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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黄昏。夕阳西下。

刘振汉和王明直闯海关大楼。值班员出来拦阻,说已经下班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刘振汉亮明身份,申明是要看看码头上的货物。值班员马上客气多了,打电话向上级汇报。王明悄悄跟刘振汉咬耳朵,告诉他,刑警没权力查海关的货物,估计没戏。

果然,值班员放下电话道:“关长说了,有事明天找外联科的李科长,你们不能随便进人码头货位,谁也不行。对不起,请你们明天再来。”

王明扯扯刘振汉道:“回吧,刘支队,咱们先商量个办法,路子我想会有的。”

两人往外走。刘振汉吩咐王明先回队里和大家商量着,他要去办件事。

王明转身走了。又不放心地回头提醒刘振汉注意点。

刘振汉驱车来到聂大海住楼前。他跳下车,在屋外人行道上徘徊着。怎么办?突然而来的变化是他始料不及的。三十六辆豪华轿车,这可是捅破天的大案了!他心乱如麻,脑袋一个下午都在嗡嗡地响,现实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地摆在了他面前。何去何从,他没有办法作出选择,也不敢作出选择!

望着不远处的那幢熟悉的小楼,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王明回到刑警支队,阴沉着脸走进办公室。“说说吧,你们去海关调查的情况怎么样?”王明往椅子上一歪。

马荃和汤文军相互看看,咕哝说没什么结果。

王明皱起了眉头。“没结果是什么意思?”

“那个刘关长和贺处长对我们挺热情的,但他们一口咬定说龙腾集团没有走私的记录。”汤文军道。

王明不说话了。

汤文军端了杯热茶放到王明面前。“王队,刚才我看见咱们刘支队怎么跟聂明宇的老婆和妹妹打得火热?这是什么路子?”

“什么路子?野路子!”王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汤文军一愣。“我早就听说咱支队长和聂明宇是发小加战友,今天一看,这话还真不假。”

王明不耐烦。“没用的话少扯,说正经的。”

马荃不服气了,凑上来道:“怎么不正经了?王队,刘支队和聂明宇的关系可是牵扯到咱们的案子查不查,怎么查的大问题。反正我看刘支队不上心,比您差远了!”

汤文军立刻表示赞同。“就是,我早听说这案子应该他查。他不查,发给咱王队了!”

王明霍地站起身。“马荃、汤文军,我可告诉你们,咱们刑警队里不兴搞外面那种人事关系。有话你们明天给刘支队当面说去。如果你们不敢说,就别他妈的背后嚼舌头,听见没有?在一个队里干活,就都是兄弟。刘支队有刘支队的考虑,他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倒给咱吗?”

正说着,李冬和龚静走了进来。龚静看着王明激动的样子,问:“王队,怎么了?”

王明摇摇头,坐回椅子上。

汤文军和马荃都蔫了,不敢再说话了。李冬一看笑了。他走过去拍拍两个小刑警。“怎么软不拉叽的像面条,是爷们儿就把脑袋抬起来。行了,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想把案子办好。我琢磨着,快了……”

龚静禁不住乐了,问:“什么快了,李冬大哥?”

李冬摇头晃脑道:“咱这两个组,快合成一个组了!”

王明瞪眼:“你说什么?”

龚静嘴快:“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这海滩杀人案和聂明宇有联系。对不?”

李冬赶紧摇头,道:“不是不是,可不敢胡说,这是要证据的!”

“我知道,你是说,刘支队快忍不住了?”王明站起来盯着李冬。

李冬很有把握地点头。

王明顿时提起了精神。“哥儿几个听着,等咱们这个案子办完,我请大家吃饭!”

马荃脸上又有了光,大声道:“光吃饭不行,还得加上卡拉OK、蹦迪……”

龚静册手指头。“再加上打保龄、游泳……还有什么?”

汤文军一蹦老高。“桑拿!”

王明笑着说:“桑拿就算了,传出去说刑警队集体桑拿,不好听。关键还带个小姐!”

“你坏死了!”龚静上去给王明一拳。

汤文军道:“但是必须是除了桑拿以外的全得请,同不同意?”

王明叹口气。“好,我半年的工资都撂里头了。行,就这么办吧。办完案子,哥儿几个出去好好轻松一下。现在说案子吧。”他点马荃。“马荃你说说,我看你脑子里东西不少。”

马荃受到鼓励,顿时来了劲,“王队,我看这么查不是个办法。”

王明盯着他问:“理由?”

