭心的爱意,锦书难寄的相思,苦尽甘来的感动,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只要能盼到你平安回家,我所受的苦,都值了,值了……”
丫鬟抱着小小姐站在她身后,早已被感动得泣不成声,大半年来,她日日跟在小姐身边侍奉,亲眼目睹了小姐这段日子是怎么艰难的熬过来的,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夫妻团聚,不负期望,别无他求。
柳玉笙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犹自不敢置信的试图向孩子伸出手,用那哽咽的嗓音颤声道:“这是……我们的孩子?”
司空锦意含泪点点头,轻轻自丫鬟手中抱过孩子,交予丈夫,似是把自己整个世界都交托于他,柔声道:“这是咱们的女儿,绵绵。”
柳玉笙难以抑制心中激动,用颤抖的双手抱过女儿,紧紧的抱着,看着小女儿冲自己咧开樱桃小嘴,露出一抹纯净的笑容,回想起昔日相思之苦,方知何为失而复得之不易。这一刻,他的心情无以言表,泪水再度迷蒙双眼,失声低泣道:“绵绵,绵绵,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这一幕,令在场的山庄弟子一个个深感动容,潸然泪下,场面一度凝重而沉郁。
纹蝶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劫后余生的重聚,忽然感觉鼻尖一酸,或许是触景生情回想起自己幼年的经历,可是逝者已矣,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再也体会不到家的温暖。
玄雀何尝不是深受感动,若说他的记忆中还依稀存有父母的样子,那自己又是何其悲哀,可怜记忆只能追溯到五年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多年来一直不曾放弃的找寻记忆,拆解谜团,奈何始终没有一丝线索。
柳玉笙拉着妻子的手走到纹蝶二人面前,深深的鞠躬施以大礼,正色道:“这一次,若不是玄右使和纹蝶少侠舍命相救,小生如今还被困在那魔教山洞里,永无天日,锦意,你一定要牢记,此生永远不能忘却两位恩公的恩情。”
司空锦意也深深鞠躬一礼,这两位恩公,之前自己早有耳闻,同为江湖后起之秀的佼佼者,今日初次见面却承此恩情,又岂是一句感激能够表达的:“两位的大恩,锦意感激不尽,永生不忘。”
玄雀急忙扶起她:“柳夫人千万不要多礼。”
纹蝶抱臂而立,看着一家三口团圆,不但夫妻重聚还有了孩子,可谓好事成双,微笑道:“恭喜你们了。”
司空锦意转向他,目光盈满感激,俯首道:“多谢燕公子。”
纹蝶忽然发现她对江湖之事知道的不少,颇有兴致的莞尔一笑:“夫人知道我姓燕?”
司空锦意嫣然道:“燕公子昔日在琼花谷以一敌百,勇斗各大门派,名满江湖,那阵子,江湖上到处流传着你的事迹,锦意想不知道都难。”
此事不假,那所谓的传言纹蝶也有所耳闻,但都是些什么“冥顽不灵、离经叛道”的负面名声,不禁笑道:“倒不如说,是那一战让我臭名远扬吧!”
昔日的琼花谷一战被江湖中人称作“琼花之乱”,当时纹蝶与各大门派结下梁子,为避免事后有人私底下寻仇,刻意与宋子矜达成约定,易容改扮成他的模样,以他的身份留在赤焰堂,一来便于调查碎影钉凶杀案,二来可以掩人耳目免去那些不必要的江湖仇杀。虽然他的手上沾满鲜血,但毕竟不愿与一脉相承的中原武林同胞为敌。
司空锦意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恶意诋毁公子,燕公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纹蝶一笑道:“我才没有放在心上。”言语间,似是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司空庄主,小声道:“不过说这话的,可不是别人。”
司空锦意心如明镜,七窍玲珑,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想来当日父亲将他逼到绝境,纵然他不记仇,也很难当作此事没有发生,为此郑重其事的道歉:“锦意代父亲向燕公子赔罪,望燕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父亲当日之过,如有不当之处,小女愿替父亲偿还。”
纹蝶见她这般通情达理,自然不会再得理不饶人:“夫人言重了,事情都过去了,在下不会记恨你父亲的。”
司空庄主何尝不是深感歉意,走上前,向他这个晚辈深深行了个大礼:“燕少侠宽宏大量,老夫五体投地。”
纹蝶道:“庄主快快请起,您这大礼,晚辈受之有愧。”
司空庄主悔不当初,无地自容,长叹道:“是老夫有愧于你,明知你是一代英雄燕大侠之后,还咄咄相逼,差点将你逼上绝路,可少侠却不计前嫌,替老夫寻回小婿,更挽救了小女和老夫整个家庭,老夫对当初所为后悔莫及,望少侠能够海涵,原谅老夫一时糊涂。”
纹蝶本就深知他为人嫉恶如仇,是以对他当日态度也不难理解,更何况他如今已这般放低身段的道歉,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与他计较,正色道:“司空庄主不必放在心上,往后,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