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他迷迷瞪瞪睡过去不知多久，被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逐渐唤醒，他拿下眼罩，旁边的座位上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唔……有什么事么？”魏僮没太睡醒，喉咙里还有些灼痛，他浅浅咳了声，吞了口唾沫，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么，女士？”
“呃，没……不是……你好，能借我你的呕吐袋么，我觉得有些难受。”女孩子似乎不太适应魏僮过于周正的称呼，看他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语气越发怯缩。
“好的。”魏僮左手从前座椅背后的袋子里抽出纸质的呕吐袋递给她，同时很是流畅地伸出右手按了下服务铃，再拉起眼罩准备接着睡。
“不……不用……谢谢！”他闭上眼睛，身边的女孩子似乎在为自己给空姐添了麻烦而困扰，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对他道谢。他微微点头，把风衣的帽檐又拉低了些。
他觉得自己这趟旅程释放善意的额度已经满值了，心安理得地在黑暗中假寐。
……
“先生？我们到了！先生！”魏僮刚刚找回朦胧的睡意，便又被旁边的女孩子吵醒。他有些不耐烦，扒拉下眼罩的一边，想看看这次女孩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的光线由印象中的昏沉暗黄变成了刺眼的明亮，就好像五十多个节能灯同时怼在了一起，冰冰冷冷的光亮让他打了个激灵。身边的女孩子看上去莫名的亢奋，刚刚惨白的脸颊霞飞双侧，两抹酡红像是被烈酒晕染了一般。
他这才注意到不只是女孩子的右手边是空的，她的周围两三排也就只有他一个乘客了。
“怎么了？”魏僮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到哪儿了？这么快到金陵了？其他人都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太正常，按道理说自己从不是个话痨，而刚刚居然对一个认识不过几秒钟的女孩子连续问了四个问题。
“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人都变态了？”他一边心里天马行空地给自己吐着槽，一边坐直了身体。就好像坐公交睡到了终点站，总想第一时间确认下周围有没有和自己一样同病相怜的傻子。
猛然间，他的肾上腺素开始急速分泌，心跳也瞬间飙升到了一百八——眼前的机舱壁上一个巨大的裂口赫然在目，周围一个残留的人影都没有。
好像一台停电失修的电机突然得到了反馈一般，他身边的一切平静在一瞬间被打破了。风，他突然感受到撕裂的风，啸叫着把他往裂口吸去，失压带来的巨大吸引力让他瞬间窒息，耳鸣甚至盖过了突然响起的各种警报声。
“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难临头，他心中充满了无限的荒谬和愤怒，本能的惶恐让他控制不住地咆哮出声。他不指望还有人能给他回应，可身边弱气的声音却撕破了机械和生理的噪音，准确地击打在他的心底：“我们……都到了哟……神国。嘻嘻。”
魏僮艰难地扭过头，身边的女孩子似乎全然没有受到风压的影响，她脸上的酡红越甚，惨白的皮肤甚至像发出了青光。女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先生，我们到了呀！”
……
魏僮右腿不自觉地抽搐，膝盖撞到了前座的椅背，半月板软骨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叫出声来。身边的女孩子像小猫一样，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一只白得发青的手紧紧攥着他刚刚递过去的呕吐袋。女孩子的右手边没有乘客，过道对面的乘客们却大多都还在小憩着，间或一两个人开着阅读灯百无聊赖地看着印满广告的航空杂志。
“呼……”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是梦。”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到了脖子上，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身旁的女孩子也终于发现了魏僮的异样，抬起头疑惑地看过来。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个成年男子在飞机上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的故事。
“先生，你怎么了？需要帮助么？”隔壁女孩子很有礼貌地询问。
“不，不用，没事。”魏僮扯出一丝微笑，“谢谢。”