马荃道:“我们今天去海关,就有种感觉,好像进了八卦阵了,到哪里都摸不着北。”

汤文军附和说:“就是。就说那个关长和处长吧,面子上挺客气,可其实是在敷衍。尤其那个刘关长,整个一油子,根本拿不住他!”

马荃接着道:“什么我们海关没发现,倒让你们公安发现了?什么我们也只能抽查百分之二十的货物,在检查过的货物中没有发现走私。都是这种话。可话说回来,咱公安系统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确实不能查海关的东西。”

王明若有所思地说:“即便有一定的证据,等办完手续,货物怕早没影了。”

马荃点点头。“是呀!我觉得,王队,该上手段就得上手段了,也别老要什么正常手续了!”

王明沉吟着。“我正琢磨这事呢。看来,咱们又得干一次了。为使案子进展快,值得。现在是六点半,你们准备一下,天黑行动!”

马荃和汤文军摩拳擦掌。龚静看看李冬。李冬忙说:“别算我,我看家,保证不跟刘支队说。”

龚静跃跃欲试。“算我。你们要干什么?”

马荃瞥了她一眼。“你不是我们组的……”

龚静急了。“滚蛋!不是刚才都说要合一块了吗?”

孟琳坐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接电话。电话里是小苪的声音:“聂董叫您回家一趟,说是全家聚会。”

孟琳淡淡地道:“他自己怎么不打电话说?”

小苪犹豫片刻。“好像太忙了。”

孟琳道:“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要去郊区一个公司谈事,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尽量吧。”

“是,夫人!”小茜只得答应。

孟琳挂了电话,呆呆地坐着,眉头越皱越紧。

这时,面皮白净,长得颇清秀的秘书小钟走了进来,关心地问:“孟总,回家吗?”

孟琳抬起头,不由得多看了小伙子几眼。心中一动,轻轻摇摇头……

2

满脸是伤的肖云柱回到家,擦洗着伤口,不时疼得“哎哟”一声。肖大爷看不到却听得到,叫骂着:“混账东西!刚好了几天,又出去闹!是嫌我太清静了还是觉得我活的时间太长了?打吧!你怎么不被打死?大家都清净……”

肖云柱把一沓钱扔给老爹。肖大爷摸着手里的钞票,直发愣。肖云柱闷声闷气地说:“先说清楚了,不是偷不是抢来的。我只求您别再哆嗦,让我自个呆会儿行吗?”

肖大爷声音低下来。“不是偷不是抢?你挣来的?笑话!”

肖云柱一变脸。“您要不要?不要我烧了它!”

肖大爷拿起钱,念叨着走开了。

肖云柱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脸上的伤,愤愤地自言自语:“刘振汉,少给哥们玩这个!我还是饶不了你!”然后一甩手,走出门去。

他来到刘振汉家的楼下,抬起头向上望了望。

王丽敏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着做晚饭,有人敲门。她忙上前打开,吃惊地发现竟是肖云柱。“哎呀!怎么是你?快进来!快进来……”

“大姐,没别的事,看看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肖云柱说着走进客厅,环顾四周。“家里还好吧?”

王丽敏忙说:“好、好。这点小伤你还惦记着,你这人可真是……”

肖云柱递上补品,问:“大哥不在?”

王丽敏埋怨道:“他呀,忙得很呢!十天八天,我都见不着个人!”

肖云柱不失时机地恭维说:“事业心强。好啊!好啊!”

王丽敏端着一杯茶,递给肖云柱。肖云柱看看伏在桌前做功课的亮亮问:“孩子多大了?”

王丽敏回答道:“十岁了。快叫叔叔。”

亮亮抬起头说:“你像坏人!”

王丽敏一拍儿子的头。“看这孩子,跟他爸学的,看什么人都像是坏人。”

肖云柱有些勉强地笑笑。“好好,警惕性高好。”

亮亮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审视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他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王丽敏送他。“谢谢你了,肖同志。”

刘振汉仍在聂家对面的人行道上徘徊。他正犹豫着进不进去,一辆凌志车开了过来,在大门口停住。聂明宇和蕾蕾欢声笑语地下车,蕾蕾欺负着此刻像变成了孩子似的哥哥。他们边闹着边走进门去。

刘振汉终于鼓起勇气,向大门走过去。他迟疑着轻轻摁了两下门铃。

屋子里面吵吵闹闹。蕾蕾喊着:“嫂子来了,妈您做饭,我去开!”聂明宇的声音很洪亮。“我来吧!”

