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菡回来了。
几日前还水嫩的脸,此刻在日光下却显得暗淡无光,就连黑眼圈也愈发重了。唯有那双眼睛,明亮无比,在憔悴容颜的衬托下,仿佛就像是明珠一般。她明显清减了些,看见阿舒的时候腼腆的笑了笑:“阿舒。”
她高兴得仿佛忘了要对跪着的阿舒表示关心,但阿舒并不生气,看着向菡藏不住欢喜的眼睛,阿舒回了她一个同样的笑容,便通禀道:“公子,向菡回来了,她此刻就在门外。”
里面的人毫无回应。
这些日子以来,阿舒约莫了解了些舒长明的尿性,遂转头对向菡道:“我已通禀,但公子现在心情不好,许是不想见人,待他心情好些了你再来吧。你且先去找新管事吴襄,他自会安排你的住处。”
向菡的脸色霎时白了下来,但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点头道:“多谢阿舒了。”
阿舒看着她黯然转身的背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和向菡生疏了。
当天晚上,向菡被招去侍寝了。在新管事吴襄的管辖下,园子里的下人们倒是没再敢像从前一样嚼舌根。
阿舒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公子明显并不想将向菡纳入房内,他这几日郁郁寡欢,阿舒都看在眼里。白天的时候,他都不肯见一见向菡。他脾气那么糟,也不知今天晚上向菡会不会受委屈。
阿舒进舒府以后,院子里的人只有向菡同她关系好,尽管阿舒心里并不认同向菡甘愿给人做通房的想法,但她还是希望向菡能得到幸福。
然而,阿舒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向菡自那天晚上以后,整个人就变了。原本她只是脸色差些,但精气神还是极好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能感染人的欢喜。如今,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就连眼睛里的光彩也没了。
阿舒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房帏之事具体要做些什么,她去问向菡到底怎么了,向菡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什么都不肯同她说。她劝向菡看开些,试图让向菡变回以前那个叽叽喳喳的管事向菡,但向菡反而激动起来,情绪甚是不稳。阿舒不想刺激她,又去问公子,但她每每提及向菡,还来不及把话说完,他就会扔东西砸她,叫她滚。
阿舒两头不讨好,心头的火气便也上来了。她既气向菡拿她当外人、什么都不肯同她说,又气舒长明欺软怕硬,更气许氏乱点鸳鸯谱。若不是许氏强要舒长明纳通房,向菡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而许氏的好儿子舒长明,他不敢违抗许氏命令,在许氏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却总爱对下人发脾气、把气都撒到他们下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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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舒兰的及笄礼将至,整个舒府都陷入了一片忙碌之中看,连翠玉轩也不例外。阿舒在这样的忙碌中,不得不将向菡的事情延后处理。
老爷和夫人很重视这场笄礼,府上的下人们都一齐投入了这项工程浩大的前期准备工作中。而舒长明作为笄礼的赞者【注】,却是整日朝着府外跑,对这场笄礼表现得毫无兴趣、漠不关心。
这小祖宗脾气又怪又躁,他成天往外边跑,却又不叫阿舒跟着。阿舒乐得如此,倒省得她跟着他受罪。
让阿舒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持续了两日,她便被舒华叫去谈话了。
依旧是舒子默来找的她。他来的时候阿舒正将舒长明的被子拿出去晒太阳,她乍一看见舒子默,愣了许久,才想起来舒华曾经交代过她的事。
“子默,别来无恙。”阿舒主动招呼他。
舒子默看了看她,笑容依旧温和:“阿舒,老爷找你。”
“噢,”阿舒道,“那子默带我过去吧。”
阿舒随着他又去了上次的那间书房,进去前她颇有些忐忑,踟蹰了一下。她很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她都干了什么,她根本没将老爷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特意去接近舒长明。
舒子默揉了揉她的头,道:“阿舒,别怕,老爷不会吃了你的。”
“噗嗤~”阿舒心里的恐惧被这句玩笑话驱散了许多,她嘴角上扬,在舒子默的鼓励下敲响了房门。
“老爷,是我,阿舒。”
“进来。”
阿舒进去行了拜礼后,舒华那双老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瞅了半晌,才道:“我安排你办的事,进展如何了?”