女孩子点点头。“没事就好，刚刚谢谢你。”她浅浅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点点地啄着纸杯。昏暗的舱内，空气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等着这个害羞的女孩子再抬起头说些什么。
她会说些什么，魏僮恍惚间产生了强烈的直觉。
女孩越发害羞了起来，因为晕机而显得苍白的面庞恢复了诱人的血色，她的唇色是樱桃样的红，脖子修长而精致，好像瓷质的丹顶鹤。
魏僮觉得嗓子有些干渴，后悔刚刚没有顺便给自己也要一杯热水，他在这一瞬间觉得女孩修长而精致的脖子，“甚是可口”？
他发现自己有些收敛不住情绪和欲火，女孩剔透的唇，雪白的脖颈，纠缠着他心底里最原始的欲望，他想要吻上去，轻轻咬一口。
女孩也感受到他眼神的炽热，欲拒还迎地缓缓抬起眼睑，眼里流转着三分得偿所愿的期盼，三分得见情郎的暧昧，三分朱弦捻抹的哀怨，还有一份包裹不住的欢欣雀跃。
周围的乘客也一瞬间扭过头来看着魏僮，无论坐在哪儿的人，都转过来正面对着他，带着女孩同样的笑容，和女孩一齐浅浅地说道：“嘻嘻。先生，你终于到了么？”
魏僮沉沦在情欲中难以言说，这幅诡异的画卷也没能让他恢复行动上的自由。他的自由意志被压缩在灵魂的最角落，用45度的第三人称视角看着名为“魏僮”的躯壳向女孩的脖子缓缓地、却坚定地咬过去。
魏僮脖子上的眼罩变成了勒紧的尼龙绳，他的头颅涨红，青筋浮凸，可他仍旧保持匀速向女孩的脖颈扑去，如同定格动画一般，一帧帧地扑过去。魏僮的肉体只不断告诉他一件事，我要吻她！我要咬她！我要吃了她！
女孩带着诡异却可爱柔顺至极的微笑，等着男人的到来，她抬起头，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她嘴角越发上扬，魏僮的眼中只有她的唇和她的颈。周围的一切都坍缩了一般，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形态，只有眼前的红与白，是这个时空唯一的意义。
“咚咚！咚咚！咚咚！”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胸腔里搏动的震颤让魏僮的全身开始发抖，他的双眼一瞬间有了颜色，女孩的红唇却如蛇吻张大到极致。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连红与白都迅速褪去，女孩张着血盆大口，整个人被自己吞掉一般，面皮、身体以及所有的旁的人事物，都扭曲着向她的嘴里飞去。
“咚咚！咚咚！咚咚！”一切被吞噬了干净，只剩下魏僮如墨化不开的眼，和响彻整个时空的心跳。
……
魏僮睁开眼，一片漆黑。
魏僮缓缓恢复意识，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声，飞机的轰鸣声，和熊孩子的大呼小叫。
魏僮慢慢摘下眼罩，左手边的小窗户投进刺眼的阳光，身旁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太过劳累，在这种环境下也睡得很香。周围满满当当都是乘客，几名空乘人员正在张罗着发放早餐，时不时还有气流颠簸带来的失重感。
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确确实实是在一架锦城飞往金陵的飞机上，确确实实地清醒了过来，确确实实地坐在一个劳累的中年男人身旁，而不是口呼先生的病娇女孩。
他伸了个懒腰，刚刚质量不高的睡眠不但没能解乏，反而让半边身子都不太爽利。回想起荒诞怪异的经历，无比强烈的情感表达和缺少细节的现实环境，早该让他意识到这是梦境，接受过专业学习和训练的魏僮对自己很不满。
“刚刚的女孩子，都不记得长啥样了。话说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脖子这么感兴趣的？”魏僮拿起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看，他在想着吃完早饭再用什么来打发时间，再睡一觉的想法被本能性地排斥，“刚刚梦到啥了来着？”
第二章梁发财
“啊嚏！”走出金陵机场的一瞬间，饱受鼻炎困扰的魏僮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上午十点，太阳挂得老高，可相比锦城来说，金陵这座被江河浸润千载的城市可就要清冷得多。“可不能再走这么远了。”他揉揉发红的鼻头，有些无奈地想到。
从小身子骨就虚的他，每到一个异乡城市必然全身大病小灾不断，这次却不远千里来到金陵，当然是因为十分必要的原因——找到失踪的发小梁发财，以及要账。
自打高中开始，他就一直帮着梁发财的小自媒体写稿子赚零花钱，找不到工作的心理学系毕业后，他更是百分之八十都靠稿费养活了。平日里梁发财就仗着两人的发小关系，三不五时就拖他两三个月稿费，可这次已经足足半年杳无音讯了。虽然他供稿的远不止梁发财这一家，几万块的欠款还能再忍忍，可挨不住梁老爷子和自己老母亲的反复念叨，加上也确实想亲自用拳头亲切问候下梁氏肥脸，魏僮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讨薪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