门开了,聂明宇愣了一下。刘振汉和他对视着。二人一时无语。

过了良久,聂明宇才垂下眼帘。“来了?”

刘振汉点点头。“我想找一下聂……书记。”

蕾蕾从后面跑过来,看到他叫了一声,上前就把他拉进了屋。她把他扯进了厨房,对冯月梅道:“妈,您看谁来了!”

冯月梅一回头。“哎呀!是振汉,你怎么来了?太好了,真是巧,今天就在这儿吃饭。一会儿黄秘书和孟琳也过来。丽敏呢?”

刘振汉脸上有些窘状。“她在家带孩子呢。我来找聂……叔有点事。”

冯月梅忙着炒菜。“他在那屋呢,孩子似的。”

聂明宇独自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刘振汉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向里面的书房走去。

聂家大门外,停着辆红色奔驰。车内钟秘书问孟琳:“孟总,何必呢?回去吧……”

孟琳看着黄盛进门,摇摇头说:“太闹了。在一起又那个样子。算了。”

小钟劝道:“聂总会生气的。还是回去吧。”

孟琳烦躁。“你怎么回事?”

小钟无奈,只好将车开走。

刘振汉走到聂大海旁边坐下。“您真该有个孙子了。”说过又有些后悔。

“别提这个。”聂大海指指外面。“要说和外面那个说去。你怎么来了,有事?”

刘振汉嗫嚅着:“没事,来看看……”

客厅里,聂明宇的身旁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正是聂大海的秘书黄盛。蕾蕾从厨房走过来,跟黄盛寒暄了几句,便坐在聂明宇身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黄盛。

聂明宇问他:“黄秘书,爸爸叫你来有事?”

黄盛笑笑说:“老爷子今天心情不错,可能想问问市政府财政方面的事,家里方便些。”

聂明宇意味深长地道:“现在他正和刑警支队长刘振汉聊天呢,等会儿吧!”

黄盛怔了一下,神情凝重起来。

蕾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书房的电视机已经关上。聂大海盯着惴惴不安的刘振汉,道:“好像有什么事吧,振汉?有事你就直说!”

刘振汉心里恨不得立刻就把那件大事说给聂大海听,看他是什么态度,究竟该怎么办。可话一出口,又变成了另外截然相反的意思:“我能有什么事?聂叔,您想孙子想了这么多年,看明宇和孟琳这意思也不是一时半时的事。要不,我把亮亮过继给您吧?”

聂大海大笑。“傻孩子,亮亮本来就是我的孙子嘛!你如果有心,就多说说你那位兄弟!”

刘振汉心事重重地望了望客厅方向。

蕾蕾见聂明宇和黄盛都沉默不语,觉得挺无味,于是,站起身说:“我先上楼了,吃饭叫我。”

聂明宇看着妹妹登上楼。黄盛长长地出了口气。

聂明宇对黄盛点点头。

黄盛急切的样子问:“明宇,那个贺清明怎么样了?”

聂明宇压低声音道:“我上午得到的消息是肯定不立案了。但是,这批车怎么出关,还得再想想办法。因为已经开箱验货了,有了记录就不太好办。”

黄盛想了想说:“不行就转到市公安局,找人开罚没证不就完了。”

聂明宇摇头道:“现在转到公安局等于自找死路。先不说你能不能搞定庞天岳。”他指指书房。“就怕把他给惊动了更不好办。”

“刘振汉来干什么?”黄盛不安地问。

“他是我的发小,也一块儿在炮弹坑里滚过。我太了解他了。现在他不动手,那是没闻见味道。如果让他发现马脚,他会立刻变成一条不折不扣的疯狗。”聂明宇慢慢转过身盯着黄盛,脸上在灯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暗。“他从小就讲什么狗屁正义,动不动就满嘴的豪言壮语。你想想,他能不成为一条死死咬住猎物的疯狗吗?”说到这儿,他笑了。“你知道吗?”

“明白了!”黄盛的表情沉重起来。

3

黑色的别克轿车顺着公路从檀山脚下斜插人别墅区,在一幢较大的别墅楼前停住。刘建义和贺清明从车子里走出,来到楼门口。刘建义德了一下门铃。

楼内一间隐秘的监视室里,黑白监视屏幕上显示出别墅前的停车场中发生的一切。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白白胖胖的小伙子拿着对讲机正监控着。他便是这幢别墅的主人小白。看见贺清明等人下车,他拿起对讲机道:“张总,车号AE10009,黑色别克。”

对讲机里传出张峰的声音:“知道了,开门迎客。”

铁门“咔”地一声自动开了。一个保安模样的高大精壮的青年站在门旁,向走过来的刘建义:“你们是?”