阿舒心道果然如此,他找她定然是为了这事。她斟酌了一番用辞后,便答:“回老爷,进展颇为顺利,公子他已经将我升为贴身丫鬟了。”
舒华冷笑了一声:“你觉得这事是你的功劳?你每日都做了些什么,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自己无所作为,却拿别人的付出邀功。“
阿舒吓得跪了下去,道:“阿舒知错。阿舒......阿舒确实并未刻意接近公子。”
“阿舒,”舒华顿了片刻,又道,“你以为你为何能被长明升为贴身婢女?他向来注重外貌,以你的姿容,他连见也是不想见你的,又怎会心甘情愿将你放在身边伺候?”
阿舒震惊地看着他,难道......
她想起舒长明将她纳为贴身婢女的时间节点,又想起他在许氏面前为了编造一个合理的见向菡的理由,而故意说想将她升为管事。当时是许氏认为她年纪太小,难堪大任,所以才向舒长明提议将她升为贴身丫鬟。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许氏硬要将向菡纳为舒长明的通房!
按理说,向菡只是翠玉轩一个小小管事,若舒长明不愿意纳通房,许氏何苦逼迫他?舒华说会帮她制造机会,莫不是......这事是他一手策划的?向菡和她关系亲厚,舒华定是算准了她会为了向菡而去找舒长明,也算准了舒长明盛怒之下会带她去找向菡。
阿舒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一阵心悸。如果她猜的没错,这计策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舒华若有一步算错,便是白费心思。舒华对人性的了解恐怖如斯,城府何其深也!
阿舒再不敢轻易开口,她觉得她在舒华面前无所遁形。他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长明这孩子近些日子闹脾气,每天往府外跑,正是你和他培养感情的大好机会,而你却整日窝在府中。”舒华用一种莫测的眼神看着她,“你若是没把我交代给你的任务放在心上,我不介意用点手段让你记住它。”
“老爷息怒。”阿舒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奴婢知错,奴婢今后定会努力接近公子。”
“嗯,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失望了。”舒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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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舒时刻记着舒华对她的警告,翌日,她伺候好舒长明穿衣后,见舒长明又要走,当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做什么?”他看着她,皱眉道。
“公子,阿舒是你的贴身侍婢,自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听后连连冷笑,道:“你若是再敢跟着,爷打断你的腿。”
阿舒不为所动,还是紧紧跟着他。舒长明见她油盐不进,冰冷寒冽的眸子又变得阴鸷无比,他捏住阿舒下巴,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谁给你的胆子?”
阿舒毫不示弱,坦荡地回视他:“禀公子,阿舒没有借别人的胆。阿舒只知道阿舒的职责便是近身侍候好您,您前两日出府,是阿舒擅离职守,阿舒如今已然悔过,再不敢怠慢自己的本职。”
她被捏着下巴,说话的声音有些嗡嗡的,像是撒娇,与平时干瘪平直的腔调大相径庭。
舒长明突然放开了她,他不再管她,径直朝府外去了。
阿舒喜出望外,不知他脑袋抽了什么风,竟这么简单地便默许她跟随。她来不及细想,紧随他出府去了。她跟着他在街道上一直逛,走了许久,直到阿舒腿酸了,他也不曾停下。阿舒心知比体力,自己定是不如他,舒长明是想借此甩掉她。她心里着急,却拿他毫无办法。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却不想舒长明竟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路的是个青年男子,他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邪恶的痞气,“哟,瞧瞧,这不是舒家的公子吗?”
舒长明没理他,想要绕过去,却再次被他拦住。阿舒在后头看得心惊肉跳,也不知这人是谁,竟如此猖狂。
“舒长明,听说你家阿姊要及笄了,这个时候你不在府中帮忙,却带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在这里逛街,哈哈哈哈哈哈~”他说到此处,用手指着舒长明大笑起来,脸上全是不屑一顾的鄙夷,“不愧是连马都不敢骑的娘娘腔。”
舒长明的双眼猩红起来,他猛地出手往那人脸上打了一拳,一字一顿道:“公孙闾,你胆敢再说一遍?”
公孙闾?竟是他!那个害得刀云裟远走塞北的人!
公孙闾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星子,再次嚣张地看着舒长明:“我说,你,舒长明,你连舒兰的脚趾头也配不上。你不过是个看见马儿就会瑟瑟发抖的怂包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