刘建义道:“我们是会员,白经理的客人。”说着,他掏出一张金卡递给那个保安。保安接过金卡,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让他们进了大门。

贺清明好奇地看着这个装满华丽的别墅:客厅非常宽敞,两面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白纱垂地,隐约能看到外面的草坪。室内装修显示出北欧风格,色彩对比强烈,线条洗练。墙上饰物错落有致,客厅靠窗的一侧,摆放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一位少女正弹奏着克莱德曼的优美的乐曲。大厅中随意摆了几张玻璃茶几,茶几旁放了几张藤椅,有几个客人正端了咖啡坐在藤椅上闲聊。

贺清明悄声间刘建义:“这是……什么地方?”

刘建义笑答:“是产生财富,制造富翁的地方。”

贺清明一愣,还想再问个究竟。刘建义指点着道:“你看看,谁来迎接咱们了?”他转头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峰已经站到了他们背后,他拉住贺清明的手说:“兄弟,好久不见了。”热烈之情,滋于言表。

贺清明想起早晨的那一幕,不禁有些尴尬。

张峰接着道:“今天我做东,好好玩玩。”

贺清明受他的热情感染,轻松了许多,说话竟多了些幽默:“玩什么?不会是教我弹钢琴吧?”

张峰大笑。然后故作神秘状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说罢头前引路,带着贺清明和刘建义走进客厅旁的一间书房。书房是个套间,里面的屏风后居然还有个门。进了门,拾阶而下,一个偌大的地下室便展现在他们面前了。

贺清明看呆了。他发现这里面竟然是个规模超大的正规赌场。

大厅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一字排开三张墨绿色的赌桌。前后有三排,共是九张。每张桌子后面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发牌员。桌前围满了人。

在大厅的一侧,有一道门,不断有服务员从里面走进走出。

贺清明注意到每张赌桌的上方都有一盏球形的射灯。张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下去试试手气?”

他忙摆手,道:“我不会玩这个。”

刘建义在后面已经蠢蠢欲动了。“张总,你陪陪小贺,我去转转了。”他说着走到牌桌旁,在人群中转了两转便不见了。

贺清明见刘建义没了踪影,便轻声问张峰:“张总,我包里的钱是怎么回事?”

张峰郑重其事地道:“兄弟,这钱不是贿赂你的,算是分红。是你应该得的。”

贺清明怔住。“分红?”

张峰拉着他一边参观各个赌台一边道:“这个是玩二十一点的……这批车我告诉过你,是给市政府弄的,那点微薄的利润回扣就是用来改善大家的生活的,所以,人人有份,兄弟你就踏踏实实地拿着吧……这边是押大小,这边是梭哈……”

贺清明听着张峰的解释,默不作声。

张峰带着贺清明来到了换币的地方。小白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张峰指指他说:“这位就是这里的老板,你叫他小白就行了。”

小白冲贺清明笑笑。“我们这儿不问客人的姓名,您好好玩……”

“好好玩?你白经理不意思意思?”张峰在一旁道。

小白忙说:“张哥说话了,还有什么问题?不过,我们这也是有进有出的。”

贺清明马上推辞:“张总,我不好这个!算了,我上去喝咖啡等着刘关长!”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峰不高兴了,对小白翻翻眼。“小白,你在我兄弟面前不给面子是不是?去,拿十万块钱的码子,记我账上!”

“好嘞!”小白颠颠地走了。

张峰对贺清明道:“兄弟,有我在这里还能让你掏钱吗?今天就是让你来散散心的。”

贺清明摇摇头说:“张兄,其实,那天喝酒我就能感觉到,你也不容易。最好别拿钱让我玩,肯定输!”

张峰拍拍他。“嗨,输了再挣叹!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今日有酒今日醉,你说是不是?”

贺清明不以为然,道:“我们这些人是靠薪水吃饭养活孩子的,不能像你这样潇洒。”

这时,小白拿着两个大纸杯的筹码走了过来,递给贺清明。“您点点,十万。”

张峰很是正儿八经地对贺清明道:“兄弟,你可能觉得我交你这个朋友就是为了那批货。我不想解释,咱们走着看。”说着,他把两个杯子的筹码塞到贺清明怀里。“走,我带你去玩玩。”

贺清明看着怀里花花绿绿的筹码,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桑塔纳警车向市外开去,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王明开车,龚静、马荃和汤文军坐在车里。他们全都换上了便装。

王明手握方向盘,侧过脸来扫了大家一眼。“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去抢银行?”

龚静忐忑不安地说:“王队,是不是跟刘支队说一声再动手?万一惹了祸可就……”

马荃接上话:“能跟刘支队说吗?万一走漏风……”他还没说完,便看见王明狠瞪了他一眼,赶紧住了嘴。

王明道:“出了问题我负责。等一会行动前我再告诉刘支队一声,应该没问题。”

汤文军小心地问:“王队,您的线人可靠吗?”

王明道:“那是我一手发展的,可以说非常可靠。”

龚静又激动起来。她狠狠地捶了马荃的背一下。“嘿,真刺激!”

王明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一会儿你在车上等着。”

龚静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急了。“为什么?我也要进去1”

王明态度坚决地道:“不行!”

马荃帮腔说:“龚静,王队这样安排倒不是因为你是女孩。一个组行动,总得有接应吧?你打着火等我们,任务也是很艰巨的。”

“那你为什么不在车里等着,我不管,我一定要去!”龚静觉得自己的话不具威胁力,于是又使出撒手锏。“否则,我现在就给刘支队打电话!”

王明一愣。“别,别,他现在和聂明宇在一起呢,别影响他。”

龚静扒住驾驶座后背。“那你让不让我去?”

王明只好屈服了。“让去,让去。马荃,你委屈一下,在车里等。”“啊?”马荃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大苹果。“太不公平了吧!”王明严肃地沉声道:“别锣嗦,这是命令!”马荃声音闷闷地说:“是,怪我多嘴!”

4

赌桌旁的漂亮女孩熟练地发牌洗牌,贺清明面前的筹码只剩下了十几个,装筹码的杯子已经空空荡荡。他的举止神态已经远不是刚来的那个神清气爽的贺清明,而是一个已经赌昏了头的贺清明,一个急于翻本的贺清明……

张峰微笑着站在他背后。

这时候,贺清明拿到了一张K,而庄家的面前只有一张8。贺清明红着眼睛,把所有的筹码都推了上去。张峰看了看他手中的牌,又看了看牌桌上的圆形灯。

监控室里,看监视器的马仔喊:“白经理!白经理!张总有指示……”

小白凑到监视器前。在黑白屏幕上,张峰仰头看着天花板,然后似乎是无意识地把两只胳膊抱在了胸前。小白吩咐马仔说:“客人手上是K,张总要庄赢。”

马仔立刻摁亮了一个按钮,对着麦克风道:“对面客人手中是K,老板要庄赢!”

赌场里,戴着耳环的漂亮女庄家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继续发牌。嗖!一张牌飞到贺清明面前。他用翻开的底牌将那张牌切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把牌捂在手心中慢慢捻开,竟然又是一张K!这样,实际上他已经有两张K了。他努力抑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把牌慢慢放到桌子上,看了看周围几副牌:左手的一个老太太面上露出的是一张9,右手的一个中年男子露的也是一张8,牌型都不是很好。

该庄家了。女孩把自己的牌亮开。一张8,一张4。轰地一声,牌桌上喧哗起来。女孩微微一笑,轻轻地从底牌中拿出一张,一翻,是草花5。牌桌上已经有人忍不住议论。女孩又拿出一张,是黑桃A。桌上突然安静了,所有的人都盯着庄家。

此时桌子上其他五副牌,四副面上都是8,7之类的数字,肯定不行了。只有贺清明面上是K。显然是庄家吃四赔一的局面。贺清明紧紧盯着女孩,他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女孩微笑着,手再次伸向牌柱。她摸出一张,然后啪地拍了出来:竟然是3!牌桌四周一片哗然。

这样,庄家就是8,4,1,5,3,总共21点。庄家通吃。

贺清明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

女孩把众人面前的筹码一扫而空。贺清明把两个杯子扣过来,里面空空荡荡。他涨红了脸,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衣袋。一只手将满满一杯子筹码推到他面前。他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筹码,不由抬起了头,发现张峰正微笑地看着他。

贺清明努力抵御着诱惑。“不……不……”

张峰大声鼓劲道:“再下,我就不信!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周围的人都羡慕地看着贺清明。

贺清明也不客气了,点了几个筹码,忽地推了上去,道:“发牌!发牌!”

张峰的脸上显得十分舒畅。

桑塔纳警车驶上了海堤。海面上一片漆黑,海浪声隐隐传来。远处的码头上却是灯火通明,停在泊位上的船只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和夜幕上的繁星融汇在一起。

王明带着龚静、汤文军从车上跳下。他们头上已经包上了黑色的伪装面具,每个人都是一身精干短打扮。

王明向码头方向一指,低声道:“到了那儿之后,不准说话,看我的手语行动。对了,你们在学校学过没有?”

龚静和汤文军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王明苦笑。“行了,现在记住。”他边说边做示范。“这个是跟上,这个是停,这个是危险。还有,这个是撤退……”

龚静点点头,重复做了一遍。“这样对吗?”

王明挥挥手命令:“出发!”

码头上寂静无声。一队执勤武警排着队慢慢走过来,又走过去。粗大的手电筒光柱在集装箱柜、货物间摇摆。

他们刚刚站稳。喇!头上闪过一道手电光。

两个穿便衣的汉子走了过来,嘴里正发着牢骚:

“这几天真他妈累!”

“行了,等这船东西出了关就好了。咱们睡他三天三夜。”

“操!那个贺清明整个一搅屎棍,没事也要整出事情来!”

“嗨,要不说呢,这就是中国的官。他不整事谁知道他是谁呀?他这一折腾,这不连老总都得看他脸色了。”

“有道理。说白了就是小人得志……”

两人说着走着,慢慢移动着脚步。王明用手势示意龚静跟上去听听他们的对话。龚静点点头,用手语示意他注意安全。王明一愣。他发现她打出的手语是他没有教的!他向龚静伸出大拇指,然后纵身一跃,双手抓住了一个集装箱的铁杆,两个起落,翻上了箱顶。

龚静也向王明翘了翘大拇指。然后利用货物的遮挡,跟上那两个夜巡的男子。她掏出微型录音机,摁下了录音键。二人的谈话正在继续着:

“你说这批东西,不会真给封了吧?”

“怎么可能……”“可是老他妈的不出关,罪还不得咱受?”“不过,张总给钱还是挺痛快的。”“也是……”

这边王明几个翻滚找到大集装箱货柜。他翻看标牌,上面清楚地写着“龙腾公司”。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费力地撬开货柜。黑暗中,他打开应急灯,吃惊地发现满货柜都是崭新的奔驰车。他拿出相机,连续拍着。

闪光灯频频闪动。正在走着的两个汉子看着前面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用手电“喇”地照射过去。

“我怎么感觉有灯?”

“是的,上面好像有动静!”

两人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爬了上去。

王明在那人往上爬的短暂空隙,从箱子顶部退到边上,双手勾住箱子边缘,身体悬在半空中。

那人用手电仔细地扫了扫箱子,没有任何发现,骂道:“操,鬼影子都没有!真他妈怪了!”

不远处,龚静和汤文军眼神一碰,也悄悄地跟了过来。

5

聂家的聚餐已经开始。一大家人围坐在餐桌周围。

冯月梅摆出家庭主妇的架式道:“咱们家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聚齐过了。”

聂大海感慨说:“谁说不是,今天也不齐啊!就振汉来了,还不说什么事!”

刘振汉笑笑。“真没什么事。平常不来训我,来了又觉得奇怪了?”

冯月梅夹菜放到他碗里。“看你说的,振汉,外气了不是?”

聂大海转动着脖子,发出一声呻吟。

聂明宇道:“爸,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医生,专门治疗颈椎病的,抽个时间我给你带来。”

聂大海不以为然的样子说:“算了,看不看都无所谓,反正也快退了。”

蕾蕾嗔了爸爸一眼。“您怎么那么消沉呀?现在不正是您‘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吗?”

“我还得意?”聂大海拖长音调。“我现在上班,天天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转脸看着刘振汉。“振汉,明宇的案子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刘振汉一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蕾蕾紧张不安地一会看看他,一会又看看他。

聂明宇站起身。“我看,我上去呆会儿……”

聂大海不高兴了。“你又没做坏事,你怕什么?”

刘振汉目光复杂地看着聂明宇。聂明宇也定定地看他,说:“避嫌。对吧,振汉?”

刘振汉沉默不语,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蕾蕾。

蕾蕾对聂明宇道:“哥哥,你干什么吗?这里只有自己人!”

聂明宇只好又默默地坐下来,隔着桌子注视刘振汉。刘振汉脸上极不自然。他万万没想到聂大海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把事情当着这么多人端出来。他沉吟着不知道该给聂大海一个怎样的答复。

“别为难了!”聂大海大度地摆摆手。“我知道你们有纪律。我不是问你查出了什么问题,而是问你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案。这一天没个结果,总像有把刀子挂在头顶一样,不好受呀!”

刘振汉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聂大海颇有些伤感地接着道:“明宇这么多年,从来没求过我什么事情,我也没替他讲过话。其实,我很清楚政治斗争的残酷,准备退休后也试着写一本《新官场现形记》。有的人要整我也没什么,‘文革’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还怕这些小暗算?但是,现在有人要拿我的孩子开刀……”他说着,把筷子放下。

刘振汉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聂大海言犹未尽。“黄秘书跟了我这么多年,他可以作证,明宇有没有因为个人的事情让我批过条子、走过后门?”

黄盛表情庄重地说:“没有,从来没有。明宇这一点做得非常好!”

刘振汉默默地听着,胸中剧烈地翻腾着:他越来越感到匿名信像一颗尖啸的子弹,穿透了笼罩在天都市上空那层厚厚的祥和平静的云。他现在已经明白,匿名信指控的事情极有可能是真实的。那么,随着调查的深人,它必将揭开天都市隐秘而黑暗的一角,使得那些原本不为人知的关系暴露出来。当然,如果匿名信是别有用心的诬陷,那么,每耽搁一天,伤害善良的无辜者则更让他痛心,况且,他们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不论从哪方面讲,他都必须尽快作出结论,容不得他犹豫迟疑,更容不得他置之不管。毋庸置疑,无论匿名信的真伪如何,他都必须面对法律和职责,面对那张厚厚的、用人情亲情编织的大网。这张网已经在他周围无声无息地竖立起来,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束缚着他的行动,左右着他的视听……

怎么办?刘振汉不由打了个寒颤。

“咦,王队呢?”龚静悄悄地贴在汤文军耳边说。

“可能隐蔽起来了。”汤文军看了看周围。“我刚才发现有个人进值班室了。咱们是不是过去看看?”

龚静点点头。二人跟手摄脚地来到货仓值班室窗下,偷听里面的谈话。

值班室里,小苪、阿三和另外一个值班员正在烤电炉子。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隔墙有耳无所顾忌地聊着,声音很清晰:

“你说,这批车子要出去能赚多少钱?”

“赚多少钱你不会算?”

“你会算?”

“我告诉你,我老舅在美国,这种车在那儿最多也就两万八美元。在咱们中国,至少八万美元!”

“我操,一辆挣他妈的五万多美元!”

“是呀,要不说这买卖来钱呢?”

“那咱们什么时候也弄它一船……”

“你玩不了。你进了车也上不了号。只有咱们老板这路子才能整这买卖。新车新照,都是全的。这才叫本事!”

王明忍耐不住了,两只胳膊和手几乎要麻木了。那两个家伙不仅不走,竟然还绕了过来。他索性跳下来,用手中的闪光灯向两人一闪。两个汉子大叫一声捂住眼睛。

龚静和汤文军也吃了一惊,忙撤离值班室,向王明这边跑来。

小苪和阿三站在值班室门口张望,大声吼:“怎么回事?”

一群经警冲了出来,他们看见了黑衣人,大声叫着:“抓小偷!抓小偷!”

王明纵身一跃,三拳两脚把冲在前面的人撂倒。然后三人撒腿狂奔。经替挣扎着爬起身,吹响了哨子。尖厉的哨音顿时惊动了整个码头。码头拉响了替报。

小苪恶狠狠地喊:“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带着几个提棍子的值班员,顺着王明等人逃跑的路追了下去。

王明和龚静、汤文军飞步狂奔。龚静跑得气喘吁吁。王明边跑边掏出对讲机,大声叫:“马荃!马荃!”

海堤上,正在车里焦急等待的马荃猛地惊醒,拿起车台通话器,回应道:“听到听到,请讲!”

对讲机里传来王明急促的声音:“到路口接我们,我们被发现了!”

马荃提高嗓门回答:“明白,立刻到达!”他火速点火启动,桑塔纳忽地蹿了出去。远远地,马荃便发现王明等三人朝车奔过来,后面至少有十几个人紧追不舍。他原地将车调了个头,慢慢朝王明等倒过去。眼看与王明只有几步远了,马荃一点刹车板,然后换挡,车缓缓向前开。王明等追上桑塔纳,可他精疲力竭,已经拉不开车门了。“开车门!”他捶着玻璃喊。马荃欠身推开车前门。王明一把拽过龚静,先把她塞进去,然后和汤文军从后门也跳上了车。

马荃加大油门,车子疾速驶下海堤,上了公路。眨眼间,便把小苪等人甩得不见了踪影。

“耶!”龚静和汤文军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欢呼。

小茜看着渐驶渐远的车尾灯,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后来的人问他是什么人,看清楚了没有。他回过头气呼呼地说:“操他妈!我怎么看见接这几个人的车是警车!得赶紧给上面打电话,谁有手机,快给我!”

阿三把手机递给了他。

桑塔纳警车驶上了高等级公路,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完全脱离了威胁。王明松了口气,说道:“现在必须给刘支队打电话了!”说着,拿起了车挡板上的手机。

6

冯月梅把酒杯放在聂明宇和刘振汉之间,说道:“我不能喝酒,你们知道。明宇,振汉,你们谁代我喝了吧。”

刘振汉和聂明宇几乎同时伸手触到了冯月梅的酒杯。两人都是一愣,然后彼此笑了笑,又几乎是同时收回了手。

冯月梅笑了。“瞧你们哥俩,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条心。”说完,她端起酒杯分别给刘振汉聂明宇斟上,又道:“一人一半,谁也不偏心,这下好了吧。”

刘振汉和聂明宇均是一口见底。冯月梅欣慰地说:“好久没见你们在一起喝酒了。是不是?”二人相互看了看,都笑了。

突然有手机响,是两种声音。他们俩都低头看号码,然后同时打开手机接听:

“我是刘振汉。”

“我是聂明宇。”

两人都默默地听着。脸上都渐渐罩上了寒霜。“好的,知道了。”两人几乎说着同样的话。然后同时关上了手机。

聂明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刘振汉。刘振汉也抬起头看着聂明宇。两个凝视着对方。一瞬间,整个屋子里充满了他们的杀气。

刘振汉站起身,向餐桌边所有的人点点头,一句话没说,扭身离席而去。

聂明宇也站了起来,同样也是一声不吭,转身向门外走。

蕾蕾起身追上去。

大门口,聂明宇停住脚步。蕾蕾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把我当傻瓜,你们瞒不过我的!”

聂明宇对她笑笑。“没什么不对劲。振汉干这个的,比较敏感。你是聪明姑娘,我问你一个问题。明说吧,如果我失去今天所有的一切,你会在乎吗?”

蕾蕾的双眉渐渐纹到了一起。“哥,有那么严重吗?振汉哥是不是……”

聂明宇拍拍她的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国内的事很复杂,天都就更复杂了。你不可能搞得懂。我只想要求你,到时候要回美国去,走的越远越好!”

蕾蕾咬住嘴唇。“不,我不会走!你的事情没有结果,我就水远在你身边!”

聂明宇苦笑笑。“又说傻话了!回去吧,多陪陪爸妈。我先走了。”

蕾蕾抬起脸说:“去哪儿?我也去好吗?”

聂明宇把她的手拿掉。“我有我的事。明天我在公司。”说着,把蕾蕾推回了门里。

刘振汉回到支队长室刚刚坐定,王明和龚静就兴冲冲闯了进来。“啪、啪、啪!”王明把十几张刚刚冲印出来的奔驰车照片拍在刘振汉面前。

刘振汉满目充血地一张张看着。

李冬悄悄走进来,拉开龚静。

王明眉飞色舞地说道:“怎么着,刘支队?报吧?”

刘振汉突然拍案大吼:“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王明满脸惊愕,继之似乎明白过来,冷笑着,猛地扭身走出。

刘振汉起身徘徊着。他拿起电话又放下,再拿起,终于摁下了号码。

听筒里传出庞天岳的声音:“喂,哪位?说话呀!”

刘振汉不吱声。

“是不是振汉?这么晚除了你没别人!是不是你?”庞天岳显然不耐烦了。

刘振汉赶紧卡下电话。他抓乱头发,再次看桌上的照片。不由自主地,他又拿起了电话,快速地拨号。几声长长的蜂鸣过后,听筒里响起聂大海睡意蒙陇的声音。他依然是沉默着。直到对方说了声“胡闹”后挂了线,他才缓缓放下了听筒。此刻,他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屋外的人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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